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夢魘的小皇帝

賀子裕再回到宮中之後,防守比之前嚴密了不知幾倍。外門內門皆有巡邏的禁衛軍,寢殿明處暗處,守著秦見祀的暗衛,秦見祀一副不必言謝的樣子,又大步去了書房與幾位老臣議談此次宮變。

“怎麽全是他的人……”賀子裕瞧著四圍暗衛,嘀咕道。

“朕說他近日態度怎麽和緩下來,原來打得這個主意,”小皇帝嗤之以鼻,“這是假意讓你卸下心防,他再安插人手進殿監視,讓你以為他是為了保護你。”

“原來是這樣嗎?”

賀子裕開始思慮,待到禦書房授課之時該如何是好了。“我去說點好話,伏低做小一下,讓他把人都撤去。”

“嗯哼。”

“你這回竟然不攔我。”

“今時不同往日,你跟著太傅想要學習帝王心術的事要是讓他知道了,他定然曉得你所圖在於親政。”小皇帝拱著手,懶散靠在柱子旁。

“陛下,我發現你在我的熏陶下,越發聰慧了。”

“滾蛋。”

隻是他暫時抽不出空找秦見祀說這些,因為回宮後,王總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鄭庭芝進宮看他,各路老臣也來確保他平安無虞。林容兒知道他是在看她的路上遭遇刺殺的,更是自責得不行。

直到晚間賀子裕才閑下來,在寢殿入睡。

然而他一閉眼,恍然間意識又被席卷而去,落入屍山血雨之中,荒蕪戰場上破敗軍旗搖曳著,地上的血跡蜿蜒成溪,那人獨自立在高處,靜靜看著滿地屍體。

“哥哥……”

他看見模糊之處,有隻手向前顫抖伸去,秦見祀聞聲別過頭來,倏然間,利刃自心肺間穿過,血流湧注間一聲淒厲慘叫,睚眥欲裂。

“見安!”

賀子裕又睜開眼,冷汗涔涔。

“你沒事吧,這兩天一直在做噩夢。”小皇帝飄了出來。

“從那晚被刺殺開始就這樣,老是夢到秦見祀,是不是我被嚇到了,”賀子裕撐手起身,看向小皇帝,“幫我看看,我魂附身著還牢固沒?”

小皇帝飛了過來,左右看看,嘖了一聲,“真是不爽,朕還得幫你這野鬼盯著身子。”

賀子裕笑笑,他靠著床頭,隱約覺著這不是簡單的噩夢,倒像是被什麽魘住了。

·

第二日,賀子裕就去找秦見祀了。

他接連幾晚都沒睡好,眼底有些青黑,進軍機閣時,鼻子輕嗅嗅空氣中的味道,發現已經換成了他送去的迷迭香。

秦見祀正在挑選新的禁軍統領,人選名單呈了上來,賀子裕站在旁邊瞄了幾眼,基本全是攝政王一黨的人。

“皇叔應當已經知道,策劃宮變的幕後之人是誰了吧,”賀子裕拱手行了個禮,“朕是如此想的,皇叔身邊也應該有暗衛保護,若是分了人手再來宮中,難免皇叔安危成了問題。”

“無妨。”

“但宮中每日有禁軍巡邏,如果皇叔把禁軍統領換成自己心腹之人,一樣能夠護衛皇宮周全。”

秦見祀抬眼看他,“陛下是不想有暗衛跟在身邊?”

賀子裕的心咯噔一下,手指微動。“皇叔想要保護朕,朕心中自然是極為感動與欣喜的,隻是朕不習慣身邊太多人看著……”

他斂眸淡淡道:“隨你。”

“皇叔這是,答應了?”

“嗯。”

“多謝皇叔!”

