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贏了,我太累了

“跳是不跳?快點決定吧,張晨,大家都乏了。”

人群分割了頂層的露台。樊霄相對的那一側,此時的張晨真的顫抖起來,懸空的那條腿好像墜了千斤墜,似有一雙無形的手不斷的拉著他下墮。

他死死的拽著圍欄,雙腿夾緊牆體,不可置信的咆哮:“遊書朗,你這說得是人話嗎?!我死了對你有什麽好處?我媽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那年冬天就應該讓你凍死在垃圾堆!”

他像從業火中爬出的惡鬼,暴著嶙峋的脖筋:“你一個死TXL,有什麽好金貴的?拿什麽喬?不就是和男人睡幾覺嗎?你還挑三揀四?有人願意睡你,陪你幹那樣的惡心事兒,你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角落中的男人驟然眼風如刀,凶光駭人。拳頭攥緊指節凸起,額角蹦了幾蹦,便拉開步子要分開人群。

施力華一驚,快速拉住了樊霄的手臂。

“你現在過去,事情隻能變得更糟糕!這不就明明白白的認下了張晨跳樓是你指使的嗎!”

樊霄眼波一凜,猶豫地停下了腳步。神情由怒轉寒,壓著唇角再次退到角落裏。

張晨的聲音依舊高昂,見救援人員麵上露出異色,他竟有一些戰勝後的得意:“遊書朗,別拿出你那副清高的嘴臉,你是看不上樊霄的錢嗎?我爸說的對極了,你是在待價而沽!”

扭曲的嘴臉讓還算清秀的張晨麵容可怖:“誰不懂你在耍什麽花招,不就是欲拒還迎,想要將自己的身價抬得更高!你機關算盡,可以,但求你能不能給我留一條出路,我隻想保住工作,這都不可以嗎?!”

凜冽的罡風也吹不散惡言惡語,張晨猩紅的眼中皆是狠戾:“怕我礙了你的路?還是怕我分你的錢?遊書朗,你未免太獨了!”

張晨終於結束了單方麵的咆哮,天台忽然靜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遊書朗,窺探著這個在自己弟弟口中浪**、惡心、卑鄙的男人。

“我上次對他還是太仁慈了。”樊霄指尖捏著已經變形的火柴盒,“那煙應該燙在他的舌頭上。”

他的目光也望向遊書朗,心底密密麻麻泛起針紮似的疼,原來心疼是這種感覺,樊霄並不喜歡。

目光中的遊書朗忽然笑了一下,雖然也勾了唇角,可那麵容卻似被打碎了的玉瓷。

“怪不得。”他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一下子就變得如此貪婪了,如果你和韋林明扯到了一起,那就不奇怪了。”

“都開始叫他爸爸了?”遊書朗一點一點地抬起頭,眼中迸發烈焰般淩厲的目光,“你忘了咱媽這輩子受的苦是拜誰所賜的了?忘了他做的那些惡行?還是你忘了咱媽隻要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嚇得驚聲尖叫!”

“我……”張晨張口結舌,心虛地避開目光,臉色明暗交替,幾變之後,又開始嗆聲,“我能怎麽辦?畢竟他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親人了。”

很忽然的,張晨開始委屈:“我小時候能吃到的糖都是他偷偷買給我的,第一雙屬於自己的運動鞋,第一次去遊戲廳,第一回坐摩托兜風…我知道我應該恨他,可他讓我實現了很多一個普通孩子的普通願望!”

“所以你就跟著他去賭!”遊書朗忽然質問。

“我沒…”張晨的慌亂和心虛,明晃晃地擺在麵前,遊書朗驀地心沉,本是詐他的一句話,現在看來成真了。

他用力的搓了一把臉,眉宇間有著掩不住的疲憊:“那個爛賭鬼,要不是和他老婆生不出兒子,能施舍你如此廉價的父愛?他賭的家破人亡,你不是沒看在眼裏,難道還要步他的後塵?!”

