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樊霄什麽時候死
遊書朗自被樊霄強行帶回公寓,已經快一個月沒出門了。
六月的陽光早已熾烈,厚重的窗簾卻從未拉開過。
大部分的時間裏,客房是沒有光的。時序混亂,晝夜不分,像一處死墓,卻關著活人。
遊書朗除了被樊霄拉出來吃飯,幾乎從不離開客房。
他很安靜,好似已經習慣了融於黑暗。除了偶爾有打火機的聲音,和奮力劈開黑暗的一團火光,整個房間都被冷寂侵占著。
這段時間樊霄用無數方法祈求過原諒,卻絕口不提退出遊書朗的生活。
他將所有的工作都搬回了家中,守在客房門口,談項目,開視頻會,批閱文件。每隔一段時間,會帶著各種討人喜歡的物件、吃食推開那扇門,可往往隻能得到一句:不用擔心,我還沒死呢。
沒有工作可忙的時候,樊霄會把自己擠進角落,讓對角的牆壁緊緊的夾住自己,好像那樣便能支撐住自己的僅存的執念。
“我不能沒有你。”他常常自言自語,“你不要我了,還有誰會要我?”
每日的三餐很豐盛,都是樊霄親手準備的,可遊書朗還是肉眼可見的衰敗下去。
他的頭發長長了很多,微微擋著眉目,讓下頜看起來更加收窄。遊書朗從來不是文弱的麵相,笑時文雅溫潤,怒時氣場強大,如今卻隻剩下了破碎的病態。
他適應了一會兒光線,才拿起筷子,碗裏已經被樊霄堆得滿滿當當,他從不挑揀,給什麽吃什麽,卻吃得極少,不及原來的三分之一。
“書朗,我煲了豬骨湯,你喝一碗。”
如今的樊霄不隻會做泰餐,他跟著視頻學了很多營養菜品,每日換著花樣的擺上餐桌。
“這個湯我煲了三次,前兩次不是鹹了就是淡了,這次好些,你嚐嚐。”
遊書朗抬起頭,目光在樊霄身後的電腦上瞄了一眼,又收了回來。
他端起湯碗,看到了樊霄驚喜的神情;手腕一偏,一碗熱湯都淋在了自己腿上,樊霄眼中的驚喜便隻剩下驚了!
“書朗!”他猛地起身,繞過桌子,拉著遊書朗的手,單膝跪在地上,去看他的傷勢。
絲薄的睡褲貼在皮膚上,樊霄不敢妄動,尋了剪刀,小心翼翼的剪開了褲腿兒。
燙傷不算嚴重,湯被送到遊書朗手裏時,已被樊霄晾了一會兒,可以小口入喉。
略有紅腫的皮膚,也嚇出了樊霄一身冷汗,慌張地說:“我們去醫院。”
“不去。”
遊書朗起身返回臥室,卻又被樊霄拉住:“不行,燙傷不處理會出大問題的。”
遊書朗睨著他,譏諷道:“出什麽大問題,會比現在你我之間的問題還大?”
他百無聊賴地揮了一下手,轉身重複道:“不去醫院。”
“那我去買燙傷膏。”樊霄將遊書朗按坐在椅子上,“你坐在這裏等我買藥回來,不準動,別碰到傷口。”
遊書朗的脊背沉入椅子,看起來很不耐煩,卻未再反對。
直到樊霄慌慌張張的走了,他才又站起身,緩步踱到樊霄臨時的辦公桌旁,修長的手指覆在了冰冷的筆電上。
樊霄工作專用的筆電被掀開,長指按壓鍵盤,屏幕上出現了輸入密碼的對話框。
遊書朗略略思量,輸入了一組數字,回車,錯誤。
他“嘖”了一聲,隨手又輸入了一組,再次回車,再次錯誤。
反複試了幾次,依舊不對,合攏筆電,遊書朗坐回了椅子。
上過藥,遊書朗沉默的回到客房,合上門板,將樊霄那張憂慮的臉關在了門外。
手邊隻剩下空的煙盒,遊書朗去抽屜裏翻煙,指尖一探,摸到了自己棄用了多日的手機。
手機堅挺,還留有微弱的電量,屏幕被指腹觸發,瞬間亮了起來。遊書朗下意識一掃,看到了很多未接來電的提示,以及橫陳在屏幕上的一條信息。
他微微蹙眉,拿起手機滑開屏幕,手指顫抖,猶豫了一下,才點開了一條視頻。
視頻中的男人坐在車子的後座,高揚著下頜,滿麵遇色,一隻手在身下規律的運動著,頻率牽動著表情,快則蹙緊眉頭,緩則低低舛息,痛苦與快樂交融,而露出這幅神情的,正是遊書朗自己!
!!!
遊書朗退出了視頻,手掌緊握手機,久坐了一會兒才回撥了電話。
電話被馬上接通了,他問:“你要什麽?”
這是近一個月來遊書朗第一次主動提出外出。
樊霄握著門把手,麵色凝重:“能告訴我你去見誰嗎?”
遊書朗輕諷:“你不是很會跟蹤嗎?可以跟著我去看看。”
“我不會再跟蹤你,也不會幹涉你。”樊霄鬆開了手,打開門,“隻要你允許我留在你身邊,我不會再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遊書朗嗤的一笑,推開樊霄出了門,留下輕飄飄的一句:“你對我最大的傷害,就是還不滾。”
樊霄:“……”
遠離喧鬧的咖啡館中,音樂悠揚。
最深的角落裏,遊書朗的對麵坐著秦之楊。
二十郎當歲的男孩,看起來精心捯飭了一番,香水味三丈可聞。卻在看到形銷骨立的遊書朗時,勃然大怒!壓不住的怒氣,比香水味兒還要磅礴,牙切齒的聲音打破了咖啡館的寧靜。
“樊霄竟這樣折磨你,我現在就去報警!”