賀子裕轉身要走,腳步輕快,隻是還沒等他腳邁出軍機閣,忽然眼前一黑,緊接著就不受控製般地一頭栽了下去。

噗通一聲,秦見祀下意識起身接住他,看著不省人事的賀子裕,眉頭微微皺起。

“傳太醫。”

·

等賀子裕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他隻感覺自己渾身像散了架一般難受,殿內燃著燈火,禦醫戰戰兢兢候在一旁。秦見祀也坐在位上。

“怎麽這般安靜,”賀子裕觀察著眾人神情,虛弱道,“朕這是……得了不治之症?”

禦醫們連忙驚慌跪下。“陛下乃萬金之軀,切不可如此妄言啊。”

“那朕是怎麽回事?”

“這,這……臣等不知……”

賀子裕轉回頭來,歎了口氣。秦見祀見狀,淡漠地抿了口茶,“拖下去,砍了。”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陛下此番忽然昏過去,許是,許是和宮中邪祟作亂有關,從脈象上看陛下確實龍體康健,診不出什麽啊。”

禦醫們紛紛俯身求饒,一番哭天搶地,聽得賀子裕腦仁疼,他忙揮揮手,製止了暗衛。

邪祟作亂麽……其實賀子裕大概能感覺到自己先前暈了,是魂魄不穩所致,自入攝政王府後他就噩夢連連,還以為是有秦見祀這尊大神在,連著王府的陰氣也比其他地方重。

可回宮之後依舊如此,那就不是秦見祀的問題了。

“都下去吧,朕再睡會兒。”賀子裕翻了個身,背對禦醫等人。

“聽暗衛稟報,陛下近日經常為夢魘所擾。”秦見祀放下茶杯,讓眾人都下去。賀子裕聞言又轉頭看,這廝果然是派暗衛在監視自己。

秦見祀神情沉穩。“臣看陛下這次暈過去,是勞神失眠所致。”

“皇叔不必擔心,”賀子裕撐著手肘起身來,長發垂落,“恐怕朕是被那日刺殺給嚇到了,朕讓他們開些寧神的藥便是。”

“嗯。”

秦見祀仍然坐在位上,似乎等著他再說些什麽。賀子裕一愣,對上這目光,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臣還記得陛下上次夢魘,宣臣半夜進宮,”秦見祀的眼神掠過他嘴唇,“看來這回要比上次還要嚴重,陛下不用米粉敷唇,麵色就已蒼白如許。”

“……”

有必要在這種時候還嘲諷一下他嗎?賀子裕想到先前讓王總管帶話說別逼著他跪下來求,就恨不得拿被子蓋上自己。

秦見祀顯然也想起來那句話了,眼中帶了絲哂笑。“為何這次,陛下不跪下求臣,留下來守夜?”

“這,朕不好意思再麻煩皇叔。”

“不麻煩。”

他嗓音淡淡,讓賀子裕猝不及防。秦見祀抬眼,看著賀子裕麵色幾度變換,想他大抵是因為感動和驚喜,一時說不上來話。

“可是明日早朝,皇叔這幾日已是辛苦,今晚再處理一夜公務,恐怕身體會吃不消。”

“臣在偏殿休息。”

“王爺——”賀子裕正想說好,王總管就顫巍出聲,“王爺,先前鬧刺客,這偏殿的窗被砍壞了,還沒修好啊。”

“被砍、砍壞了,”賀子裕一僵,“那皇叔睡哪,總不能睡朕床……”

秦見祀的目光,緩緩移向龍床,眉頭略微一皺。

他大發善心留下守夜,這小鬼竟還順杆子往上爬。

賀子裕對上這不加掩飾看來的目光,隻覺心驚,果然守夜是假,這廝目的是想要睡上龍床。

不就是在王府裏醉酒睡了他的床,他竟然報複心如此之強,連這都要還回來。

“那便皇叔睡床,”賀子裕硬著頭皮說,“朕就在榻上湊合一晚。”

秦見祀收回目光。“甚好。”

