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叔太狠了

斜陽下小樓,餘暉在天際染了一片金粉雲彩。

賀子裕是沒什麽重要奏章批的,隻能坐在書案旁無聊下著棋,等宮婢們把晚膳送來,黃昏的光灑在他臉上,映照著麵上細小絨毛。

“左相呢?”他把玩著棋子,忽然問道。

“啊相爺,這會兒應當還和攝政王在軍機閣呢。”王總管打了個盹醒了,連忙回話,“陛下是要見相爺?”

“不急。”賀子裕又下了一枚棋子。

王總管心想著他們陛下何時竟學會了這高深玩意兒,等湊近了瞄一眼看,才發現下得是五子棋。偏偏賀子裕還下得十分認真。

指探入棋盒中,傳出清脆的玉石撞擊聲。

“陛下,林淑妃提了點心來,正在外頭候著。”宦官進來通報說。

後宮粉黛,紅香美人,賀子裕拿棋子的手一頓,這不比和男子貼燒餅來得香甜。一個帝王後宮有三千佳麗,他竟忘了還有妃嬪之事。

按照小皇帝的審美水平,也不知這林淑妃是何等絕色美人。

隻是賀子裕做鬼時尚且隻想著投胎,做人也當不成這人中色鬼。讓他替原先的小皇帝寵幸後宮妃嬪,想來還是有些為難。

“陛下?”王總管見他又發起了呆,提醒道,“林淑妃在外頭等著呢。”

賀子裕回過神來揮揮手,讓她進來。

·

“陛下——”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就踏進來一道俏麗身影。

女子麵上脂粉未塗,幾分清秀,點心盒子一扔就衝近了,抓起他手上下打量,“陛下,你沒被攝政王打吧,我聽說他下午的時候欺負了你,我我要替你打回去!”

“……你要打攝政王?”賀子裕盯了她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林淑妃林容兒,就是前幾年戰死的驃騎大將軍,衛國侯林崇的嫡次女。

這林容兒自幼隨性爛漫,是在衛國侯戰死後,被小皇帝不顧三年孝期,強行納入宮為妃的,她那會兒才十三歲。這些年小皇帝雖然脾氣差,卻唯獨聽得進她說的話。

“朕沒事,”賀子裕笑道,心中忽然多了幾分說不清的難舍之意,他搖搖頭拋開這些思緒。“你是為了這個特地過來看朕?還是說饞禦廚做的晚膳了,想過來蹭上一頓。”

“欸,被陛下給發現了。”

賀子裕勾了勾她鼻子,舉止間也不覺得陌生,“那容兒便留下來一起吃罷。”

林容兒歡呼起來。

賀子裕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總感覺有哪裏不太對。不過不顧三年孝期,納了人家十三歲的姑娘為妃,好像怎麽看怎麽禽獸。

“怎麽了陛下,你莫不是腦袋摔壞了吧?”林容兒湊過頭來看他。

“去,你腦袋才壞了。”賀子裕揮揮手。

林容兒忽然又半蹲下身子,抬眼定定看著賀子裕,好像透過他在尋找別的什麽人的身影。“陛下,你沒事吧?”

賀子裕沒來由地被這目光嚇了一跳,轉過身去,“我能有什麽事。”

他漫不經心地扔了兩枚棋子回盒,心情忽然也沒有那般好了,林容兒見狀認定了他被那秦見祀欺負慘了,忽然伸手扒他裏衣去,要看有沒有傷。

“林……容兒,你你放肆!”賀子裕急忙捂緊領口,可這妮子力氣大到出人意料,一下半扯開露出白淨胸膛,他打著她手,掙紮著往外跑,“男女授受不親,你給朕鬆開!”

“不鬆!我倒要看看攝政王怎麽對你了,他是不是打你了!我要找我哥告狀去!”

“你胡說什麽,朕是天子豈會被人打,當心朕誅你九——”

“我爹和我大哥都戰死啦,我娘也死啦,就剩我和二哥,賀子裕你要誅誰去?”

林容兒死拽著不鬆手,喊他死要麵子活受罪。宦官宮婢們趕緊來攔,賀子裕連忙捂著衣裳,穿過他們往外跑去,身上的寒毛卻都立了起來。

不對,太奇怪了,這不該是他會說出的話,做出的反應來。

他一邊往前跑著,思緒卻不在前邊,四圍的喧鬧和林容兒的掙紮聲一下淡了,他感覺身上好像有東西掙紮著要出來,掙紮著要取代他,正在他滿頭大汗的時候,王總管忙大喊道:

“陛下小心——”

砰的一聲,賀子裕感覺自己像是撞上了厚實的一堵牆,還帶著點溫度和瑞龍腦的香,他趔趄往後倒去,猛然被人一把拽起,鼻尖重重一嗑。

那人又很快地鬆了手。

“陛下倒是好興致,青天白日,衣衫不整,在禦書房裏和林淑妃嬉戲玩鬧。”

賀子裕捂著鼻子迅速抬起頭來,其實那種膽顫心驚的感覺湧上來的時候,他就大概知道自己撞到了何人。

秦見祀。

此刻,秦見祀正眼帶戲謔地看著他,奇怪的是,剛才身體要被侵占的感覺卻在一瞬消失不見,賀子裕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隱隱覺得像是秦見祀又在無形中幫了他一次。

後邊人皆俯身行禮。賀子裕低下頭,下意識背手去遮屁股。“皇叔此刻不該在軍機閣嗎,怎、怎麽會來此處?”