言至此,遊書朗微微一頓,略略思量後挑起眼皮:“這次跳樓難道也是韋林明指使你的?”

從張晨細微的表情中,遊書朗知道自己的猜測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他苦笑:“他年輕時也這樣跳過一次,並且成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難怪他會慫恿你這樣做。”

天邊隻剩下一絲遊光,照不進被層層阻礙的心裏。遊書朗無力地抬抬手:“張晨,你想跳就跳吧,你跳下去,也別去找咱媽,因為你不配!”

張晨被忽然激怒,他像得了失心瘋一般幹嚎:“你以為我想趴在這兒嗎?我想用我的命威脅你嗎?還不是你逼的!我和我爸拿了客戶的錢去玩,起先有贏的,可最後……最後還是分文未剩,輸了很多,填不上窟窿,我又去借了高利貸,現在高利貸找我討債啊!我要是還不上,就會被他們拖去賣器官的!”

張晨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能怎麽辦?我隻能先拿到樊霄的錢,把高利貸還上再說。可是你…”他的眼睛裏似要冒火,“可是你壞了我的事!你知道嗎?壞了我的事,就是要我的命啊!”

遊書朗靜靜的看著張晨,看著那張原本熟悉的臉,變得陌生而醜陋。

“我食言了。”男人的臉上平靜得像雨後的天際,“媽去世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你。抱歉,我沒能把你照顧得很好,更抱歉的是…今後我也不打算照顧了。”

“張晨,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遊書朗直起脊背向天台的入口走去。

望著那個背影,張晨徹底慌了,他第一次鬆開了緊緊抓著欄杆的手,伸向遊書朗的方向。

“別走,你別走!你走了我怎麽辦?!”

沒人理他。遊書朗的衣角被風輕輕**起,隻剩下一道弧線。

張晨看著從小到大都在仰望的堅實背影,忽然張口,幹嚎了一聲:“哥!你不能不管我啊!”

許是太慌,身體幅度過大,欄杆又開始微微震動。沁了一身冷汗的張晨,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樓底,頓時眼前一陣眩暈!高樓直壁,反光的玻璃,像通往地獄的通路一樣深長!

慌中受驚!張晨身上的力氣一散,晃了兩下,就要向樓下紮去!

“小心!”

“別動!”

“危險!”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天台炸開,遊書朗猛然回頭,見張晨有異,想都沒想便反身去救!

“遊書朗!”樊霄爆喝一聲,像一頭野獸一樣竄了出去。

一切都發生在刹那間,亂成一團的天台,也不過三五息之間便又安靜下來。

張晨被剛剛趁亂埋伏在他身後的消防員救了下來;而遊書朗,則被樊霄截在了途中…

人慢慢散了,受到了驚嚇的張晨,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抬走。

當施力華的影子也消失在天台,三十層的罡風便隻攏著兩個人。

“放手!”遊書朗聲音比罡風還要凜冽。

樊霄自知現在沒有任性的資格,鬆開了手,但眼中的驚怒卻未散:“那種人渣你還救他幹嘛?不怕搭上自己的命!”

腳腕處傳來痛感,可能是剛剛奮力一奔時崴到了。遊書朗忍著痛撐起身子,找了個背風的角落,席地而坐:“我怎樣做都與你無關。”

他抽出一根煙,樊霄就送來了火。遊書朗咬著煙沒動,任由流風吹滅了跳躍的火苗。

樊霄有些訕訕,扔了火柴杆兒,半蹲在遊書朗麵前。

“這事與我無關,全是張晨自己的主意。”他再次解釋。

遊書朗自己點了煙,偏頭吐了一口長霧,依舊冷淡:“能讓我自己待會兒嗎?”

