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霓虹

◎結果是你一次又一次把她推給我的。◎

煙灰在風中蓄了很長一段。

四目相對, 兩人個子都高,不存在誰俯視誰,是陳遲頌先偏頭笑了笑, 又慢條斯理地撣一記煙灰,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那我該操心什麽?”梁京淮仍舊沉聲說著, 眉目不見波瀾,卻又突然間朝著陳遲頌揮了一拳,陳遲頌毫無防備, 手裏的煙沒拿住, 煙頭朝下,灰燼瞬間呲啦一聲湮滅在了滿地雪水裏。

陳遲頌被打得後退一步, 手在牆上撐了下才穩住身體, 彎腰緩了兩秒,他側頭看向梁京淮。

“籃球聯賽那天, 她被年級主任抓到玩的手機,是你的, 是不是。”

雖然聽起來是一句問句,但字字篤定。

陳遲頌聞言甩了甩手,站起身,“你知道了?”

卻沒有絲毫被揭穿的慌張, 甚至眼裏還有笑。

“我問你是不是?”

“明知故問挺沒意思的。”

就這一句,梁京淮兩步逼到陳遲頌麵前,抓起他的領口, 一向自持的冷淡都崩壞, 他啞聲吼道:“陳遲頌, 我一直把你當兄弟。”

也是到這時, 陳遲頌麵上所有的笑, 所有的漫不經心瞬間收住了,脾氣開始上來,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冷聲反問:“我沒有嗎?”

“如果她喜歡的是別人,那她的牆角我分分鍾能撬掉,還能撬得別人心服口服,你信不信?”陳遲頌同樣拎著梁京淮的衣領,兩人的呼吸都糾纏在了一起,風呼嘯著,“可偏偏是你,梁京淮,我以為她喜歡你,所以我可以忍,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結果是你一次又一次把她推給我的。”

不遠處便利店的門開了又關,進出那人匆匆看了眼這邊一觸即發的對峙局麵,以為撞見了什麽尋仇場麵,嚇得落荒而走。

“她有幾次拍攝結束一個人回家,你知不知道有變態粉絲跟過她?她體質差,去年這個時候,也生過病,你又知不知道?”

兩個問題拋出來,陳遲頌猛地鬆手,劍拔弩張的那根弦隨之斷掉,卻依然抽得人生疼,他說最後一句:“你不在乎的人,我在乎。”

說完,他轉身要走。

梁京淮卻在這時衝著他的背影說:“她生病的事,我知道。”

陳遲頌的腳步一頓。

“我給她送藥了,但她沒給我開門……至於我沒能去接她的那幾次,是因為我爸那裏有事,我得在。”梁京淮的聲音混在風裏,聽著有些遙遠,還有些無力。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陳遲頌緩緩地點了點頭,但依然沒回頭,良久後才開口:“她沒給你開門,是因為不想把病傳染給你,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

陳遲頌到家的時候,樓下客廳還亮著燈。

家裏阿姨見他回來,立馬迎上來,卻在看見他的手時驚呼了一聲:“怎麽受傷了?”

陳遲頌聞言低頭看了眼,他的手背上確實有兩道擦傷,一絲暗紅的血漬滲出來,不刺眼但還是不容忽視。就這麽垂眼看了兩秒,他淡笑道:“沒事,剛剛在門口喂流浪貓,不小心被撓了。”

阿姨一聽這話更緊張了,“那要去打疫苗吧?”

陳遲頌剛想說不用,身前的光被遮了下,陳軼平端著一杯茶從廚房慢慢踱過來,掃他一眼問:“我們家門口那隻啊?”

“……嗯。”

“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喂過了。”

陳遲頌一愣,“是麽?”

陳軼平抿一口茶,點頭,“看來它胃口還挺大。”

說完,陳軼平往沙發走,陳遲頌跟著過去,在他再次開口前先問:“爸,你還不睡嗎?”

“睡不著。”

“那你還泡茶喝?”

“李堯晚上送來給我的,”邊說,陳軼平邊朝他抬手,“嚐嚐?”

陳遲頌搖頭說不要,過兩秒又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建生藥業的李叔?”

“是。”

“他怎麽……”

“聊項目,”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麽,陳軼平直接答,而後頓了頓,又慢悠悠地繼續說:“京淮家,出了點問題。”

陳遲頌怔住,他不確定陳軼平輕描淡寫說的“出了點問題”是到了哪種程度,但李堯的棄暗投明似乎已經能夠說明所有問題,眉還沒來得及皺,就聽見陳軼平擱茶杯,意有所指地歎了口氣,似感慨似惋惜:“有時候胃口太大未必是好事啊。”

然後換了口吻,撂下一句你早點睡,陳軼平起身上樓。

-

第二天梁京淮沒有去上課,第三天亦然,直到月考成績出來那天還是沒有。

年級裏因此流傳起了各種各樣的版本,但班主任對外也隻是宣稱他請了病假,晁藝檸以為司嘉知情,但她也隻是搖頭。

盡管她想陳遲頌大概率知道,但她不會也不可能去問。

因為兩人偶爾在走廊交錯的視線,讓她總覺得有些東西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然質變了。