遊書朗的唇離開了咖啡杯,濕潤的唇色給他的臉上帶來了一絲光彩。他頭發過長,遮了眉眼,咖啡館為女士提供的發圈兒被長指勾出一根,前額的發絲向後梳攏,遊書朗隨意的套上了發圈。
極其溫雅的一張臉,因為消瘦添了些憂鬱,如今隨意地箍了長發,又平增了風卷雲舒的淡漠。
“別衝動。”他看著秦之楊說,“一段行車記錄儀錄下的視頻,算不上偷拍,他也沒有傳播,是你自己盜出來的,要是報了警,到時候誰負法律責任還不一定。”
一慣冷著臉的小秦總,指節握得咯咯作響:“那他囚禁你也不算犯罪?”
遊書朗喝了一口咖啡:“他沒有囚禁我,隻是我……”男人的臉上**出一個清淺悲涼的笑,“隻不過是我自己想逃避罷了。”
窗外的人都換上了輕薄的夏裝,而遊書朗還包裹在長長的風衣中,像一隻羽化失敗的蟬,終將死在一個夏夜。
遊書朗望著窗外,想到了女人在墓碑上的笑臉。他從那裏來,此時身上還帶著墳前的草木屑。
幾個小時前,他除了墳前的草,席地而坐,靠著墓碑。
山風溫柔,像女人沉靜的目光。
“媽,好久沒來看你,你不怪我吧?”遊書朗摸了一支煙,拿在手中慢慢的揉,“小晨來過嗎?聽說他和那個人都被警方控製了,挪用資金的數額有點大,據說要坐牢。”
“你怪我嗎?沒有照顧好小晨。”遊書朗偏頭看向女人,“可能當初你真的不應該撿我,沒有把我撿回家,說不定你現在和小晨會生活得很幸福。”
話音被吹散,暖暖的流風像女人粗糙卻溫柔的手。
“媽,支撐了我快三十年的信念被打碎了,親情、愛情,我努力經營的一切,都反手給了我一刀。”遊書朗自嘲一笑,“好好生活有什麽用?媽,你終究是說錯了,好好生活到最後也是換不來幸福的。”
他軟下脊背,靠著墓碑,就像靠進母親的懷裏:“媽,我累了,真的好累。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已經剝離開了,這裏沒有我留戀的東西,我對它也不再抱任何期待。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我總夢見你,總夢見從前,夢見小晨跟在我的後麵叫哥哥,每當我告訴自己這才是真實的世界,墓碑上的你,趴在樓頂的小晨,瘋狂的樊霄,都是假的,都是一個夢的時候,我便會醒來,從那個美夢中醒來,心裏空的像失去了所有。”
遊書朗的身子慢慢下滑,蜷縮在墓碑前,輕聲說道:“媽,等我有錢了,我就把你旁邊的地方買下來,給自己占上位置,我早點去看你好不好?媽,我想吃你包的餃子了,”一滴淚順著眼瞼滑下,“豬肉酸菜餡兒的。”
咖啡廳裏的音樂換了一曲,秦之楊喚回了一直走神遊書朗。
“遊…書朗,”他從來沒直呼過男人的名字,短短幾日的共事,都是稱呼職稱,“你今後打算怎麽辦?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直說。”
遊書朗從窗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之楊,問道:“視頻是你黑進樊霄的電腦得到的?”
秦之楊頗有披靡之態:“我大學學的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要不是我爸非讓我接手企業,也不會斷送了我的夢想,淪落到現在隻能對付渣男。”
“所有的電腦你都能侵入?”
“要看防禦係統的等級,並不是所有係統都能侵入。”
遊書朗點點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張芯片,推到秦之楊麵前:“這裏的程序能改嗎?”
鍵盤上的五指,快得幾乎隻見殘影。一翻操作之後,秦之楊露出些鄙視的神情:“就這?能改。”
遊書朗抿了一口咖啡,淡淡道:“我怎麽謝你?”
“謝我?”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遊書朗覺得秦之楊瞄了一眼自己的領口,目光又在自己的唇上睃了一下,便紅了臉。
一直神情冷肅淩厲的秦之楊,忽然現出了幾分青年人的窘迫,他的耳根燒了起來,襯在白皙的皮膚上十分乍眼。
“視頻看了嗎?”遊書朗用湯匙攪動著咖啡,垂眸忽然問道。
“沒……沒有。”秦之楊的囧色更重,他的手指輕輕抓皺了桌布,聲音故作沉穩,“我隻看了前麵,發現不對就關掉了,我沒樊霄那麽變態。”
想了一下,他又解釋:“你知道的,我是精神柏拉圖,不……接吻做艾的。”
“嗯。”遊書朗應的可有可無,“說說,我怎麽謝你?”
“不用謝,但如果……你以後離開了樊霄,我可以追求你嗎?”
見遊書朗翻起眼皮看自己,秦之楊又解釋:“不是必須的交換籌碼,這隻是我的請求,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
遊書朗沉吟了片刻,用手指點了點桌麵:“抱歉,暫時不想談感情。”
“那就等你想談時,我年輕,可以等。”
遊書朗:“……”
秦之楊提著電腦走了,不過一刻鍾,遊書朗的對麵又坐了一人。
那人不情不願的坐下,開口便抱怨:“怎麽約在這麽個破地方?上次的茶館多好,聽京劇喝茶水,那才叫高雅。”
見無人理會,他才嘖的一聲:“遊主任,樊霄什麽時候死你手裏啊,我都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