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分不清是提案,還是提審
隻要一想到要在那群村幹部和村民代表麵前提案,方嘉嘉就寢食難安。
當眾發言本來就夠讓她緊張的了,關鍵是裏麵還有些村民對她和向峻宇頗有微詞,她不知道提案現場會不會發生什麽難以應對的突發狀況。
想要在那些已經否定了自己做事初衷的人麵前獲得肯定,讓她忍不住預想了很多,越想越緊張。
向峻宇坐在她身邊看完了她做的善文化牆繪方案,“我覺得沒問題,特別好。”
方嘉嘉苦惱地撓了撓頭,“關鍵是我不知道怎麽說,就怕一上去腦子像鵝毛一片蒼白,什麽都說不出來。”
“要不到時候給你點根煙?”
方嘉嘉緊張得笑不出來,轉頭看著他,“你這不是挺幽默的嗎?”
向峻宇輕笑道:“你別緊張,他們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實在緊張的話,你就看著我說。”
“我看著你說?到時候不知道他們又會編出什麽閑話。”
“那要不要我現在看著你先排練兩遍?你心裏有個底。”
方嘉嘉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她做了個深呼吸,站到牆邊,呆站了一會兒。
向峻宇不明就裏,“怎麽不說話?”
“你看吧,我就說我不行吧,我站這兒連開場白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表情認真地說:“要不你真點根煙拿著試試,看看能不能說出來。”
方嘉嘉從貨架上摸出一包煙,鬱悶地嘟囔,“我覺得不是煙的問題,我就是腦袋空空,沒東西可說。”
“你方案都做出來了怎麽會是腦袋空空?你現在隻是要把你的方案轉述出來。”
方嘉嘉點了煙愁眉苦臉地思考了一會兒,“我試試。”
她把電腦擺放在貨架上,迅速地把方案過了一遍,然後又把鼠標箭頭移到 PPT 的封麵。腦子裏大概理出了一個講述思路。
“大家好,我是方嘉嘉。雖然是個學畫畫的,但是從來沒開過個人畫展,不過我以前也有過開畫展的夢想。聽說村裏要做善文化的牆繪,我當時打電話給向書記自告奮勇,是因為我覺得戶外的牆繪看起來就像是一場不會落幕的露天畫展。”
向峻宇在她開口之前悄悄按下了錄音鍵。聽了她的開場白,他覺得自己當初實在是小人之心了,還以為她是想拿村裏的牆繪做案例,用自己的才華去賺更多的錢。
方嘉嘉對著電腦不疾不徐地敘述著,從向善坪的村史到善文化的淵源,從文化興村的意義到善文化模範村的展望,從牆繪的文字策劃到畫麵創意,她將整個方案有條有理地娓娓道來。
其實還沒說到一半的時候,她指間的煙就已經滅了。
向峻宇百感交集地望著她,在避無可避的鄉野流言攻擊裏,她沒有被那些惡意的唾沫星子湮沒自己的決心,依然認真地詮釋著“善”的內涵和意義。
“怎麽樣?”方嘉嘉說完結束語,表情忐忑地等待著他的反饋。
“特別好。”
方嘉嘉生怕他是戴著男友濾鏡做出來的評價,“說真的。”
他衝她燦爛地笑,“真的,真的特別好。”
“我就怕到時候沒辦法像現在這麽鬆弛,不能像剛剛說得這麽完整和順暢。”
“我錄音了,等下發給你,怕卡殼你就多練習幾遍。你要是緊張的話就對著牆講,別看我們。”
又過了一會兒,他似是不經意地問:“你工作室的價目表能不能給我發一份?”
“啊?”方嘉嘉驚喜地望著他,“你要給我介紹業務嗎?”
向峻宇猶豫了一下,“以備不時之需。”在方嘉嘉給他發送設計價目表時,他又順嘴問了一句,“你上次給雲溪農莊做的那套設計是怎麽收費的?”
“周希沛給我轉了十五萬,我收了五萬。”方嘉嘉蹙眉望著他,“問這個幹什麽?你查我賬?”
向峻宇笑了笑,“果然是個小富婆。”
方嘉嘉得意地挑了挑眉,“開心嗎?讓你傍上小富婆了。”
“開心。”他哭笑不得地點頭,“你不怕露財?”
