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最後一次
“書朗,你怎麽了?!”
黑色的大傘急匆匆地阻斷了雨水,樊霄顧不得什麽分寸,直接握住了遊書朗的腕子。
向來溫熱的手掌如今比夜雨還要冰冷,樊霄一驚,趕緊脫下風衣嚴嚴實實地將人裹住。
“你怎麽關機了?”像是許久沒有說話,遊書朗的聲音極度暗啞,他盯著樊霄,恍若失神。
正在給遊書朗係扣子的樊霄猛然抬頭:“你給我打電話了?”
“不是說隨叫隨到嗎,為什麽關機?”
“我…”樊霄怕遊書朗擔心,又不想騙他,略略思量後如實相告,“白三秒總給我打電話,很煩,就關了一會兒手機。”
遊書朗此時的狀態明顯不佳,樊霄不知是否與那個沒有接通的電話有關,他懊惱地急問:“你給我打電話什麽事?”
原來並不需要自己多事,樊霄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吃虧?遊書朗自嘲地輕笑,拂開了樊霄的手,又推了一把傘杆:“沒事,不小心碰到手機而已。”
身子一轉,他又走入雨中。黑暗隻給路燈留了一個朦朧的橢圓形光影,燈光下清晰的雨線包裹住了男人,形成了一個寥落孤獨的背影。
下一刻,樊霄便闖入光裏,猛然拉住遊書朗:“你已經一年多沒撥過我的電話了,怎麽可能不小心碰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目光緊盯,他自然發現了遊書朗臉上一閃而逝的痛苦表情:“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遊書朗全身都在酸脹疼痛,腳下軟綿綿的,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他想快點結束與樊霄的糾纏,將自己的可笑與狼狽統統藏起來,“我從實驗室回來,很累,想早點休息,可以嗎樊霄。”
尾音兒已經壓了怒意,遊書朗麵色極差,他再次轉身欲走,卻未能掙脫樊霄的桎梏。
腰上多了一隻強健的手臂,擎著傘的樊霄傾身將他壓在了牆壁上。
大傘在雨中避開了一處狹小的私密空間,傘外隻有交纏在一起的長腿。
“這雨來得急,怕你沒有帶傘,我去了研究院,可他們說你已經下班了。”樊霄的聲音攏在傘內,緩慢低沉,“你家裏整晚都沒有亮燈,我擔心你,就來路邊守著,書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樊霄,你時時刻刻掌控著我的行蹤,這就是你說的不會打擾我的生活?”遊書朗俊朗的麵容上漏出一個輕蔑的笑容,袖管裏卻壓著指尖,忍受著身體上持續而來的痛楚,“沒在研究院,我就必須在家裏嗎?我就不能有其他事情,比如約個會什麽的?”
樊霄眉峰急蹙,片刻後又緩緩撫平:“約會?讓你一個人冒雨乘車回來?這得多沒品的人啊,遊主任也看得上?”
疲憊疼痛的身體,湧動著遊書朗的燥意,五指蓋於樊霄的臉,他用力一推:“是個男人就比你有品,樊霄,我不想翻陳年舊賬,在我耐心沒耗盡前,你最好消失!”
思及自己此前的種種卑劣,樊霄的神色逐漸暗淡,他將傘送到遊書朗手中,消沉的聲音像多年塵封的窨井,覆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你不說,我也會自己查的。”他頓了頓,垂下眼眸,“若真是約會,這樣的人不合適。”
遊書朗看了樊霄一眼,接過傘,錯身與他擦肩而過。
剛剛拉開步子,便聽到了電話鈴聲,尖銳的聲音在靜謐的雨夜中顯得尤為突兀。正是心情複雜浮躁的時候,又想忽略身後那道灼熱的目光,遊書朗想都沒想就接聽了電話,還沒放到耳側,薛寶添咋咋呼呼的聲音便散開了。
“遊主任,你沒事吧?我他媽聽說白三秒對你動手了?!我可不是有意沒接你電話,剛剛我被張弛那孫子劫走了…”
身後一陣風動,遊書朗反應過來時,手中的電話已經易主,樊霄滿目戾色,握著手機截斷了薛寶添的聒噪:“你再說一遍,白三秒動了誰?”
不過半分鍾,樊霄掛斷了電話。此時的他已經收了初時的戾色,一切如常,隻是眸色深了幾許。
他抽出一根胭脂咬在齒間,空出兩隻手,給遊書朗緊了緊衣服:“身上的傷嚴重嗎?”
