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1章 野鬼穿身

茫茫黑暗裏,充斥著幽冷的氣息,有升騰的淡淡霧氣將他籠罩起來,難以言說的陰冷如蛆附骨,束縛著野鬼動彈不得。

嘀嗒。

黃泉水滴落在曼珠沙華上,血紅的花瓣顫巍巍展開細小一截,葉子隨之凋零半截,銷入塵土中。野鬼在其間艱難掙紮著,睜不開眼。

他已過了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卻不知為何又被放了出來,孤魂在黑暗中飄飄****不知有多久。

聽他們說像是自己陽壽未盡,抓錯了人,像這種鬼是不能直接入輪回的,陰差又懶得再回去處理,於是他滯留在了奈何橋邊。

倒黴,真是倒黴。

“野鬼,你的好日子要來了。”有細小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閉著眼搖搖頭。“能有什麽好日子?”

“今日二殿的楚江王來了,瞧見奈何橋邊遊**著一圈孤魂,便指責陰差辦事不利,”那道聲音接著說,“現下陰差們忙著補了缺漏,這就要送你們入輪回去!”

野鬼猛然來了精神。

“我終於能投胎轉世了?”

“投胎是不能了,你這等陽壽未盡的還得先補了陽壽,需找具身體借一借,還魂去哩。”

“等等,可這……”

野鬼還想再問什麽,忽然有陰涼涼的東西在他眉心上點了一下,野鬼忽然能睜開眼了。

一陣風刮過,他便站在了奈何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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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轉過身,就看見有許多和他一樣被遺忘在輪回路上的孤魂,正一臉懵地排著隊往前飄,於是他擠了擠去,插了個隊,也沒鬼跳出來指責他。

等走近了,遠遠的,他又看見有個身形高大,氣度不凡的鬼站在輪回口,隻見那鬼生得極為俊美,身邊環繞的陰氣磅礴濃鬱,一看就知道是個萬年的老鬼。

隻是轉過頭來淡淡睥睨四圍,野鬼的心就漏跳一拍,趕忙伏低身去。“長得可真好看。”

“這是掌管閻羅二殿的楚江王殿下,當然好看。”

“他便是楚江王?那他怎麽要入輪回?”

“閑著沒事,去人間走走罷。”一旁陰差倒是淡漠的很,“走,讓我們給你安排投胎的肉身,也得再廢個十年八年呢。”

“別啊你們這辦事效率,我想和楚江王一起——”

話還沒說完,陰差就猛得一推排隊的眾鬼,野鬼不知被推到了什麽地方,一下又陷入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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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鬼一個比一個少,到最後隻剩下了他,他才聽到耳邊有聲音說話。

“好像又錯了。”

“哪錯了?”

“一兩句說不清,總而言之這鬼倒黴的很。為他安排一具富貴點的肉身吧。”

“人間有位小帝王正是要死了,命數卻沒盡,不若拿他抵去。”

“好,便如此辦……那以後,你便叫賀子裕了。”

於是野鬼才醒,又被吸入一道黑洞之中。

緊接著,他就感覺像是被人捏著後頸,狠狠摁入了水中。思維一下如泅水之人難以思考,渾渾噩噩。

他掙紮著,指尖扣著壁沿,喉中嗆了水辛辣作疼,恍然間又被人提著脖子猛然扯起,他聽見自己在大喊:“朕是天子!你豈敢放肆!”

哎喲,這時候就別喊了吧,小命都要沒啦。

果然下一秒,他又被人強硬摁到了水裏,所有要說沒來得及說出的話都成了從水中冒出的氣泡,咕嚕嚕作響。

“賀子裕,”耳邊,隔著水朦朧傳來人沉冷的嗓音,“別忘了你的天子之位,不過是本王施舍給你的。”

訇然他被提出來,如同破布一般被扔在地上,身子受慣性撞在柱子上,他弓起脊背痛出悶哼聲,從口中嗆出好多水。

身邊宦官侍衛大聲呼求起來。“王爺,陛下年紀尚小啊,畢竟是天子之身,您不能這麽對他啊。”

“王爺,您如今的行為若傳出去,同弑君又有何異!”