“為什麽要怕?我巴不得大家都叫我小富婆。”
當方嘉嘉走進向善坪村部的多功能會議室時,看到裏麵坐滿了村幹部和村民代表,緊張得雙手緊攥。
昨天在家裏反複聽自己的錄音,練習了一整天,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整地講完這個方案。
她在他們吵吵嚷嚷的背景音裏走到電腦前,插入 U 盤,打開自己的方案。
看到她的 PPT 封麵出現在投影的屏幕上,向峻宇表情嚴肅地敲了敲桌子。那群村民代表接收到向書記讓他們“安靜”的信號,吵嚷聲停了下來。
向峻宇略感緊張地注視著她。方嘉嘉不敢和他們對視,她握著翻頁筆,側著身子對著投屏的那麵牆,開始提案。
雖然中間有點磕巴,但是好歹算是順利地講完了方案。
坐在中間的向峻宇明顯地感受到了,身邊那群人冷熱間雜的反應。
那些村幹部都在熱烈鼓掌,那群村民代表,除了退休教師林子壽在滿臉笑容地稱讚方嘉嘉,其他人互相交換著詭異的眼神。
針對方案提問的環節,方嘉嘉握著翻頁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幾位村民代表連珠炮一般的提問她一個都答不上來。
“聽他們講你開了工作室,是不是以後專門做村裏的生意哦?我以後找你做個宣傳單可不可以免費啊?”
“嘉嘉,你在北京一個月掙多少啊?怎麽想到要回村裏?回村裏能有北京掙得多嗎?”
“聽說這個牆繪村裏隻要給你出個材料費,我就想問問,材料費的價錢是不是隨你開?你的材料費不會比別人的人工費都貴吧?”
“你在外麵做這麽一個方案要價一般是多少?這次是免費,下次又怎麽收費?”
“你以後給村裏做事,應該也不會收錢的吧?”
向峻宇的目光在那幾個提問的村民代表臉上冷冷地掃了一遍。
“她今天是來提案的,不是讓你們提審的。”
鍾正和瞄了一眼正顏厲色的向書記,用保溫杯磕了磕桌子,“你們提的問題跟這個方案有什麽關係?方案挑不出毛病你們就在這兒扯些有的沒的!”
宋青嵐不滿地看了看那幾個抱團的村民代表,走到方嘉嘉身邊,“方老師,等下要投票表決,你需要回避一下。”
方嘉嘉輕輕點了點頭,放下翻頁筆走出了多功能會議室,走到樓梯口才抹了抹眼角的淚。
那些平日裏看起來和和氣氣的長輩,談及錢時那帶刺的眼神和尖酸的語氣,讓她覺得很陌生,很窒息。
“投票之前我說幾句。”向峻宇嘴角掛著冷笑,“既然你們這麽喜歡談錢,我就跟你們談談錢。”
“青嵐之前找了幾個牆繪工作室,他們做這麽一個方案,報價是五萬到十五萬不等。方嘉嘉說她願意免費做,我覺得可以給村裏省下這筆錢,所以沒有再對外招標。這個我之前就說過了。”
他拿起手裏的筆記本,指了指上麵的“善”字形 LOGO。
“她春節期間還給村裏免費做了一套視覺係統,你們現在看到的村裏和村部更新的導視標牌還有各種標識設計,甚至是村口那個新立的精神堡壘,都是她設計的。同樣的一套設計,雲溪農莊的周老板給她轉了十五萬。我轉給她的設計費,她一分錢沒收。”
向峻宇把筆記本拍在桌上,“外麵的美術老師上一節培訓課收費標準是每個學生一百塊到幾百塊,婦女兒童之家的向善畫坊,一周四節課,她每周末免費給村裏 12 個孩子教畫畫,也一分錢沒收。”
說到這兒他情緒難平地停頓了一會兒,“守勤叔,你在朋友圈開開心心發你孫子畫的畫,想沒想過那是方嘉嘉犧牲了自己可以賺錢的時間來免費教他的?”