“陛下口吃了?”

“朕吃什麽?”話剛說完,好像聽到頭頂人一聲嗤笑,多少透露著愉悅,賀子裕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看來陛下這次,倒是長了不少教訓。”

“……那也是皇叔本事滔天。”他低哼一聲,隨便一掌就能把他打回肉身,偏偏打他的人什麽都不知道。

秦見祀與他錯身間,目光下移,自然沒有錯過賀子裕的裏衣鬆散下露出的白淨胸膛,和手腕上那幾道瘀痕,賀子裕對上這目光,攏了攏被林容兒扯開的裏衣,裝作不經意地別過頭去。

秦見祀忽然又轉身抬起手,比賀子裕高半個頭的身形,就這樣遮擋住後邊的視線將人攏住。

而他那指節分明的手指攥住賀子裕的手腕,隨即漫不經心地摸上瘀痕。

賀子裕身子一顫,想要躲開卻發現身子受壓製動不了。

“皇叔你——”

“陛下,受傷了啊。”他勾起唇角。

賀子裕痛苦地眯起眼,這傷還不是拜他所賜,如今又是在做什麽。

“陛下應當還在記恨下午的事情罷,但臣最不喜的,就是有人與臣作對。”秦見祀淡淡地摸著那道瘀痕,忽的麵無表情地往下狠狠一壓。

賀子裕猛然倒吸口冷氣,忍住悶哼聲,隨即就聽見耳旁傳來人壓低了的嗓音。“所以陛下最好還是忍耐住性子,以後出言前,三思而後行。”

陰影裏,他被逼出一點生理性淚水,眼尾微微泛紅。

秦見祀低聲問:“陛下以為如何?”

“……皇叔說的是。”

他很滿意這樣的反應。林容兒等人正在後邊俯身著,判斷不出形勢,想要起身衝上來,秦見祀隨即卻放下賀子裕的大袖,轉身散漫地放下披風,遞給後邊的宦官。

“免禮。”

賀子裕鬆了口氣,順勢對身後的林容兒遞了眼神。她一下偃旗息鼓,像隻被割了嗓的鴨。

“今日議事太晚,索性便在宮裏用膳了。陛下應當不介意吧。”秦見祀見狀抬了抬唇角,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王總管輕咳一聲,宦官連忙端上了第二把椅子。

“皇叔,淑妃要和朕一起用膳,皇叔是外男,恐怕於禮不合吧。”

“喔是麽,林淑妃?”

林容兒被點到名,跟著身子一抖。她正猶豫著便對上秦見祀銳利目光,幾乎又要嚇哭了,先前說要打攝政王的勇氣如今都消失無蹤,隻喊聲“臣妾告退”,小手招呼著宮婢走人。

賀子裕:……

秦見祀從容往後靠去。“用膳吧。”

話音剛落,宮婢們就端著菜魚貫而入。

原來先前賀子裕等了這麽久也沒見禦廚放飯,是因為這幫人知道秦見祀要留宮中,菜先為他溫著。

賀子裕知道秦見祀在朝中的身份定義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驕橫到這個份上,連宮中禦廚宦官也要時時顧著他的感受,凡事先體貼著他來。

豈有此理。

“皇叔,你當真要和朕一起用膳?”

“看來陛下還不餓。”秦見祀眼也不抬。

賀子裕權衡再三,還是在位子上坐下。他篤定了秦見祀如此凶狠都是因為鄭庭芝的事情,他得快些把這事解決了,以免這位時刻想著弑君。

秦見祀抬起碗筷,暗衛就開始試菜。

滿漢全席,豐盛異常。賀子裕猶豫了會兒開口說:“……朕把鄭庭芝放出宮了,以後無事不會宣他入宮,也不會胡亂再讓他升遷。”

“陛下玩膩了?”

“沒,沒,隻是朕當以國事為重,……不該如此折辱一介文臣。”

“好。”

這就完了?賀子裕抬起眼,看見秦見祀臉上果真沒有什麽太多的神情。鄭庭芝不是他相好嗎,難道說隻是玩玩就丟的感情,被小皇帝碰過之後就再無興趣?

飯桌上寂靜無聲。

但是瞧秦見祀這個反應,賀子裕還是放下心來。起碼秦見祀不會再因為鄭庭芝的事情找他算賬,此人如此可怕,非討好賣乖,恐怕不得苟活。

賀子裕默默吃著飯,一邊觀察,發現這人連喝湯都極為優雅,不發出一絲聲音。他還以為武將出身的人,在禮節上會不拘一格一些,也沒有。

一桌之上,兩人各吃各的,氣氛多少有些尷尬。賀子裕終於按捺不住這死一般的寂靜,想了想又問道:“皇叔最近有什麽缺的嗎?”

“沒有。”

“皇叔下午在軍機閣和左相商議什麽要事,是邊關軍情嗎?”

“不是。”

“……今日這夕陽瞧著還不錯。”

“嗯。”

“皇叔——”

“陛下,食不言,寢不語。”

賀子裕低下頭不說話了,隻是小聲地喝著湯。秦見祀餘光掠過邊上那道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團起來的身影,端起茶杯時露出一絲笑意。

·

秦見祀用完晚膳,就大步往外走去,身後的暗衛趕緊跟上了他。

“王爺,這陛下被您這樣一治,果真服帖不少。”

“嗯。”他坐上馬車,“雖然聒噪,他若能乖些,本王倒也省力。”

“王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