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深深一吻
“認識,我前任。”
一句話,在席間扔下了一顆巨雷。
卻是無聲的。同學幾人眼皮子翻花,眉來眼去地經曆了一場八卦風暴。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樊霄呼吸一滯,萬般咀嚼思量,卻仍嚼不出甜。
遊書朗這話說得語氣太過稀鬆平常,像說糖是甜的,藥是苦的,白雲黑土一般,沒有任何波瀾,隻是單純地陳述事實。
他口中的“前任”品不出任何特殊的滋味,如同曾經的一件衣服,穿過,但是現在不喜歡了。
而此時,遊書朗已經掀過了“前任”的話題,去擺弄手中的餐布,那條帶著刺繡印花的餐布,好像比他這個前任還值得關注,鋪展,放在腿上,又正了一下位置。
“我男人看男人的眼光真好。”大波浪最終打破這份靜默,手臂支著下頜望著樊霄,“前任,好吃的菜上四道,你做主。”
樊霄的目光在女人臉上刮了一下,合上餐牌,周全的說道:“如果沒有忌口,那我就去準備了。”
好冷,大波浪打了個寒顫。
樊霄剛剛離開,遊書朗就在幾個人的熱切上澆了一盆冷水。
“別問,沒什麽好說的,我這麽大年紀了,不可能連個前任都沒有。”
“就一個問題。”大波浪舉起一根手指,壓低聲音悄悄問,“活兒怎麽樣?聽說越帥的人活兒越一般。”
遊書朗:“……”
同學相聚,總有聊不盡的話題,張世成與大波浪你來我往地抬杠,遊書朗趁這個間隙出去抽煙。
衛生間的壁角,煙霧輕騰,煙灰彈了兩三次後,樊霄推門而入。
遊書朗並無詫異,看著他向自己走來,也未表現出抵觸,甚至偏身讓出半個壁角。
樊霄從繁複的衣襟中摸出花裏胡哨的香煙,是胭脂。
“遊主任來一根?”他彈出一根遞到遊書朗麵前,“你以前不是喜歡?”
遊書朗舉了一下手中抽剩半截的煙,雙指一抖,積蓄的煙灰簌簌落下。
樊霄將胭脂送入遊書朗口中,又接過他手中的半支煙,咬進了自己齒間。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像兩人從未分離,仍是不分彼此,毫無忌諱。
火柴一擦,火光送了過來,遊書朗看了一眼樊霄,低頭就著他的手點了煙。
“在等我?”樊霄甩滅了火柴,笑著問。
深吞一口,吐出煙霧,遊書朗才道:“怎麽講?”
“你進來六分鍾,放水、抽煙足夠了,還沒出去,那就是在等我了。”
遊書朗沒答,算是默認下來:“不是醫藥代表嗎?怎麽,換工作了?”
濕糯的煙蒂含在樊霄口中,讓他心悸得失神,片刻後才回了遊書朗的話。
“醫藥代表還幹著,白天跑藥店,晚上到這裏做個兼職,這裏常有東南亞客人,我會說泰語,工資高些。”
遊書朗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他舉起手中的煙,細細端詳:“一包胭脂,夠你在這兒端兩晚盤子的吧?樊總這樣屈尊,到底為的是什麽?”
被人逼問,樊霄反倒眼中有了笑意:“在裏麵也戒過,出來就管不住自己了,想你時想抽,心煩時想抽,試過別的煙,真抽不慣,因為這煙貴,所以現在抽得少了,隻有特別想你的時候才會來一根。”
深情剖白並未軟化銳利冷硬,遊書朗告誡:“樊霄,有些話現在說著不合適,你最好咽回肚子裏。”
未等樊霄有答語,遊書朗淡聲又問:“在裏麵?據我所知你沒進去過吧?”
“六個月。”樊霄舍不得吸那半截煙,每次隻輕嘬一口,“因為我是汙點證人,按那裏的法律,罪行較輕的汙點證人可不向外界披露罪責。”
遊書朗摘了煙,第一次鄭重地看向樊霄:“汙點證人?”
樊霄點點頭:“我一直都想報複他們,海嘯的時候,他們其實是可以帶上我和我媽的,可那些人卻自私的關上車門,一會兒也不願意多等。”
夾煙的手有些抖,雙目低垂,樊霄冷嗤:“我媽是他的妻子,是他們盡職盡責的母親;我是他的兒子,是他們聽話懂事的兄弟。可到最後呢?沒人在乎我們的命!”
“報複他們我計劃了很久,為了找到證據,也做了一些同流合汙的事,後來我和當地的檢方合作,答應幫他們繼續調查二十年前的製假售假的案件,也確實查到了一些證據。所以案件審理期間,他們將我轉為汙點證人,從輕處罰,獲刑六個月。”
話落,一時兩下無言。遊書朗目光深幽,望著的卻是洗手台上一隻正在奮力爬行的七星瓢蟲。
它從水池弧形的內壁往上爬,用盡全力,累行數步,卻又功歸一簣,跌回了水池深處。
掐滅昂貴的香煙,扔進了垃圾桶,遊書朗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洗手,在水流迸出前的一瞬,他撈起那隻七星瓢蟲,隨手甩了出去。
嘩嘩的流水聲中,遊書朗問道:“樊霄,你給添添設立的醫療基金賬戶中的錢,品風創投以你個人名義投資的分紅,哪一樣需得你受這樣的苦?”他關了水,抽出一張紙巾擦手,語中的戾氣一閃而過,“所以,你又在搞什麽鬼?”
