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養

事情鬧得很大,沸揚了半年之久,不但傾覆了整個樊氏,還牽扯出多位鄰國政要。

隨著法官落錘,罪有應得之人悉數量罪定刑,鋃鐺入獄。

佛說,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樊霄的消息你真不想知道?”施力華裹著厚到誇張的羽絨服靠在研究院的門口問道。

馬上快要過年,街上偶爾能聽到鞭炮聲,穿天猴拉著尖鳴一竄而起,炸在半空,將不知陷於什麽情緒中的遊書朗拉回了現實。

“不想知道。”他握著胸卡說道。

科研基地非請勿入,他將施力華攔於門外,一杯熱茶都沒奉上。

“新聞看了嗎?”不死心的男人又問。

“最近挺忙的。”遊書朗看了一眼玻璃門後的實驗室,“現在也一樣。”

施力華攏了攏厚重的衣襟,有些憤然:“樊霄說你是菩薩心腸,我看倒未必。”

“你就當我從來沒來過。”他轉身向外走,邊走邊罵,“媽的,這鬼天氣,凍死爺爺了!”

沒等施力華的身影消失,遊書朗就用胸卡開門回了研究室,空****的屋子隻剩他一個人,大家都回家過年了。

穿過長長的實驗室,最裏麵是茶水間,餐台上一盒吃到一半的方便麵已經冷掉了,湯汁上凝固著油花,很敗人胃口。

遊書朗將方便麵套了一個袋子,扔進垃圾桶,然後用沸水給自己衝了杯茶。

茶水間有一扇小窗,對著大樓的後院。

長嶺藥業的科研基地本就是學校棄用的老樓,老樓的後院基本是無人管理的狀態,荒敗的黃草覆了雪,寥落淒涼。

一枝荒草勾住了一個路過的塑料袋,袋子中灌滿了風,呼啦啦的抖動。

“我能將塑料袋放得很高,比風箏都高。”遊書朗忽然想起樊霄曾經說過的話。

坐在濕地公園的草地上,男人將煙偏咬著,看著天上的風箏,滿臉得瑟:“遊主任想看嗎?想看我給你放一個。”

遊書朗站在窗前緩緩的喝了口茶,他在想當時自己是怎麽回複的,好像是:幼稚。

回過神兒,遊書朗撇開視線,放下茶杯,走入了實驗室。

剛剛他與施力華沒說假話,這段時間他的確特別忙。接了新的項目,又忙著備考碩士研究生,他是藥學專業今年年紀最大的考生,考試之前,曾經的同窗約他喝酒,鼓勵道:加把勁兒遊子,考上了,就可以摸“小”同學的手手了。

遊書朗酒幹得痛快,勾著唇角:“萬分期待。”

都是醫藥圈子裏的人,席間自然有人提到鄰國的大新聞。

遊書朗笑著接了話茬:“小男生還沒聊夠呢,跑什麽題。”

通過了初試,遊書朗現在正忙著準備複試。

他沒日沒夜地將自己埋入文獻書籍中,卸載了手機中一切無關的軟件,屏蔽所有,不聞世事。

北方冬季天黑得早,在操作台前坐到了天色暗淡,遊書朗不得不起身去開燈。手機連著充電線,靜音放在入門處,遊書朗開了燈,隨意看了一眼手機。

四五個未接來電,都是本市座機打來的。摘了充電線,遊書朗回撥過去,電話裏響起市第一醫院的宣傳語。

沒一會兒,電話被接通,對方顯然是看了來電顯示,接通便報出了名字:“遊書朗先生嗎?終於聯係上你了。”

遊書朗如今無親無故,怎麽都覺得自己擔不上這句“終於”。

“找我什麽事?”他問。

“你認識吳玉萍嗎?”

遊書朗腳下微頓:“誰?”

過年前夕的醫院住院部終於不是滿滿當當的了。

中國人講究合家團圓,也講究一年之際要圖個吉利,因而不是緊要的病,都不會在這個時間來醫院討黴頭。

遊書朗敲開的病房是四人間,如今隻住了兩個人。

他還在核對病**掛著的患者姓名,靠窗半躺著的女人,便叫了聲:遊老弟。

見了麵,遊書朗腦海中模糊的麵孔才清晰起來,又不那麽一樣,現在的女人比記憶中的枯敗太多。

走過去,站在女人麵前,語音柔和:“吳女士,好久不見。”

遊書朗與吳玉萍第一次見麵也是在醫院,兩年前,吳玉萍的兒子被診斷患有腦部惡性腫瘤,她承受不住打擊,崩潰之下抱著孩子翻出醫院圍欄。

慌亂間,孩子從她的臂彎滑落,危在旦夕之際,是遊書朗和樊霄一同聯手救下了孩子。

那時的樊霄……遊書朗止住了自己的思緒,問道:“吳女士,你生病了?”

