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霓虹

◎是我對她死纏爛打。◎

陳遲頌聽著這一句, 他低下來的眉眼正好和她四目相對,眼睛被路燈光映得特別亮,唇角勾起的弧度也特別明顯, 他又往下彎了點腰, 變成和她平視:“沒聽清, 你再說一遍。”

耳邊風聲是挺大的,但司嘉知道他是故意的,對視到第十秒, 她也笑, 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沒聽清的話, 就算了。”

說完作勢要走, 轉身的刹那,手腕果不其然地被拉住。

她的手腕還是那麽細, 他的掌心還是那麽熱,握住了, 也貼緊了。

司嘉就側頭笑著看他,一副就是要等他先敗下陣後又如了他的願的樣子:“我說,陳遲頌,你幫我補課吧, 好不好?”

最後三個字,又輕又軟。

陳遲頌聞言注視了她好一會兒,才慢慢放手, 插回褲兜, 整個人重新站直, 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笑道:“好啊。”

然後他問她怎麽打算從良了, 司嘉就回他說:“因為我不想你老了以後回憶起來, 自己年輕氣盛時追過的對象很差勁,那是你的敗筆,也是我的。”

這句話的意思蠻微妙的,可陳遲頌是多麽聰明的一個人,他聽懂了,緊接著朝司嘉又走了一步,搖頭低笑:“我看上的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司嘉睨他,“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

陳遲頌哼笑一聲,但沒接著這個話題跟她插科打諢,臉上的笑意收了下,問她現在是什麽想法。

司嘉沒太明白:“什麽什麽想法?”

“大學,專業。”

“哦,”司嘉把偏差的思緒拉回來,思考了幾秒,“沒想法,我這成績不上不下,最沒底。”

陳遲頌卻點頭,“那行,我有數了。”

司嘉剛想問他能有什麽數,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高跟鞋聲,小區裏雖然不至於夜深人靜,但這個點,在外流連的人不多,司嘉下意識地往聲源處瞥了眼,在看清朝這裏走來的女人時,整個人完全愣住。

陳遲頌見狀跟著回頭,那時晚風徐拂,樹影被吹得搖曳,那人的長裙下擺也隨走動而輕輕搖曳,身上套著件及膝的灰色呢絨大衣,幹練的鎖骨發,臂彎間挎著包,在濃鬱夜色裏都顯得格外光鮮亮麗的一個人,她徑直朝他們這兒來,先往他身上淡淡地撂了一眼,再平靜地越過,最後停在司嘉麵前。

司嘉終於回神,“……媽?”

孟懷菁從上到下悠悠地打量她幾秒,皺眉,伸手把身上那件大衣取下來,“穿這麽少,不怕著涼啊?”

司嘉任由孟懷菁把衣服披到自己肩上,係紐扣的時候身形跟著微微踉蹌,她問:“你不是說月底才回來的嗎?”

“正好手頭有個醫療投資項目在國內,昨天其實就落地了,有點事情耽擱了,sorry啊,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說著,孟懷菁撫了撫司嘉的臉,手感似乎很好,她還輕捏了捏,而後才把注意放回在場的第三個人,斜額示意著問:“你的同學嗎?”

一問一答間,陳遲頌對這情勢也捋得差不多了,他把手從口袋裏抽了出來,渾身的吊兒郎當收住了,站得比在國旗下發言還要正點,由著孟懷菁打量,淡笑著說:“阿姨您好,我叫陳遲頌,是司嘉的同學。”

孟懷菁聽著,頷首,然後問:“讚頌的頌?”

“嗯。”

孟懷菁就重新看向司嘉,笑一笑:“那和你的嘉字,差不多意思。”

司嘉對這句似懂非懂,但孟懷菁也不給她想明白的時間,握了握她的手,話卻是對陳遲頌說的:“今晚謝謝你送嘉嘉回來,時間也不早了,別讓你父母擔心。”

她仿佛對他這個人不感興趣,對之前自己女兒和他幹了什麽,去過哪裏更沒有窺探欲,隻說這一句,陳遲頌打好的腹稿盡數作廢,他默了一瞬,點頭,“嗯,那我就先走了,阿姨再見。”

頓了頓,他又看了司嘉一眼,“再見。”