向守勤尷尬地咳了咳,其他幾個向方嘉嘉提問發難的人也眼神躲閃地低下了頭。
向峻宇直接把方嘉嘉個人設計工作室的那張價目表投屏。
“你們好好看看,她的收費標準。向寧的茶社每個月有兼職工資打給她,大家也都知道 178 那幾個創業的年輕人,他們的廣告設計現在也都是她的個人工作室在做。”
向峻宇頓了頓,鬱悶地呼出一口氣,“你們覺得她有必要盯著我們村部賬上的這點蒼蠅肉嗎?”
“她盡心盡力地為村裏免費做了這麽多事,在你們這裏得不到半句好話,還要被你們惡意揣測。”
向書記語氣裏竄出難以壓抑的怒氣,“憑什麽?”
會議室裏,一陣長久的沉默。
退休教師林子壽雙手拄著拐杖安靜地聽了半天,“嘉嘉這樣的年輕人,願意回老家作貢獻,應該是村裏的寶貝。你們這些做長輩的,不要什麽都往錢上扯。有些東西,比錢重要。”
宋青嵐感慨地說:“如果你們對方老師這麽優秀的人都不願意釋放善意,我不知道我們坐在這裏討論善文化的意義是什麽。”
“你們天天講村裏沒得幾個年輕人,除了老家夥就是小家夥。”趙春蘭氣憤地拍了下桌子,“好不容易有年輕人願意回來,你們恨不得拿唾沫星子把她淹死!你們這麽搞,哪個年輕人還願意回來?”
整個投票表決的流程,進行得異常安靜。
聽到樓梯上傳來輕輕重重的腳步聲,坐在一樓農家書屋的方嘉嘉抬眼看向窗外,那些村民代表一個個走出了村部大院。
宋青嵐走進農家書屋,“方老師,你的方案全票通過啦。”
“真的?”方嘉嘉還以為那幾個提問的村民代表會投反對票,對這個結果感到很意外。
“真的!”
方嘉嘉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趙春蘭笑嗬嗬地走到方嘉嘉身邊,“嘉嘉,村裏要組個女子籃球隊,你有興趣沒得?”
“好啊。”方嘉嘉笑了笑,“廣場舞我跳不來,打籃球我想試試。”
趙春蘭驚喜地望著她,“這就對了嘛,年輕人一定要多運動!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我不是本地戶口,可以加入籃球隊嗎?”宋青嵐躍躍欲試。
“當然可以!”趙春蘭開心地拍了下大腿,“我看那個比賽文件上寫的,除了 18 歲以上的本地村民,外地戶口的村幹部也可以代表村裏參賽。”
這一下就湊出了三個人,趙春蘭興奮地拉了個群,開始約定訓練時間,和她們討論隊員招募的事。
林子壽走到書屋門口對著方嘉嘉揮了揮手,“嘉嘉,我後天的善文化講堂也在上麵那個會議室,正好要說到《了凡四訓》的積善之方,你來不來?”
“來。”方嘉嘉恭敬地站起來,“林老師,我一定來。”
向峻宇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望著一起往外走的方嘉嘉和林子壽。
春日的陽光灑在一老一少的肩頭,看著他們有說有笑地走出村部大院,向峻宇確信這片土地上那個“善”的磁場依然還在。
繁星之下,向峻宇的車停在山腰上的一個風洞邊。
他和方嘉嘉坐在車廂邊沿,道旁的樹木迎風搖擺,仿佛在偷聽兩個熱戀中的人聊天。
清涼的夜風裏,時間似乎流逝得非常緩慢。
眼前的山穀,身後的山林,靜謐的空氣帶著明澈的氣息,在黑夜裏蔓延。
方嘉嘉給卡卡回複完消息,悠哉悠哉地晃了晃腿,側頭時感受到一陣拂麵的風。
向峻宇抱著已經安心睡著的減減,注視著令他心旌搖**的人,自她回來以後,他眼裏的向善坪也跟著變得更美好了。
看到他的手機屏幕亮起,她提醒他,“有人發消息給你。”
他看了一眼懷裏的小狗,“你幫我看一下。”
方嘉嘉拿起他的手機,“開機密碼。”
“3222。”
“青嵐問你微黨課的內容準備好了沒?”
“準備好了。”
“你電腦密碼也是這個。”方嘉嘉替他回完消息咕噥了一句,推斷道:“3222 是你在部隊的什麽編號嗎?”
“不是。”他微笑著沉默了一會兒,“你名字有多少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