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要護住秦見祀

“走水了!走水了!”

“快來人救火啊——”

宮中一下喧嘩起來。

賀子裕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的時候,長發披在肩後,蒼白麵上難得幾分血色,露出幾分笑意。鎖鏈仍然牢牢鎖著他的四肢,但是卻困不了賀子裕太久了。

景端這廝,竟意外靠得住,也不算白費他昨日受的那般苦。

他隱約模糊地記起來了,秦見祀於他而言確實不一般,但更叫他疑惑,他總覺得秦見祀拖著不放他離開,除了恢複他的記憶外,還有另一重原因在。

秦見祀午後就出城去了軍營,隻留下暗衛把守著寢宮,不知道從哪裏蔓延起來的火勢,眼見著就要燒到陛下的寢宮。

婢女宦官們都在四圍跑竄著。

“禁衛軍何在!”暗衛匆匆衝出殿外卻不見禁衛軍身影,火勢燎起直衝天去,濃煙滾滾。

萬般無奈之下,寢殿的門被一把推開了,屏風裏賀子裕靜靜坐在**,像是毫無意外,暗衛們走進來對視一眼,隨即用刀斷開了那四條鎖鏈的束縛,解下鐐銬。

“請陛下先和我們離開這裏。”

“怎了?”

“外麵走水,宮婢們正在救火。”暗衛屈膝抱拳,“屬下先將陛下帶到偏殿去,王爺有令,我等需寸步不離地看守……”

“知道了,朕隨你們走便是。”

賀子裕緩緩站起身來,大袖衫垂到腳踝邊,半遮住一圈被鐐銬勒出來的深深紅痕,他有點不習慣地走了幾步,隨即回過頭來看了下那幾根被斷開的鎖鏈。

暗衛著急地抱拳道:“陛下,請速隨我等離開寢殿。”

“知道了。”他最終笑笑,斂了袖子,一步步往殿外走去。

“陛下,王爺有令,我等定會護陛下周全。”

“你們如此忠心為主,倒叫朕都有些不忍心。”

“陛下這是何意?”幾個暗衛麵麵相覷。

賀子裕邁出門檻,不遠處確實濃煙滾滾,然而卻遮不住明晃日頭。

一片嗆鼻霧間,有一隊人馬正森森列在寢宮外,為首者正是楚非。

一瞬間,暗衛們都僵住了。

如若陛下不出殿,他們還能拿秦見祀的手令擋上一擋,可既是他們親手領了賀子裕出來,總沒有再當著宮中禁軍麵再壓回去的道理。

“王爺此刻不在宮中,陛下您——”

“朕不是病了嗎?”賀子裕擦了擦指尖的灰,淡漠看向暗衛,“如今朕病好了,便不用你們守在寢殿左右了。”

此刻帝王在前,他們總不能把刀架在帝王的脖子上再闖出去,賀子裕臨著人馬在石階上停住腳步,卻隻是平靜地半眯眼,遮了遮白晃晃的日頭,他伸出手掌承接三寸日光。

冬日的日色落在掌心間,帶著點暖洋洋的意味,濃煙飄散間,他又緩緩蜷起掌來,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

“拿下。”

登時,兩列人馬自賀子裕左右各衝上前去,暗衛們還想抵擋,賀子裕仍垂著袖子負手站在原地,楚非大喊,“繳械者活!”

一瞬間,失手的利刃擦著賀子裕耳畔飛過,隨即被劍鞘打飛,“咻”地一下釘入圍牆中。賀子裕已經抽出劍來,旋身間直直一刺。

“噗嗤”一聲,那個拋出利刃的暗衛就倒在了地上,腹間汩汩地冒出血來。賀子裕摸了摸耳畔的刺痛,看了眼指腹上的血跡,眉頭微皺。

“陛下,你怎麽樣?”楚非急急奔了過來,低頭看見瘦削手腕上的一圈紅痕,臉色又是微變。“臣無能,這些時日……王爺如何對您了?”

賀子裕抬眼看著,恍惚間想起人名來,“楚非。”

“是,是臣。”

“把火給撲了,先把秦見祀的人押入地牢,朕隱約記得——”他輕嘶一聲,昨天半睡半醒間聽到暗衛對秦見祀匯報“鄭刺史”和“太傅”,掙脫鎖鏈之後,記憶連點成片地開始浮現,連著腦袋都一陣陣泛著疼。

“陛下,”楚非又連忙扶住他,“林小侯爺已然帶兵去,要於京畿外設伏王爺。”

“轟”。

賀子裕一下握住拳頭,帶著幾分不安,思緒混亂間忍住腦袋痛意,隱隱記得像是誰也有頭痛的毛病。

他本是才呼吸到這寢殿外的空氣,如今卻覺得一切愈發不對起來。

“你剛說什麽?”

楚非愣了愣,重複了遍,“林小侯爺已然帶兵去,要於京畿外設伏王爺。”

“選匹快馬速去傳令,撤軍。”“陛下,王爺如此折辱您,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能扳回一局……”

賀子裕推開扶著他的手,“速去傳令!”