枯稿如骨的吳玉萍,在凳子上拍了拍,請遊書朗坐。

“我,”隻一個字,就像用足了一輩子的歎息,“肝癌,沒幾天活頭了。醫生說,我們家人體內就帶著這種‘菌’,我兒子生在腦子裏,我生在肝上。”

遊書朗慢慢壓緊眉頭:“我聽說孩子已經痊愈了。”

女人淚光閃爍的眸中添了一抹笑,她點點頭:“托了你和樊總的福,添添做了兩次手術,幾個階段的化療,醫生說,已經沒事了。”

遊書朗輕聲安慰:“你也會痊愈的,像添添一樣。”

“我沒希望了,晚期,活不了幾天了。”女人望著壁角,眼神空洞得可怕,“說實話,我特別怕死,我要是死了,添添怎麽辦?他在這世界上就我一個親人,他還那麽小,孤零零的,我怎麽放心?”

“可是怕又有什麽用?我終究掙不過命。”女人比遊書朗大不了幾歲,卻被病痛折磨得蒼白衰老,她用皮包骨的手抹去了臉上的淚,幾經猶豫的怯懦開口:“遊老弟,我知道你是好人,添添的命是你給的,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我死後,添添肯定會被送到福利院,能不能拜托你……拜托你多去看看他?”

“我知道這會給你的生活帶去很多麻煩,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這世界上能對添添好的,可以信任的,我現在隻能想到兩個人,你和樊總。”

“樊霄。”遊書朗下意識的重複。

“他的電話打不通,所以我隻能找到你。”胡玉平語無倫次的遊說,“添添很乖很聽話,那麽小都不怎麽哭的,你隻要去看看他過得好不好,健康不健康,開心不開心就可以。”

遊書朗輕輕在女人肩頭拍了拍:“吳女士,你先別激動,我們慢慢說。”

他安慰道:“現在國家對孤兒有很多撫養照顧政策,你不用太擔心的。”

女人沉默下來,半晌才無奈的開口:“政策都是好的,但我希望他的身邊能有一個掛念他,也讓他掛念的人。。”

遊書朗放在膝上的手指一勾,將褲子抓出了幾道皺褶。

女人看著遊書朗,眼中生出偏執的希望:“他現在還不記事,以後也會忘了我,這麽大的世界,他卻隻能孤零零的一個人,該多傷心啊。”

遊書朗從衣服外麵捏了捏口袋中的煙盒,一時沒有言語。

“遊老弟,你可以拒絕的。”女人撐著鬆懈的皮肉笑了一下:“當媽的都自私,最先考慮的總是自己的孩子,你不用……”

女人的話被走廊中傳來的一串輕而碎的腳步聲打斷,之後便聽到了一個渾厚的中年女音。

“添添,別跑。這裏這裏,你媽媽在這個房間。”

話音剛落,門口就出現了一個小男孩,他被身後的大掌一抓,咯咯的笑了起來。

“你們怎麽來了?”吳玉萍向孩子伸出手臂,“來,添添,到媽媽這裏來。”

中年女人有點胖,追著孩子跑得有些氣喘籲籲,她喘勻了氣才說:“添添媽,你還沒找到育兒嫂嗎?馬上要過年了,我老公和孩子都催我回去過年呢,現在車票都給我買好了,晚上的車,你看這怎麽辦吧?”

添添如今兩歲半,卻比一般的孩子身量矮,他正是好動的時候,在媽媽的懷裏滾了滾,便爬下了床。

他不常見陌生人,如今看著遊書朗就有些好奇,邁著小碎步一點一點的靠近,歪著小腦袋去瞧遊書朗的眼睛。

曾經三四個月大的嬰兒,如今已經長成了幼童,頭發稀疏,還蓋不住腦上的傷疤。

遊書朗看著孩子圓圓的小鹿眼,輕輕的笑了。

一笑,便被人黏住了。

小孩兒貼近他,抬起手臂,用短短的胖乎乎的手指握住了遊書朗的拇指……

病房外,施力華靠在走廊深處的轉角打著電話。

“你吩咐的我都做完了,讓吳玉萍聯係了遊書朗。你覺得遊書朗會收養添添?他瘋了嗎?那孩子跟他有什麽關係?”

電話中低沉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出:“你不了解他。”

施力華哼的一聲:“那是一個孩子呀,又不是小貓小狗。你如果猜錯了呢?添添送福利院唄?醫生說吳玉平可沒有幾天好活了。”

“如果遊書朗沒有收養添添,那我來養。”電話裏的聲音懶洋洋的,卻透著正經。

“你養?”施力華大驚,“不是,我怎麽感覺不認識你了?”

“那是我們一起救下的孩子,一定會開開心心的長大的,會有人告訴他,這世界其實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