遊書朗沉默了一會兒,答非所問:“白宇鵬打算整治你,我是去看熱鬧的,我想看看你這樣的魔鬼是怎樣被戲耍被欺負的,一定很精彩,想想就解恨。”
“知道,你是去看熱鬧的。”樊霄輕輕點頭,“回去泡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他撐著傘低頭點了煙,深吸了一口,將傘塞入遊書朗懷裏,然後揚手:“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樊霄。”遊書朗變了臉色,拉住了雨中的男人,“白宇鵬在我手中也沒討到什麽便宜,你別去找他。”
樊霄第一次破開遊書朗的手,緩聲道:“今天我不應該關機,也不應該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更不應該為了眼下的安穩想著放他一馬,以至於放任這個跳梁小醜動到了你的頭上。”
香煙的星火已經被雨水澆滅,夜雨中的樊霄勾動唇角,笑得英俊又令人膽寒:“這就是所謂的人善被人欺吧?”他扔了煙,抬手在遊書朗臉上抹去一滴雨水,“放心,一切我都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雨傘落地,將欲離開的樊霄被遊書朗抓著衣領用力摜在牆壁上,琉璃色的眸瞳變得血紅,遊書朗眼中像是集結了一切恨意:“樊霄,我不是什麽菩薩,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報複你,將你踩在腳下,看你痛不欲生!隻是報複你的人不應該是白宇鵬,他沒有資格,因為你們是一路貨色!”
驀地,樊霄的頭發被遊書朗用力向後一抓,迫使他揚起了下頜。絞緊手中的發絲,遊書朗垂目看著他:“你知道嗎,白宇鵬說我賤的時候,我他媽竟是認同的,樊霄,我已經夠賤的了,已經是別人口中的笑柄了,求你能不能消停點,別再生事了!”
樊霄沒掙,安靜的任由遊書朗壓著,他伸出雙臂,將身前的勁腰環進懷裏,用力箍緊。
不顧發麻的頭皮,他躬身靠在遊書朗的肩頭,壓抑著顫抖的聲音:“誰都沒有資格,隻有你可以報複我,書朗,求你報複我吧,怎麽樣都行,怎樣我都接受。”
頸窩感受到不同於夜雨的溫度,遊書朗抓著發絲的手一鬆,心尖被燙了一下。樊霄將他箍得更緊,幾乎是要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你不是別人的笑柄,也不…”
連那個字樊霄都不願脫口,在齒間過一遍都覺得是對遊書朗的褻瀆:“什麽事我都聽你的,隻有這件不行,他敢動了你,就要承擔後果。”
緩緩直起身,樊霄用一雙猩紅的眸子看著遊書朗,鄭重地說道:“但我不會用極端的方法,也不會犯法,你放心好了。”
“我…”遊書朗抿了一下唇,推開樊霄往小區中走,隨著雨絲飄來一句,“我擔心你幹什麽?”
樊霄撿起地上的傘送了過去,男人沒接,他便撐著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百來米的距離,遊書朗的腳步卻越走越沉,樊霄不放心,徑直跟到房間門口。
“我想看看你的傷,幫你擦點藥,然後就走,絕不多留。”
遊書朗難受得厲害,懶得多言,關門隻慢了片刻,就讓樊霄鑽了進來。
他倒在沙發上,看樊霄忙進忙出,燒了熱薑茶,放了洗澡水,又從衣櫃中翻出幹淨的衣服,然後蹲在自己麵前:“先洗個熱水澡,你淋了雨,我怕你感冒。”
遊書朗看了一眼同樣渾身濕透的樊霄,淡淡地“嗯”了一聲。
走到浴室前,樊霄還跟著,遊書朗偏頭斜睨著他。
“我…進去看看你的傷,浴室裏暖和,不會受涼。”
濕衣服被一件件剝落,隻剩一條內庫,遊書朗大大方方地展露著自己的身體:“喏,看到了?看到了就出去吧。”
頎長健美的身體上傷痕累累,肩上、後背、腰上交雜著青紫,遊書朗皮膚又白,疊加的痕跡便更加觸目驚心!
樊霄站在遊書朗麵前,沉眸一言不發,顫抖的指尖被包裹進拳中,頜角輕錯,耳後的脈絡一湧一湧的。
“疼嗎?”沙啞的聲音震動在氤氳的水汽中,手指緩緩探出,一點一點碰上傷痕。
皮膚挨上皮膚,冰冷挨上冰冷,遊書朗咬緊了牙關。
“還好。”他道。
手掌撫上去,像是怕人疼,沒帶一點力道,若即若離:“我總讓你受傷,確實是個混蛋。”
“對不起。”樊霄的話像含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好似哽咽。
由肩頭,到後背,手掌最後撫上腰間的弧度,樊霄終於抬起眼睛,隔著一層水霧直視遊書朗:“我遠離你,就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他看著遊書朗已經鼓脹的內庫,猶豫了很久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又很久,才接語:“最後一次。”
遊書朗拂開他的手,走到浴缸前背身脫掉僅剩的布料,抬腿邁進水中。
樊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鏡子上蒙了一層霧氣,一點點掩蓋了他的哀傷。
輕輕一歎,樊霄轉身走向門口,手握上門把手,下壓,卻聽到了遊書朗冷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是說幫我嗎?”溫熱的水汽附在了遊書朗的睫毛上,讓那一排刷子顯得異常沉重,“不是最後一次嗎?”
握著門把的手,很久之後才緩緩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