司嘉目送陳遲頌的背影消失在小區轉角,肩膀被孟懷菁一攬,她身上那陣香水味更清晰,還是孟懷菁以前用的那款木質香,中間停產過兩年,現在又重新上市了,但尾調變成了白麝香,平添幾分綿長的溫柔感。

“好了,別看了。”風吹著她似笑非笑的聲音,“我們走吧。”

門打開的時候,summer聞聲一下衝到司嘉腳邊,兩隻肉乎乎的爪子搭上她的腿,搖著尾巴,又在看到司嘉身後的孟懷菁後,警惕地吠了兩聲。

司嘉叫一聲“summer”,它才收爪坐下,孟懷菁見狀走上前,也不怕,往summer麵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歎笑道:“都長這麽大了啊。”

“嗯,”司嘉彎腰從鞋櫃裏拿了雙新的拖鞋,拆開,遞給孟懷菁,“你寄給我的前三個月沒怎麽長,我還以為我把它養壞了,還帶它去寵物醫院,結果醫生跟我說它健康著呢,回來後就開始瘋長,一周一個樣,稀罕死了。”

說完,她鬆著頭發往客廳走。

孟懷菁想起自己當初一眼挑中這隻薩摩耶的時候,還是毛茸茸的一個小白團子,現在就跟吹氣球似的,這麽大了。

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然後她也起身,進客廳,大衣裏麵還有件薄西裝,這會兒脫了搭在沙發上,“你喜歡就好。”

“嗯,它天天陪著我。”

司嘉隨口回這麽一句,讓孟懷菁環顧四周的視線一頓,可她渾然不覺,頭發從肩膀滑到手臂,她就隨手捋了幾下,低低地紮了個丸子頭,幾縷碎發隨著她俯身給summer倒狗糧的動作滑到耳側,她想起什麽似的又抬頭,問:“媽,你今晚住我這兒還是訂了酒店?”

那時外麵又開始細細地飄起了雨,孟懷菁去把陽台移門關上,“住你這行不行?”

summer吃得歡,司嘉也笑,“那和我睡?”

“嗯,”重新在沙發坐下時,孟懷菁隨手拿起司嘉丟在茶幾上的雜誌,封麵都是她,明明是最清純的年紀,可沒有一張是穿白裙的,都是色彩飽和度極濃的穿搭和妝造,視覺效果很強。

也確實足夠漂亮。

而每一本無一例外的,孟懷菁都在芝加哥街頭的咖啡店休息區看到過,買過。

“還有個事,”孟懷菁翻開一本,“我這趟回來一時半會兒不走,所以……”

喂完,司嘉站起身,看她,也看她手裏的雜誌。

“我在南瀾灣買了三室一廳。”

是買,不是租。

但司嘉並沒有多驚訝,是孟懷菁能幹出來的事兒,她點點頭,“哦。”

“你要是不想再一個人住的話,就搬過去和媽媽一起住。”

“我這裏離學校近。”

聽出她的拒絕意思,孟懷菁也不強求,相顧無言兩秒後,司嘉突然問:“南瀾灣是在武宜路上對吧?”

“對,怎麽了?”

“哦,沒事,我就問問。”

然後又補了句我下周末過去住兩天可不可以,孟懷菁就放雜誌,走到司嘉麵前,幫她把額前的碎發順到耳後,笑道:“媽媽說過,我的就是你的,想來就來,嗯?”

司嘉低垂眉眼,輕輕地嗯了聲。

晚上九點,窗外的雨已經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程度,砸著玻璃發出聲響,而書房裏的暖氣夠足,司嘉洗完澡就套了件T恤,孟懷菁擦著頭發進來的時候,還濕著的手碰了下她的腰,感歎一句年輕真好,司嘉沒應,繼續寫作業,孟懷菁就在她旁邊坐下,等筆記本開機的間隙掃一眼她的卷子,沒過兩秒手一指,“虛擬語氣注意時態。”

司嘉聞言頓住看了看,劃掉剛選的答案,改成B,孟懷菁沒再說什麽,她拿出包裏的無框眼鏡戴上,方形鏡片映出屏幕上的英文文件,比她卷子要複雜得多,然後兩人就各做各的,直到司嘉寫完一麵英語卷子,準備翻頁時,聽見孟懷菁倏地開口:“那男孩兒學習好嗎?”