半支煙,抽到現在,再也咂摸不出任何滋味,煙蒂仍舊夾在指間,樊霄透過鏡子望著遊書朗的眼睛:“給添添看病的錢,我就算再落魄也不會動,品風別說分紅,如果我想要,整個公司都是我的。”
向前壓了一步,樊霄幾乎貼上遊書朗的脊背:“除了這些,我還有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公司,收益不錯,足可保我衣食無憂。”
“可是……”
話被忽然截斷,走廊裏傳來低聲呼喚:“樊霄,樊霄!經理找你呢,問你怎麽脫崗這麽久?”
“草。”樊霄罵了一聲,一把拉住遊書朗,推開了衛生間隔間的門,將人塞了進去。
“你!”
剛剛漏了話音,樊霄就捂住了遊書朗的嘴,他一下子躍上馬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有人進來,又喚了幾聲樊霄的名字,還挨個隔間的門底瞧了,看到遊書朗的皮鞋西褲,才迅速地離開了。
手掌的紋路壓在唇上,很容易翻起一些不可描述的記憶,遊書朗微微紅了耳根,一把打開樊霄的手。
“你幹什麽?”
樊霄蹲在馬桶上,手上的濕潤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用力壓下想去吻自己掌心的衝動,站起身,接上剛剛的話題:“我還有話和你說。”
“剛剛你也聽到了,我是有錢,可那些錢都是借助家族的勢力掙來的,資本,關係,路子,無一不是我頂著我爸兒子的名頭搞來的。”
“書朗,我並非幼稚得非要和錢過不去,該拿回來的,我終究會拿回來。但我也想真正做一回自己,倒不是為了什麽實現價值的傻逼理由,就是想賺點幹幹淨淨的錢來花,做一點值得自己努力的事情,不然……真的撐不下去。”
狹小的空間,聲音的振頻似乎都能觸動心房,遊書朗腳跟向後,卻退無可退。
“白手起家比我想象的難太多。”樊霄拿出手機,在相冊中翻出了一張照片,送到了遊書朗眼前,“不過我隻用了六個月,就從終端醫藥代表做到了地區級的總經理,雖然隻拿到了西埔那個經濟欠發達區域,但這在業內也算神速了。”
照片中的樊霄西裝革履,與曾經並無二致,他同一些銷售冠軍站在台上,批紅著綠,手中拿著榮譽證書。
他似乎有些嫌棄胸前的大紅花,微蹙著眉,眼睛卻特別明亮。
鏡頭就定格在了這一瞬間,抓住了他眼中的光。
就如同……現在的樊霄。遊書朗多看了一眼照片,才避開目光。
樊霄試探性的向身前的人靠近了一點,聲音嗡嗡的,像在撒嬌:“那麽屁大個職位,幾盒煙錢的獎金,以前極不入眼的東西,當時我他媽激動得微微發抖。”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迅速垮了神色:“下了台,那些人都打電話給家裏報喜,我這輩子都沒有一件值得報喜的事情,終於有了一件,卻不知要和誰去說。”
“你的電話我足足看了十幾分鍾,最終還是沒撥,說過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我就要做到。”
樊霄輕輕的摩梭著遊書朗的衣角,也隻敢摩梭衣角:“現在我把這半年掙到的所有錢,都壓在貨裏了,買進賣出,資金周轉起來總有斷檔的時候,能賺一點是一點,遊主任,餐廳這份工作我已經做了很久了。”
狹窄的隔間兒,眼神無處可落,遊書朗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抬起一直垂著眸子:“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隻要你沒有又再搞鬼,不來打擾我的生活,你做什麽工作,是苦是樂,賺多賺少,都與我無關。”
遊書朗將人推遠:“樊霄,請繼續遵守你的承諾,現在讓開。”
回到餐廳落座,遊書朗自然被人打趣,大波浪看了一眼時間,嘖嘖了兩聲:“確實中看不中用,才十幾分鍾。”
遊書朗幹了杯子中的紅酒,用餐布擦了一下嘴角:“所以,你才更該珍惜張世成。”
“嘿,關我什麽事兒?”張世成無語,“說我長得不好看唄?遊子你嘴可夠損的啊。”
笑鬧幾番,宴罷離席。遊書朗與樊霄擦肩而過,一人無視,一人回眸,未做告別。
經人催促,樊霄收回目光,繼續服務,卻不知怎麽惹了席間男客,百元大鈔飄忽落地,男客折辱:“小費。”
脊背慢慢僵直,眼瞼下壓,樊霄麵上的笑容更深。
鞋尖踢動鈔票,席上的男人眼尾上揚,滿麵鄙夷:“不撿嗎?這麽清高還出來做服務員?”
輕蔑的聲音骨頭極輕,傳得很遠,甚至讓行至門前的遊書朗停下了腳步。
他轉身,見樊霄背對著自己,挺直的脊背如同劍刃。
那張鈔票安靜的躺在樊霄腳邊,不及一盒胭脂的價格。
手臂搭著椅背的男客再次催促,顯然已經有些惱怒。
遊書朗眼中的那柄利刃緩緩彎折,高大的男人沉下身子……
“遊子,電梯來了。”
遊書朗靜矗半刻,收回了目光,轉身向電梯走去。
拾起小費的樊霄倍顯殷勤,紅酒慢慢滑入杯中,一杯送到男客手中,一杯送到妖嬈的女人麵前。
“先生,用幫您存一下圍巾嗎?”樊霄服務周到。
男客享受著底層階級對權勢的屈服,將頸上的男士圍巾送了過去。
打開專屬存衣櫃,圍巾被隨意一扔,樊霄的長指在男客的西服中一探,果然找到了名片。
輸入姓名及公司,手機中檢索出大量信息。
翻翻找找,看到了一張夫妻合照,樊霄輕嘖,笑容越發溫和。
晚餐不過半程,男客的正妻便掀了桌子。
打打鬧鬧,吵吵嚷嚷中,樊霄在角落,於自己的掌心落下深深一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