“書朗,可不可以…”

“不可以。”

遊書朗截了樊霄的話,也終於正視他:“你不走,那隻有我走了。”

樊霄默不作聲,目光在遊書朗身上寸寸巡睃,心裏再次滋生出無盡的貪婪與欲望。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對你嗎?”樊霄湊近了一點,輕聲說,“我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遊書朗彈了彈煙灰,並不介意將樊霄的昂貴的鞋子當做煙灰缸。

“滾!”他沉聲。

如果目光有實質,樊霄覺得自己已經被遊書朗淩遲了一萬遍。可他竟生出了一點變態的快意,被近距離的淩遲,總好過見不到麵的煎熬。

“以前是我做錯了,你怎麽罰我都行,若是不解氣,你再揍我一次,幾次都行,隻要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樊霄的一番肺腑之言隻換來一聲嗤笑,遊書朗用牙齒咬著煙,微揚下巴,神情披靡。

“樊霄,放屁需謹慎,好臭。”

近在咫尺的人,樊霄卻覺得他與遊書朗之間隔了千山萬水。他開始惶恐,開始害怕,忽然感覺自己和趴在欄杆上的張晨沒什麽不同,都在絕望地等待著遊書朗決定他們的命運。

可是,遊書朗同樣也會像不要那個垃圾一樣,不要自己!

眼中的幽暗漫出了界限,像做了什麽艱難的決定,樊霄的聲音又緩又啞:“書朗,我不想逼你。”

“你逼的還少嗎?”遊書朗實在無心與樊霄周旋,他將還剩大半根的煙按滅,“你不走我走。”

剛要起身,口袋裏的手機鈴音大作。遊書朗沒理,他隻想盡早離開這方令人窒息的空間。

“不接電話嗎?遊主任。”

樊霄的聲音帶著令人心驚的詭秘。

遊書朗後知後覺,原來這個電話並不普通。

他將後腦緩緩抵在粗糲的牆壁上,任怎麽掩飾,也透出了幾分悲涼:“樊霄,如今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便是死了,怕是連個傷心的人都沒有,我實在好奇,你還要拿什麽威脅我呢?”

兩人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無聲的對視;有聲的,是接連不斷響起的鈴音。

又響了一曲,遊書朗實在煩了,他拿出手機,散漫地投去一眼,而屏幕卻驀地被樊霄的手蓋住了。

此時的樊霄,絕望又猶豫。

他知道,這個電話是對遊書朗的又一次傷害,而自己也被推到了懸崖邊上,麵臨萬劫不複。

遊書朗望著樊霄,鬆鬆地擎著手機。

“這電話我可以不接,手機你也可以帶走。無論你之前做過什麽,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

“便都兩清了。”

“兩清?”樊霄神情逐漸瘋癲,“哪有那麽容易兩清?”

不再猶豫,他移開了手,屏幕緩緩露出。遊書朗苦笑,自己實在是不長記性,張晨也好,樊霄也好,都不該對他們寄予最後的希望的。

心如死灰的望了過去,在看到上麵的人名時,遊書朗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白婷!”

他迅速接起了電話,對麵傳來了女人異常慌亂的聲音:“他們打電話過來,說要抓我回去!”

電話緩緩滑落,遊書朗的憤怒顯而易見:“樊霄,連個苦命的女人你也不放過,也要利用?!”

樊霄垂下眸子,眼睫抖了抖,輕聲說:“你就當我瘋了吧。”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吞沒,華燈還未初起,在這個暗夜狂歡的空檔裏,沉默了很久的遊書朗終於妥協了。

“你贏了,樊霄。”他毫無光彩的眼眸掩於幽暗之中,“我太累了。”

忍著腳上的疼,遊書朗扶著牆壁起身:“白婷的事你最好處理妥當,還有,別跟著我,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放心,我會去找你的,你確實拿捏了我,很牛B。”

越過樊霄,他走得很吃力,但凜風中的脊背卻依然挺拔…

出了市政大樓,轉了幾個彎,走入一條隱蔽的暗巷,翻出電話,遊書朗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被接通,他低聲脫口:“樊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