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不食rm
第二天一早,不用早朝,賀子裕睡到巳時才去的禦書房見太傅。秦見祀為他過完生辰以後就回了府,想必今天還要處理許多堆積的政務,無暇分身。
聽聞昨夜的燈會,孔明燈落下後燒了不少地方,連宮中也有遭殃,宮中禁軍並城中衙役忙活了一晚才撲滅了火。
其實年年都是如此。
賀子裕咬著糕點當早膳,拍了拍落在龍袍上的細屑,晚上還有為他舉辦的生辰宴,白日裏隨便打發些吃食也無妨。
他和太傅聊起了最近官員人事調動與安排,“照這個趨勢下去,今年科舉鄉試的考官,朕這邊能占到一半的名額。”
然而太傅似乎在想著其他什麽,並沒有回應。
“太傅?”
太傅後知後覺般,朝賀子裕作揖,“陛下做得不錯。”
“太傅這是在想什麽?”
“老臣在想陛下最初爭科舉,是因為老臣如此提議,”太傅拱手道,“從調用楚非,到往朝中塞人,現如今爭科舉,陛下爭的是朝堂與皇權。”
賀子裕又咬了口糕點,眉頭微微一挑。
“可陛下從前,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賀子裕鼓動的腮幫子一停,忽然間嚼不動糕點了,一時猶疑是不是太傅看出了什麽。
太傅笑著搖搖頭,“老臣鬥膽一問,陛下如今爭這皇權,是為了什麽呢?”
啪嗒一聲,斜在棋盤邊緣的黑色棋子掉了下去,被一旁侍立的宦官撿起。說起來這個問題也確實問在了點子上。
賀子裕微怔,他本不是懶散的性子,手中總要抓些什麽才覺著安穩,除去小皇帝的期盼之外,還有就是想和秦見祀爭爭,尤其是在禦花園和馬場那事過後。
因為秦見祀欺他辱他,正是欺他無權,若非如此,何人膽敢對堂堂天子以下犯上。可是,他該怎麽對太傅說這些。
“老臣總盼陛下能如先帝一般,想著振興朝綱,”太傅緩緩歎了口氣,“先帝是有心無力,於是臨終前才會多番籌謀。卻不知陛下,有沒有這份心。”
“太傅為何如此說?”
“老臣這番話其實有些悖逆了……但一個王朝興衰覆滅,至多兩三百年的曆史,”太傅猶疑間,低低顫聲道,“臣不知該如何說,但我武朝,已經走了兩百四十年。陛下,您能明白嗎?”
賀子裕瞳孔一縮。
“前有藩王作亂,如今水患蝗災,都說臣是三朝元老,臣卻眼見著這些年天災人禍,黨爭更是不斷,臣真是有心卻無力。”
“太傅已經做得很好了,更何況人禍已平,天災有官民同心,太傅,為何……突然對朕說這些……”賀子裕感覺後背漸漸發熱,說不出是羞慚還是什麽,目光閃動著看向一旁小皇帝。
後者同樣是無所適從。
太傅從座位上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跪伏下身子,賀子裕來扶,卻被他強硬推開了手。
“昨夜陛下生辰,按慣例當點燈祈福……而那孔明燈落了下來,卻活活燒死城東一戶人家,三條性命。不知那個時候,陛下正在何處賞燈,又做著何事。”
賀子裕去扶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什麽?!”
昨夜那時,他正與秦見祀在一處。
太傅緊緊看著他,眼中泛著渾濁,“臣今日實在是想問問陛下,陛下真正要爭的是皇權,還是這天下的黎民百姓?”
