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動表演

玻璃幕牆外,巨大的飛機在寥寂的冰藍色中轟鳴而起,像一隻桀驁的飛鳥,逐漸消失在天際之外。

從機場接站口出來的人不多,這個時間隻有頭等艙先行一步的客人。樊霄看見了一身銀色西裝,帶著誇張太陽鏡的詩力華,以及他推著幾個大行李箱的助理。

詩力華,在泰語中是美好、上進的意思,卻與樊霄麵前叫這個名字的男人絲毫不搭邊。

“你是來看我的還是來度假的?”

樊霄是純正的華人麵孔,詩力華卻帶著一半泰國血統,皮膚略黑,濃眉大眼,平日看著吊兒郎當,真正笑的時候又顯得純真。

他摘了太陽鏡誇張的與樊霄擁抱了一下:“我從爺爺那裏討了一個長假,說來和你學做生意。”

兩個人並肩往外走,樊霄笑著說:“做生意?以前你不是隻想在錢堆兒裏懶著嗎?”

詩力華聳聳肩:“我爺爺也知道我學做生意這事兒不靠譜,但那隻老狐狸想讓我與你多親近,畢竟你們南那瓦家族繼承人少,你又這麽優秀,說不定日後能一鳴驚人,他在放長線釣大魚呢。”

詩力華是泰國香米第一品牌“皇家糧倉”的三世祖,頭上一大堆叔叔哥哥,他曾戲言除非瘟疫或戰爭讓其他十幾位繼承人都他媽嗝屁,不然下輩子那個位置也輪不到他來坐。

樊霄就不一樣了,泰國最大的醫藥連鎖企業的少東家,與他爭奪掌舵位置的隻有他的叔叔和兩個哥哥。

樊霄平淡地說道:“你爺爺似乎忘了,我的叔叔和兩個哥哥更加優秀,另外我還有六個弟妹,他們也像你一樣特別盼望我們死於瘟疫或者戰爭。”

出了候機廳,詩力華拿出隨身攜帶的補水噴霧狂噴,拍打著臉上細密的水霧他說:“反正他們誰也沒你變態,我賭你能贏。”

他拉開樊霄的座駕,皺眉:“又是這麽醜的車,同樣的價格為什麽不買跑車?”

樊霄已經鑽進駕駛室,發動汽車,話音不帶感情:“不喜歡你可以坐後麵的車。”

後車的司機是樊霄長相凶惡的光頭助理,此時他正將詩力華的行李箱塞入商務車。

“算了。”詩力華矮身坐進車裏,興奮的說道,“晚上我攢了局,要好好放鬆放鬆。”

車子滑出停車場,樊霄目視前方:“還沒入境,局子就攢好了?”

詩力華的母親是華人,十多年前與丈夫離婚回國生活,此後每年都會接詩力華來國內小住,因而他在國內狐朋狗友眾多。

“多少人吵著鬧著要來接機,我隻給了你樊公子這個機會。”

樊霄向來不接他這種無聊的話,放下一點窗子,他打算抽根煙。

此時,放在操作台上電話響了,樊霄將煙叼在嘴裏,不想理。

目光一掃,劃過去又倒回來。

他的眼裏有了摸不透的笑意,將煙從嘴上取下,連上了車載藍牙,接通電話。

“遊主任,”他接了起來,聲音加了甜度,“好久不見啊。”

“樊總貴人事忙,不好總打攪。”電話裏的聲音有點沙啞,樊霄估計遊書朗剛剛抽過煙。

豪車司機此時放鬆脊背,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夾著未燃的煙,風從玻璃縫隙鑽進來,撥亂了頭發。

他晾了博海藥業一個半月,估計那頭是坐不住了,所以遊書朗才打來了這個電話。

樊霄舌頭在牙齒上刮了一下,忽然覺得生活有趣起來。

“別人可能算打擾,遊主任肯定不算。”

聽了這話,坐在副駕座位上的詩力華挑眉,伸著脖子看了看樊霄電話上的名字。

“既然不算打擾,那我能請樊總晚上吃個便飯嗎?”

樊霄眼睛乜著詩力華,口中痛快的應下:“好啊,沒問題。”

叮咚杯壁碰撞,半杯不知名洋酒的倒入服務生剛遞出的加冰威士忌裏,剔透冰塊起起伏伏,混合的酒香瞬間溢出,和飛濺開來的酒液一起灑了出來。

最大號的包房裏,橫豎坐著不少男男女女。漂亮的姑娘扒拉著屏幕在點歌,一些人圍著詩力華喝酒打屁,還有向樊霄獻殷勤的,一直招呼著身邊的女孩為他倒酒。

詩力華從眾人中掙巴出來,趴在樊霄的耳邊說道:“你那個遊主任看來不喜歡我這場子,這泡尿尿得可夠長的啊。”

樊霄把與遊書朗見麵的地點約在了詩力華定的會所,又做出在兩個朋友間難以取舍的樣子,遊書朗周到慣了,應了詩力華一起熱鬧熱鬧的邀約,表現得十分體貼入微。

包房的門被推開,遊書朗走了進來。他今晚穿得不算正式,寬鬆的白色襯衣,老派的紮進褲子裏,扣子隻在喉下鬆了一顆,手腕處鬆鬆挽起,簡潔利落卻與沙發上坐著的一眾青年格格不入。

經過屏幕投射出的光源時,樊霄看到了透亮的襯衫中隱約的那一把細腰,充滿力量又性感異常。他錯開眼神,在心中“草”了一聲,覺得自己看到了髒東西。

轉眼便笑了,他拍拍自己身邊的沙發,向遊書朗發出邀請:“遊主任,坐這裏,給你介紹個人。”

身邊的美女頗具眼力見兒的空出位置,又從冰桶中拿出酒,倒了一杯推到遊書朗麵前。

遊書朗善於應付這種場合,道了謝,麵上帶出期待的表情,問樊霄:“樊總要給我介紹哪位?”