而擺在明麵上發生了很大變化的,是她的考試排名。

從曾經班級墊底倒數的後備軍,衝進了中層圈,兩門文科成績更是突飛猛進。

一時間各種聲音紛至遝來,有佩服她逆襲成這樣的,也有質疑她弄虛作假的,覺得她吊兒郎當混了兩年,怎麽可能一下子就能進步這麽多,不科學,不現實。

當然後者要更多一點。

在數不清第幾次聽到班裏女生的含沙射影,晁藝檸氣不過想要跟她們理論,被司嘉拉住,她把作業本合上,給晁藝檸一個我沒事的眼神,然後拿起外套,動身出門。

從昨天開始,北江正在經曆新一輪的寒潮。

空氣裏飄著零星的雪花,剛走出教室,司嘉就被迎麵而來的冷風吹得瑟縮一下,但她沒有回頭,仍舊下樓,隻在拐角處的牆報前停了下,她看著上麵換新張貼的光榮榜。

陳遲頌以一分之差領先梁京淮,是年級第一。

每次製作光榮榜前,宣傳部都會先給年級前十拍攝一張拿著成績單的照片,以此達到激勵作用,而此刻,梁京淮的名字上方是一片空白,因為缺課,他並沒有照片。

風卷著樓道裏的積灰,欄杆外的天色也沉,一場暴雪將下未下。

司嘉敲門進辦公室的時候,沒想到會在那裏看見卞語帆。

和之前見過的狀態都不盡相同,這會兒他站在四班班主任麵前,聽著劈頭蓋臉的訓斥,臉紅脖子粗地低著頭,一聲都不敢吭。

那時的司嘉並不好奇卞語帆又犯了什麽事兒,班主任不在,她就把表格往桌上一放,拿保溫杯壓住一角,然後往外走,門很輕地開,又很輕地關,辦公室沒人注意到她來過。可更沒想到不過半天的時間,她漠不關心的這些,就連同微妙扭曲的風向,一起向她砸來。

高三四班卞語帆英語考試作弊的事被通報了。

東窗事發的原因說來滑稽,卞語帆在考場使用手機搜答案並沒有當場被抓住,甚至可以說神不知鬼不覺,但可能也正是因為這點,讓他得意忘形過了頭,以至於在廁所口無遮攔跟同班男生炫耀這事的時候,被有課來教學樓的年級主任抓了個正著。

考試作弊這種違紀行為,輕則警告,重則記過。

所以那天下午,這件事頂替了之前的七班事件,成了年級裏無休止的談資。

而司嘉,作為和他同考場,在考前和他有過最後接觸的人,又因為太過突出的英語成績,在這場風暴裏開始被牽連,被矛頭直指。

老師也開始找她談話。

盡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采取著懷柔策略,可字裏行間的試探和懷疑是那麽昭然若揭,司嘉聽著想笑,又覺得自作自受這四個字真的很應景。

是了,她本就是一個惡跡斑斑的壞學生。

“司嘉同學,考場上有人看見卞語帆在開考前給過你一個袋子,裏麵是什麽?”

“止咳糖漿。”

“他為什麽給你這個?或者我換種問法,他怎麽知道你生病的事?據我所知,你們兩個應該不熟。”

“這話您難道不應該問他嗎?”

“你……”

辦公室的門就在這個間隙被敲響,有人推門進來。

“嚴老師,糖漿是我讓卞語帆帶給司嘉的。”

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司嘉愣了下,然後回頭,發尾無聲地擦過梁京淮的肩膀,他走到她身側。

英語老師同樣驚訝地看向來人,但因為作弊話題還沒了結而欲言又止,她就事論事地問梁京淮:“那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關心同學有錯嗎?”梁京淮緊接著以一種不卑不亢的姿態反問。

司嘉側頭看他。

滿打滿算也就四天沒見的人,卻有種恍如隔世的陌生感,他瘦得明顯,整個人的狀態也有點差,像是病過,又像是垮過。

“我沒錯,司嘉更沒錯,那場考試我就坐在司嘉的斜後方,我能證明她沒有作弊,每一分都是她自己考出來的。”

辦公室裏很靜,司嘉心口起伏地聽著。

“嚴老師,當你想要測試一塊玻璃的硬度時,這塊玻璃就注定是要碎的,換句話說,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已經成立了,司嘉以前是對學習不上心,這我承認,但好人不是一天變壞的,壞人也不是,您不能這樣對司嘉,這不公平。”

搖頭說完最後一個字,梁京淮沒忍住咳了一聲。

因為梁京淮的作供和擔保,以及後來教導處迫於輿論調取了當時的教室監控,證明司嘉並沒有作弊,這件事才終於塵埃落地。

也是那一天,司嘉得知了梁京淮要出國的消息。

他是來辦休學手續的。

司嘉在辦公室外麵等到他出來時,天氣預報的一場雪紛紛揚揚地開始下。

梁京淮看見門外的她一愣,緊接著就是皺眉,“站在這裏不冷嗎?”

司嘉沒答,她隻說謝謝。

梁京淮知道她的意思,笑著回她一句不客氣,又說:“還沒恭喜你,月考進步了一百多名。”

“謝謝。”

兩人麵對麵站著,隔著半米的距離,梁京淮仍笑著:“還有,之前是我說錯了,你其實一點也不笨,你很聰明,離高考還剩七個月,要好好加油,如果……如果有什麽不會的題,你可以去問陳遲頌,他在學習上一定能幫到你。”

司嘉不清楚他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的。

說完,他又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才轉身。

可就在他走出沒兩步,司嘉叫住他,“梁京淮。”

他腳步慢下來,而後回頭,“嗯?”

“你什麽時候走?”

“一周後吧。”

“這麽快?”

“嗯,”梁京淮點頭,“家裏出了點事。”

因為耳聞過,所以知道梁京淮的家裏情況有多複雜,眼下的局麵隻怕是更糟糕,所以才會選擇把他送出國這條路。

而一個人如何處理親密關係,很大程度受其原生家庭影響。

梁京淮攤上這樣一對父母,他大概很難恰當地對待自己的感情。

司嘉不怪他。

但,也隻是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