“朕實在不知——”賀子裕忽然間有些手足無措,“太傅您先起來。”
“陛下真不知老臣心中焦急,猶如火焚啊。”太傅又一次推開他的手,跪在那處,淚順著淚溝滴了下來,“老臣雖盼陛下能憑自身漸漸知曉,知曉自己究竟求的是什麽,卻又唯恐陛下知曉得太晚,悟得太晚,以至最後會悔不當初。”
他跪伏在地上,年已六旬,聲線發顫。“陛下,您還有一年就要及冠了,肩頭擔著重任呐,陛下你可明白老臣的意思!”太傅是想他能明白,他坐在這個皇位上從來不能是為了他自己。
“朕……”
昨夜的事是引子,太傅想他爭這皇權,是為了能結束朝堂混亂局麵,能讓這天下海晏河清,而不是與誰置氣或者為誰而做。
賀子裕緩緩後退一步,他其實並沒有想這麽多,從始至終,賀子裕所想的都不過是安安穩穩地活下去,雖然偶爾也會有些虛空大義的想法,很快就如雲煙消散,如今卻被人用殘酷事實,**裸地揭開真相。
他坐在帝位上,卻德不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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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見祀來的時候,看見賀子裕懨懨地縮在龍椅上。
“陛下這是怎麽了?”
“聽說昨夜城西走水,燒死了一戶人家。”賀子裕抬起頭,麵色不是很好看。
“往年為帝王祝壽都會有走水的事,但城防軍都會及時撲滅,”秦見祀穿著一身玄色圓領袍,如蒼鬆勁竹般,對上賀子裕蒼白麵色,“陛下是內疚了?”
“嗯。”
他抬指去,揩去賀子裕麵頰上痕跡,“那陛下想要如何彌補?”
“……朕想下罪己詔,”賀子裕垂下頭,任秦見祀掌心摸上他頭,揉了揉,“朕還想取消晚上的壽宴,自即日起,凡宗室子弟壽誕,不得再有燃燈之事。”
“可。”
“皇叔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下罪己詔最能安定人心,陛下如此處理妥當。”
“……還有呢?”
“臣不像太傅那般,心懷天下蒼生,”秦見祀倚桌淡淡道,“燃燈之事每年都會有禦史上奏禁止,如今此事雖叫人扼腕歎息,但若能借此下旨禁絕,從長遠看,於百姓也是好事一樁。”
“可朕還是有些難受,治理朝政的擔子有皇叔與左相扛著,朕於社稷沒有半點益處,反還犯下如此過錯,”賀子裕蜷在龍椅上,悶悶歎了口氣,“千百年後,史官筆下,朕也是何不食rm的昏君罷了。”
“但自我朝開朝之初,便有如此不成文的規定。陛下若真有錯,那麽先皇與前邊十二位帝王都有過。”秦見祀說話仍是那麽大膽。
賀子裕怔愣會兒,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吧。”
“起來,該用午膳了。”秦見祀接著伸手去拉。
“再說會兒,”賀子裕笑了下,仍舊有些懨懨,“朕難得聽皇叔講這麽多話,好像心頭也沒那麽難受了。”
“陛下,臣剛是在安慰你。”
賀子裕抬起眼,對上秦見祀淡漠雙眼,好像若非秦見祀存著安慰的心,也懶得與人掰扯如此多的廢話,他盯了一會兒,最終眨眨眼。
“那多謝皇叔,朕有被皇叔安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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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夏了,風從軒窗吹入帶著一絲悶熱,沉沉催人困倦。
秦見祀在榻旁邊坐了下來,賀子裕最後也沒用午膳,隻是枕著秦見祀的腿發愣,指腹一下下摩挲著布料。
很久之後,他疲乏地睡了過去。在入夢前的一刻,還想著他該做些什麽,為了這一聲聲的陛下。
秦見祀淡淡看著在自己腿上睡著的小鬼,神情中好像有些許不耐,然而也沒叫醒他或是如何,反還斥退了上前的王孝繼,借著手長,隨手從架上抽了一卷書,撐頭翻看著。
在外候了許久的禦膳房宮女,被王孝繼打發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明天或者後天,王府裏的水榭,可憐的鬼鬼會被壓在露天的欄杆旁……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