幾乎是同一瞬意識到她在說誰,司嘉在試卷反麵也寫上名字,點頭,“嗯,挺好的,年級第一。”

大概是沒想到這麽好,孟懷菁挑眉,“尖子生啊。”

“嗯。”

“姓陳是吧,耳東陳?”

“是。”

一陣敲鍵盤的聲響過去後,書房又恢複安靜。

那天晚上司嘉是聽著雨停的,枕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多少有點不習慣,她睡得不算好,第二天一早起來的時候人還挺懵,孟懷菁送她到學校,偏又碰上了同樣坐車來的陳遲頌,車門關上,他絲毫沒避諱地朝她走,但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和孟懷菁打招呼:“阿姨好。”

雨後清晨第一縷熹微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又利落又幹淨的一個男生,一件最普款的黑色衝鋒衣,照樣很帥。

孟懷菁把書包掛到司嘉肩上,回他一個微笑,“你好。”

然後看一眼腕表,也不多說廢話耽誤兩人上學,對司嘉揮了揮手,而就在她轉身離開的瞬間,司嘉的書包就到了陳遲頌手上。

他看出來她挺困的,就一手拎著她的書包,一手拉著她的手臂往教室走,那時還算早,校門口隻有高三學生零零散散地進校,司嘉困乏到懶於掙紮,就由著他去,一直到二班門口,陳遲頌把書包還給她,她說謝謝,陳遲頌笑笑沒說話。

兵荒馬亂的早讀過後,離第一節 課還有十五分鍾,司嘉剛想趴在桌上睡一會兒,桌角被人敲了下,學委是幫忙帶話的,說班主任找她。

尤籽杉聞言看她,前麵晁藝檸轉過來,問她咋啦,“你又犯事了?”

司嘉皺眉,說你盼點我好,然後起身跟著學委往辦公室走。

但沒想到找她的不是二班班主任,而是一班班主任,更沒想到陳遲頌也在。

早上收交作業的學生進進出出,辦公室裏不算靜的,以至於司嘉喊的那聲報告沒人聽見,她輕聲關上的門也沒人在意,一班班主任仍在情緒激動地朝著陳遲頌訓話,衝天的“恨鐵不成鋼”味道:“……真當大清早沒人看見是吧?牽個小手,是不是還想親個小嘴?陳遲頌,你現在到底想怎樣?啊?你告訴我,想早戀?還是想自毀前程?”

邊說邊擰保溫杯喝一口水,他繼續厲聲說道:“你別仗著腦子聰明,有本事,就多管閑事,把心思全都放在亂七八糟的事上,之前司嘉涉嫌作弊這事兒,學校有學校的處理方法,是你非要上綱上線,一個校園事件差點被你弄成社會新聞,搞得最後年級部不得不調監控來證明她的清白,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

自己的名字就這麽被點到,司嘉在兩人都沒察覺的地方站著,愣住。

是完完全全沒想到學校調監控這事和陳遲頌有關。

當下辦公室裏的門仍舊幾開幾合,喧鬧灌進來,她看向站在離她三步之外的陳遲頌,他低著頭,看不見神情,手沒插兜,就這麽垂在身側,也是一股衝天的散漫姿態,但能感受到到他周身的氣壓有點低,應該是被訓話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你知不知道高三已經快過半了,還有半年高考,”班主任把保溫杯往桌上一擱,發出重重一聲:“你現在的心思不能歪,更不能歪在她身上。”

司嘉的瞌睡困意因為這兩分鍾的旁聽全部散了,心口起伏著,想出聲了,陳遲頌卻比她先一步。

“什麽叫更不能歪在她身上?”從一言不發地聽著,到緩緩抬頭,他看向班主任,情緒也明顯壓著,“您作為老師,帶著有色眼鏡評價一個人合適嗎?就因為她成績差麽,成績差點怎麽了?”

“如果您認為憑她一個人,能輕易地影響到我,導致我成績一落千丈,那我覺得您還是趁早把希望寄托到別人身上,這樣的我不值得您費心費力培養。”

說完這幾句,他才低下態度,“抱歉徐老師,如果您覺得我違紀違規了,檢討我寫,但這事和司嘉沒關係,因為一直以來是我對她死纏爛打。”

班主任被他的話氣得夠嗆,指了指門外,讓他走,也是到那時,班主任看見站在陳遲頌背後,來了有一會兒的司嘉。

而陳遲頌點頭應下,回頭的那一瞬間,同樣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司嘉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