“喏,瑞祥連鎖藥店太子爺,薛副總。”

遊書朗向樊霄另一側坐著的男人看去。男人二十七八歲,長得不好不孬,臉色泛黃,眼皮浮腫,是沉浸酒色的典型表現。

樊霄把頭偏向遊書朗:“這是博海藥業的辦公室主任遊書朗,我在本市唯一的能稱得上朋友的朋友。”

他聳了一下肩笑著說:“原諒我表述不好,但就是這個意思。”

“哎呦,能被樊總這樣定性,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從太子爺漏出的驚訝與恭敬表情中,遊書朗迅速對樊霄做出重新評判,盤踞附近幾省的瑞祥醫藥的太子爺竟然需要恭敬樊霄?樊霄做得是風投行業,有錢自不必說,可瑞祥醫藥的少東家也不是沒見市麵的。

來不及細想,身無任何咖位的遊書朗率先伸出手,做出微微敬仰的樣子:“久仰薛副總大名,幾年前有幸聆聽過令尊在長嶺醫科大學做的演講,十分生動,受益匪淺。今日一見薛副總,果真虎父無犬子。”

“遊主任高抬。”恭維的話太子爺聽得多了,他隻有對著樊霄時才顯現熱情,如今又張羅讓身邊的女孩給樊霄倒酒。

“遊主任,你們博海藥業生產的藥品以後能不能順利進入市場,能不能大賣,薛副總可是起著關鍵作用,畢竟瑞祥醫藥是附近幾省的三強選手,而你們博海的根基也在這裏。”樊霄拿起女孩剛剛滿了杯的酒,“我給你穿個線,將薛副總介紹給你,就看你和你們博海如何把握機會了。”

樊霄說的是實話,博海沒有知名暢銷單品,銷售網絡也都鋪建於附近幾省,以前以省總、地總、縣總的分銷模式進行銷售,一般進的都是小型藥店。如果想做強做大,與大型連鎖藥店合作無疑是必由之路。

遊書朗承樊霄的情,頻頻舉杯,將太子爺哄得高高興興。這是他擅長的領域,周旋了一會兒卻也乏了,找了個借口出門去吸煙。

這會兒,詩力華又坐了過來,此時他的身上已帶了濃重的酒氣,又吞了一杯朗姆酒,才吊兒郎當地說道:“你這個‘樂子’找的挺沒勁的,是個男的不說,還這麽無趣。”

樊霄靠在沙發背上慢慢的抿酒,聞言笑了:“他很有趣,聖母呢。”

“聖母?哎呦,這種人碰你手裏不得剝層皮啊?”詩力華的空杯早就有人填滿,他端著嘿嘿的笑,“一會兒讓聖母表演一個唄?”

樊霄一個深吞,口間龍舌蘭的辛烈彌漫開來,過了最上頭的酒勁兒,他才懶洋洋地說道:“成啊。”

遊書朗再次進了包房,房間裏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樊霄和詩力華坐在一起聊天,瑞祥的太子爺身邊的美女換了人,成熟風情的女人換成了年輕清純的女孩。

女孩有點拘謹,被太子爺指使著四處倒酒,樊霄還會禮貌地道謝,詩力華理都不理。

遊書朗沒往樊霄身邊湊,坐在了U形沙發的角落。他今夜是帶著任務來的,可直到現在還未開口。其實,兩個公司有業務往來,他作為中間人推動一下進程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對麵的人換成了樊霄,遊書朗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遊主任善識人,可樊霄這個人他摸不透。男人大部分時間看著斯文有禮、進退有度,卻又會不期然的窺見他漠然的眼神。就像那日在醫院,他雖然義無反顧的同自己一起救了那個孩子,卻在眾人熱烈的掌聲中平靜得近乎冷酷。

而他……對自己有些時候又過於……親近,遊書朗將樊霄的這種表現歸結於炎熱國度孕育出的熱情,可今天他每次想問問品風創投是否有意投資博海時,又怕樊霄因為自己犯難。

可,還是問問吧,廠長已經催了自己兩周。

再抬頭,樊霄那邊依舊在聊天。修長的手指鬆鬆地握著酒杯,雙肘壓在膝上,微微垂頭,聽著詩力華眉飛色舞的表述。

遊書朗劃開的目光從旁邊太子爺身上掠過,卻驀地定住了!

那人正將一包白色的粉末倒入剛剛離開的女孩的杯子裏,而他身邊的那個染著綠色頭發的青年看著這一幕竟在猥瑣地笑著。

遊書朗迅速切開目光,將身子隱入燈光照不見的地方,深深地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