·

於是宦官們滅了蠟燭,逐一退下了。

榻是坐床,通常用來小憩,或者撐頭倚著,可是當床來睡卻不夠,賀子裕隻能悶聲吃大虧,明明是病人卻擠在一方榻上。

他閉上眼,還是有點不敢入睡,怕一睡著就進入夢魘之中,夢魘裏穿插著全都是秦見祀的過往,彌漫著那種心像被敲碎了般的疼痛,總讓他陷在夢裏喘不過氣。

但這終究隻是旁人的故事,賀子裕倒不至於因此心疼秦見祀,他隻想能睡個安穩覺。

月頭逐漸西移,賀子裕緊皺著眉頭,在榻上翻了個身。

“咚”一聲,他翻到了地上。

“該死。”賀子裕撐手起身,迎著幽幽月光重新爬上了榻,瞟了眼床帳那邊沒動靜,才放下心來。為了防止自己再翻身掉下去,他特意往裏睡了點,沒過多久倦意重新襲來,賀子裕就眯著眼半睡半醒。

然而半個時辰後,他越睡越迷糊,又咚然翻了下來。

床帳那邊,秦見祀無聲地睜開眼。

這次賀子裕在地板上躺了會兒才被凍醒了,他憑借本能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榻,一沾上枕頭又睡了過去,呼吸逐漸綿長。

但隻堅持了一盞茶的時間,又是咚的一聲響。

直到第四回的時候,賀子裕的身子在榻邊將掉不掉,他困得清醒不過來,身子搖搖欲墜著往外翻去。

砰然。

他在翻下的那刻,被人輕鬆抱起,賀子裕迷糊睜開眼,手半耷拉著,看見月光下衣衫朦朧的秦見祀正冷著一張臉,顯然是因為沒有睡好。

“皇叔……”賀子裕沙啞喊了聲,困倦重重襲來。

“麻煩。”

緊接著他就被抱上了床,被褥一掀,秦見祀也躺了進來,身邊瞬間像是多了一個巨大的熱源,賀子裕才撐著困倦努力睜開眼,寬厚的手掌隨即蓋住他的眼睛。

“快睡。”

淡淡的氣息縈繞在鼻尖,被窩中早已被秦見祀捂得溫暖,賀子裕低低嗯了一聲,徹底睡了過去。

秦見祀沉沉呼出一口氣。

·

然而大概四更天的時候,秦見祀又被枕邊人的哭聲鬧醒了。

賀子裕不知何時縮了起來,緊閉著眼小聲啜泣,一副又被夢魘住了的樣子,秦見祀伸出手來拍了拍他臉。“陛下。”

賀子裕縮了一下,仍舊低低哭著。

他喊了幾聲,沒喊醒,就抬手去捏住賀子裕的鼻子,賀子裕微微張開口,斷續抽噎喘息著。他又撐起頭,指腹粗暴地揩去賀子裕眼睫上掛著的眼淚,“醒醒,該上早朝了。”

哭聲似乎更大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把陛下怎麽了。

秦見祀重新躺了下來,疲倦地看向帳頂,開始思考是否要讓暗衛打包帶出去。直到賀子裕的頭一拱一拱著尋向熱源的方向,伸出手來環住了秦見祀的腰。

秦見祀翻身來,賀子裕就從善如流般地躲進了他的懷裏,也不哭了,黑暗裏的臉貼上秦見祀肩胛,呼出的熱氣打在脖頸處,熱熱的發著癢。

床帷中,那道身影有一瞬僵硬。

天漸漸亮了,賀子裕睡得很安穩,隱隱感覺好像有人攬上了他的後腦勺,他就抬腿去圈抱住那個熱源,隨即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他迷糊間又蹭了幾下,頭頂的呼吸聲就帶了點沉重意味,沉沉鋪灑在耳畔。

服箱裏那件被脫下洗幹淨的秦見祀胞弟的舊袍,此刻正散發著淡淡的灰氣,床帷內,秦見祀睡意全無。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們,最近收到很多評論問我什麽時候do,為什麽還不do。

謝邀,二十多章就do,後麵全是do,不要再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