第25章 霓虹

◎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

可陳遲頌沒有動, 他隻沉默地低頭看她。

又是十秒的對視後,司嘉無奈地笑:“這麽冷的天,你想生病是不是?”

說著, 她踮起腳, 才堪堪將手裏那件外套搭到他肩上, 是她之前看中的一款小眾潮牌棒球服,黑白色,偏中性, 除了衣袖有點短, 穿在他身上倒也不違和。然後滿意地收手,想要往後退, 腰卻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陳遲頌攬住。

兩人的身影再次在明亮光線裏重疊。

他抱她有點緊, 司嘉愣了下,手一時不知道往哪兒放, 片刻的遲疑後隻能搭上陳遲頌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問他怎麽了。

陳遲頌還是不說話,直到放開她,才在她耳邊低喃一句:“沒怎麽,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

-

兩人回到手術室門口時, 司承鄴沒在,孟懷菁正環臂靠在牆上,看樣子剛打完一通電話, 鬱卉迎捧著保溫杯坐在椅子上, 一深一淺的著裝差異, 氣場也涇渭分明。

司嘉壓根沒看鬱卉迎, 徑直走到孟懷菁麵前, 叫了聲“媽”,陳遲頌跟在她身後,也在短暫幾秒後捋清了眼前的情勢,然後打招呼:“阿姨好。”

孟懷菁先應,隨後抬眼,在看到二十分鍾前司嘉給她發微信,讓她從家裏帶過來的那件外套,此刻穿在陳遲頌的身上時,若有所思地挑眉,但旁的沒說,她隻淡淡地笑了笑:“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麵了。”

陳遲頌點頭,鬱卉迎側頭,她的目光先在兩人之間掃過,似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兩人之間的關係。

而孟懷菁察覺到了,偏頭回她一眼,不鹹不淡的一眼,沒有情緒,卻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居高臨下的氣勢壓著,鬱卉迎別開眼。然後孟懷菁也收視線,意有所指地朝樓上主任辦公室一斜額,話是對陳遲頌說的:“今天這事兒,替我向你爸爸說聲謝謝,這個忙,改天我們會登門道謝,但時間也不早了,這裏有我們在,你沒必要跟著熬。”

陳遲頌一時沒有應話,是司嘉拉了下他的袖子,“你先回去吧。”

但就在這個時候,手術室的門突然哢一聲開,陳遲頌的反應止住,孟懷菁看過去,司嘉走上前,醫生沒摘口罩,隻問一句誰是B型血,“病人現在需要輸血。”

這話一出,有兩秒的安靜,緊接著陳遲頌和鬱卉迎的聲音同時響:“我是。”

司嘉默不作聲地轉頭,朝鬱卉迎撂一眼,又看向陳遲頌。

醫生說隻需要一個人即可。

“我來吧。”鬱卉迎說著就要站起來,結果卻被孟懷菁按住肩膀,依舊是不痛不癢的力道,就像她剛剛撇過來的那一記眼神,可偏偏讓她無處遁形,又被重新按回休息椅,她不著痕跡地皺眉,問孟懷菁幹什麽。

孟懷菁眼底平靜,可直視著鬱卉迎時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壓迫感,鬱卉迎看得出,那是多年浸**在生意場裏麵對精如狐狼的對手而造就的。

她仍是淡淡地笑,手也仍壓在鬱卉迎的肩膀上,徐徐回道:“鬱女士,你有這份心意,我會向老太太轉達,但說到底我們在場這幾個人,於情還是於理,都不應該讓你來,你說對嗎?”

字字委婉,卻又字字戳著鬱卉迎的脊骨在講,仿佛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就是一個外人。

鬱卉迎的臉色變了變,但孟懷菁沒管,她從容地轉向陳遲頌,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又要麻煩你了。”

陳遲頌點頭說沒事,醫生見他們做好決定也不多說什麽,帶著陳遲頌往血液采集室去,兩秒後,司嘉跟上去,握住他的手臂,說我陪你,陳遲頌笑了笑,反手牽住她。

走廊上就隻剩孟懷菁和鬱卉迎兩個人。

孟懷菁依然環著臂,右手搭著左腕的表,指骨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表盤,聲音細微,埋沒在她含笑調侃的話裏:“或許我更應該叫你一聲Aveline。”

鬱卉迎抬頭看她。

孟懷菁不以為意,繼續道:“我在國外的時候就愛到報亭去買《Elegance》看,當然一部分理由是因為封麵是我女兒的漂亮臉蛋,但除此之外,時尚敏感度確實夠,抓得住看頭,而當我得知創刊是一個名不經傳的新人時,就覺得這雜誌更有意思,也特別想拜訪一下這位Aveline。”

鬱卉迎踩著五厘米的細跟才勉強和孟懷菁平視,也算是知道司嘉的身材基因遺傳誰了,沉沉地呼吸著,覺得自己在孟懷菁麵前就跟透明人似的,這種感覺有點不爽,但偏偏就是無從發泄。

而後孟懷菁一抬下巴,笑:“但沒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麵會是這樣的方式。”

鬱卉迎才終於回一句:“我也沒想到。”

她確實沒想過今晚孟懷菁會來,因為換位思考,如果是她,以前妻的身份,她不可能主動管這種事,她也更來不及去想到更深層次的,屬於兩人之間的差距。

因為下一秒,孟懷菁的話鋒一轉:“不過今天見到你,恰好證明,我的眼光確實不賴。”