楚非一愣,隻能轉身指派親兵趕去攔截,賀子裕一步步往外走去,袖衫輕輕揚起,整個人像是有些形銷骨立的意味,脆弱的好像易碎的瓷器。

他不知為何腦袋裏混亂的很,看見楚非,就想到楚非緊抱著他從馬上落下的情景,看見黃昏日落裏秦見祀打橫抱起他,一步步往營帳走去。

朦朧裏秦見祀說再不會如此待他,到底是哪般對待,他卻想不起來。

又是禦花園的亭子裏,丁香花落腰帶間,他看著自己跪了下來,跪在秦見祀的麵前含住那瓣花瓣,唇瓣相貼間,丁香花瓣被卷入口中,頂在腔間,唇齒裏濕漉意濃重地彌漫開來,隨即浩**地席卷各處。

遏製的低唔間,連著五指攥緊,昏暗的禦書房中,溫熱的池水裏……該死,為什麽他突然會想起這些東西。

他究竟和秦見祀做了多少次!

秦見祀。

賀子裕最終深吸口氣,平靜下來。

楚非急急追了上去。“陛下,您要去哪裏?”

賀子裕停住腳步。“套馬,去太傅府。”

·

太傅府中,離京多月的鄭庭芝終於回來了,仍舊是那副芝蘭玉樹的模樣,隻是一圈青澀的胡渣多了幾分滄桑之感。

府內依舊是那般簡樸布局,賀子裕緩緩走了進來,感覺自己是曾經來過的,而太傅一見到他就急忙跪下行禮,被他一把扶住。

“陛、陛下,您受苦了啊,”這位三朝元老顫抖地摸著賀子裕手腕的傷痕,老淚縱橫,“老臣真怕此生再難見陛下親麵,自祭壇那日宮中傳出陛下染疾,一連多日至今,老臣日夜擔心攝政王有不軌之心,乃至於夜不能寐……如今總算等到陛下平安無事。”

賀子裕歎口氣,想起了禦書房裏的那些時日。“朕回來了,讓太傅掛心。”

“陛下不知攝政王把持朝政多日,朝野上下,乃至民間民怨四起。”太傅緊握著他的手,顫抖著不肯鬆開,渾濁的眼直盯著他。“陛下,此番您能出宮,老臣想問問您對時局有多少把控?”

賀子裕抬起眼,麵上閃過詫異之色。

“把控……”

“如今陛下平安,但攝政王勢力尚大,”楚非走進來,微頷首,“左相去後,朝廷就受秦見祀把控,太傅是想借此打出清君側的名號,能得眾臣將領的支持。”

“自攝政王以陛下染疾為由,囚陛下於殿中,他幾次改革,大張旗鼓改弦更張,”鄭庭芝拱手接話道,“此事微臣在地方上也有聽聞,此事真說起來確實無過,但改革豈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朝中反對攝政王的人也不在少數。”

“陛下,這是個好時機啊!”

賀子裕緩緩後退一步,皺起眉頭,“你們莫不是想借此機會,合眾人力殺了秦見祀?”

三人圍著賀子裕,聞言奇怪對視,但想當然的以為此時此刻的賀子裕定然是恨透了這位皇叔,然而賀子裕麵色倏然一變,心像是被揪緊一般。

但有一點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日子以來,秦見祀一直在推行新政。

“陛下,”太傅猶豫拱手,不確定賀子裕到底知道多少,“如今想要扳倒攝政王的不是老臣,而是半個朝堂。”

“什麽……”

自古以來改革者要牽扯眾多人的利益,必定被群起而攻之。

賀子裕雖不知秦見祀做了什麽事,竟將一手好棋下到如此稀爛地步,但他如今的出現,如今朝中牽涉利益的大臣來說正是一個好時機。

借推君王上位掌權,對付秦見祀。

他在寢殿中待得不知歲月幾何,外頭竟然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難怪區區景端就能幫他從牢籠中掙脫出來,身後站著的,是無數因為秦見祀改革而受利益影響的高位者。

“原來如此……”

“陛下?”太傅低低喊到。

賀子裕恍然明白過來,他在此時出宮,是成了那些人的棋子。

“與你們策劃此次宮變的還有誰,將名單擬給朕,”他麵色發白地轉身去,關上屋門,“秦見祀定然不會將朕已出宮的事傳揚出去,你們將朕的行蹤隱藏起來,不得泄露。”

“陛下?”

“聽朕旨意,不得違抗。”賀子裕倏然轉過頭,冷厲看著,“難道連朕的話,你們也不聽了嗎?”

他絕不允許旁人傷秦見祀半分。

他與秦見祀之間詳細的過往,自昨日起就連篇浮現,雖還不細致,但是他思緒如今無比清晰,他要護住秦見祀。

他又責怪自己,怎會因為忘記一切,就在那些日子中不斷懷疑那人,親手將利刃插進那人心中。

“這件事,一定還有別的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