倏然間,長劍出鞘聲響起,四圍喊聲一停,那道沉冷的嗓音又再次響起,絲毫沒有受到威脅的樣子。

“弑君?”他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這番話說得讓人心驚膽戰,一時之間,大殿之上一點兒聲響都沒了,寂靜得可怕。

地磚上,賀子裕猛然攥緊指尖一下戰栗,再次睜開眼時,眼神已然變了。

他動了動手指,能感覺到真實而強烈的疼痛感。水珠從眼睫上滴落,蜿蜒淌至下巴處,一片光亮進入眼簾裏,這是他幾百年未曾看到的人間殿宇。他伸出手去想要觸碰,發現還是不能完全掌控身體。

而先前把賀子裕溺在水裏的那人,正坐在高位上俯視著他,神情裏大概滿是嗤笑與不屑。

他艱難地眯起眼,在看清那人麵目的瞬間愣住。

腦海中湧出許多破碎的記憶,告訴著他這個人便是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秦見祀。

但對於他來說,這張臉同時也份外的熟悉。

氣勢攝人,同樣的俊美涼薄,那位他有幸在輪回道上見過一麵的閻羅二殿楚江王,怎麽竟然投胎成了朝中不可一世的攝政王。

如此距離,來自於魂魄上的壓迫,讓尚未習慣新身體的野鬼產生本能的畏懼,賀子裕縮了縮身子,落在秦見祀的眼裏,則是這位小皇帝妥協的表現。

“嗬,如今倒是知道怕了。”

眼見著他從位子上起來,賀子裕又往後縮了縮。

秦見祀也發現了,又往前走了幾步,賀子裕也跟著往後縮,直到他逐漸抵上了牆,退無可退,支起身子來間,係在腰間的玉璜撞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淩亂的發絲粘在慘白的麵上,這張臉劍眉鳳目,容貌俊朗,但在仰頭看秦見祀時,更多的是狼狽不堪。

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二世祖流露出恐懼的一麵,秦見祀見狀多了幾分興趣。

於是賀子裕才低下頭,又被迫被他抬起下巴。黑影籠罩下來,遮住身前的光。

“陛下怕水?”

賀子裕本來想說不怕,對上這張放大的臉和強烈的壓製,不爭氣地吞咽了口唾沫。“怕。”

撲麵而來的磅礴氣勢,讓賀子裕的身子微微發顫,他不適地別過頭,而秦見祀卻狠狠捏住他的下巴,不讓他有閃躲的機會。

“皇……皇叔,”賀子裕虛弱地叫出聲,“有點疼。”

秦見祀的目光中流露出詫異。

“你叫本王什麽?”

賀子裕搜尋一通破碎的記憶,暗道完了,秦見祀雖然是先皇的結拜兄弟,但原來的小皇帝卻很少這麽叫他,大多是喊攝政王,或者直呼其名。

他試圖挽救,而秦見祀卻鬆開了桎梏他的手,少年人白皙的臉頰處已經多了兩道紅印,更添了幾分淩虐意。

“很好,”秦見祀冷聲道,“知道疼就對了,以後做事之前,也能過過腦子。”

“……皇叔說的是。”

秦見祀站了起來,距離一遠,賀子裕就鬆了口氣,也不知何時才能徹底適應新身體,完全擺脫這方麵的等級壓製,不然堂堂皇帝一看見王爺就抖,也太掉價了。

暗衛打包了桌案上的奏章,秦見祀就帶著人往外走去。剩下周圍哭得涕泗橫流的宮女宦官們,趕緊圍了過來看賀子裕的傷勢。

一群人才鬼哭狼嚎開,走出殿門的秦見祀忽然又微微轉過頭,冷笑聲。“管好你們的嘴巴。”

一下,哭聲都沒了。

“還愣著幹什麽,傳太醫啊!”王總管大喊起來,先前也是他說出弑君那番話,他擦掉麵上的淚,堅定說,“陛下,您受苦了,老奴是一定要去找左相與上官大人的,攝政王他實在太過放肆無禮,竟然連君臣身份都不顧——”

賀子裕被扶著站起來,坐上龍椅。

“且慢,”他攔道,“我……朕溺水一場糊塗了,朕是做了什麽,惹得攝政王如此大動肝火?”

“也沒什麽,”王總管低下頭道,“右相告老還鄉,您不過是想把鄭翰林右遷為右相,好心與那攝政王商量罷了。”

賀子裕暗暗盤算,翰林好像是正三品,丞相是正一品,中間還隔了從一品,正二品和從二品,這升個官都是一級級升的,如此一看好像確實不妥。

“那這翰林,是個人才?”

“陛下您當真糊塗啦,鄭翰林不是您願與之分桃斷袖之人嗎?”王總管奇怪道,“這可是陛下您的新歡,昨兒您還賞了他一座半人高的珊瑚樹,今個本來是要宣他入宮的,若不是攝政王忽然來了……”

“嗡”一聲,賀子裕後麵的都沒聽清,隻聽見了個分桃斷袖,腦袋便開始嗡嗡響,所以是原來的小皇帝喜好男風,大手一揮要把心儀之人抬到右相的位置上,才招致這麽一場禍患。

他這具身體竟都與人分桃斷袖了,那他豈不是……不幹淨了。陰差說好的憐他倒黴不入輪回,特意借了個富貴身,沒曾想生活作風敗壞如斯。

賀子裕猛然站起,搖搖頭怒罵。

“昏君,當真是昏君啊。”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小皇帝是幹淨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