鬱卉迎沒理解她這一句,眉微皺。

“因為起碼我曾經看上的男人,現在照舊有魅力,有人當成寶,而曾經我不要的,現在更有人趨之若鶩,求之不得。”

好了,到這一句,鬱卉迎算是徹底聽明白了孟懷菁前麵的所有鋪墊,和此時此刻衝她而來的殺傷力,一怔,緊接著孟懷菁的尖頭高跟也在地麵轉了方向,正正地對著她了,肩膀今晚第二次被按住,孟懷菁八風不動地笑:“司承鄴這個男人,你想要,就自己憑本事拿穩了,他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拿不準的都可以打電話來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至於他的財產,伸手之前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吃得下,要是撐壞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而就在她停頓的間隙,樓梯轉角傳來司承鄴打電話的聲音,他應該是和醫生聊完了,由遠及近,孟懷菁鬆了手,但話沒說完,她慢悠悠地講最後一句:“還有,也別把任何主意打到我女兒身上,不然我們走著瞧。”

語氣能稱得上無比平和,鬱卉迎聽著,心口起伏,司承鄴在走到兩人近前時掛了電話,看到孟懷菁時有久別的恍惚和怔愣,但沒有想象中的水火不容,就像一次很簡單的舊人重逢,孟懷菁先打招呼:“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司承鄴掃一眼周圍,發現少了兩個人,問她嘉嘉呢。

孟懷菁回:“醫生說媽要輸血,B型,司嘉陪同學去了。”

“哦……就是和她一起來的那個男孩兒是吧?”

孟懷菁點頭,“那男孩兒挺好的,對嘉嘉也好。”

然後氣氛就這樣靜下來,直到司嘉和陳遲頌遠遠地走回來,他一手按著止血的棉球,一邊低頭在司嘉耳邊說著什麽,那件棒球服仍披在他的肩頭,勾纏著兩人相融的味道。

等兩人走到近前,孟懷菁看著陳遲頌,問他感覺怎麽樣,難不難受,陳遲頌搖頭說不難受。

搶救室的紅燈終於在晚間九點二十分的時候熄滅。

門大開,醫生護士魚貫而出,推著病床的軲轆滾過瓷白的地麵,打破這一層的寂靜,主刀醫生在最後出來,說了大致情況。

手術成功,但要在ICU觀察48小時。

司承鄴去和醫生跟進後續治療的事項,鬱卉迎似乎並不想再和孟懷菁有過多接觸,她也起身,跟著進醫生辦公室。

孟懷菁由著他們去,隻把視線放回司嘉身上,撫了撫她的臉,“好了,奶奶沒事了,今晚媽媽在這兒守著,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來,聽話。”

然後轉向陳遲頌,“今天真的謝謝你。”

陳遲頌說不客氣。

孟懷菁又問:“那阿姨能最後請你幫一個忙嗎?”

“阿姨你說。”

“麻煩你幫阿姨把嘉嘉送回家,好嗎?”

“我會的。”

孟懷菁多麽善於揣度的一個人,立馬聽出一種“即使你不說我也會這樣做的”的氣勢,淡笑一下,她又說一句謝謝,然後從包裏掏鑰匙,遞給司嘉。

九點半,司嘉跟著陳遲頌走了。

外麵又開始飄雨,細密的,連綿的,叫的車停在醫院門口,離急診大樓有段距離,兩人就撐一把傘走過去,司嘉肩膀被陳遲頌攬著,走到車前,他先開門讓她進去,然後才收傘,繞到後座的另一側,上車。

那使他的肩頭被淋濕一片。

車窗外是橙黃的流光,司嘉的手還是被陳遲頌握著,深夜電台在放著苦情歌,雨絲劃過玻璃,無端有種命定的悲情,可很快又被司嘉打破,她伸手去勾陳遲頌的手指,與此同時在他的掌心撓過,很輕的一下,很癢,他偏頭看她,眼神無聲地在問她怎麽了。

司嘉就搖頭笑了笑,依舊用無聲的口型回他:“沒事。”

半刻鍾後停在小區門口,陳遲頌把她送到單元樓下,依舊說讓她先上樓,自己再走。

那會兒雨勢小了點,被模糊的光暈,濃鬱夜色,都在此刻,在這個安靜無人的樓底鋪織成一張晦澀的網,籠著司嘉,也罩著陳遲頌。

司嘉走兩步又回身,而陳遲頌還站在原地,垂眼看著她走到自己麵前,剛想問她怎麽了,毛衣領子在下一秒被她斜拉著往下,他跟著低頭,傘麵也歪,正好遮住路燈光,然後就在那片昏沉視野裏,他清楚地感覺到臉頰很軟很熱的一下,是屬於女孩嘴唇的觸感,稍縱即逝。

他整個人怔住。

有幾滴雨水滑落頸側,耳邊是司嘉輕聲說:“陳遲頌,再等等。”

說完這一句,她也不等他的反應,徑直上樓,良久後,陳遲頌才想起來回過神,撐著傘挪動步子,而轉身的那一刻,淋過雪,獻過血,受過風,一直強撐的精氣神也終於徹徹底底地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