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七不出,八不歸,說不準
方嘉嘉從小就老聽王秀荷念叨那句老話,“七不出門八不歸。”
這是老輩人口口相傳的民間禁忌,逢農曆初七的日子不出門,初八的日子不歸家。
初七,她回家了。按理說她也沒衝撞到這句老話,結果回家途中被各種意外衝撞了一路。
前一晚,方嘉嘉掛了王秀荷的電話之後,給北京那兩家公司的 HR 說明了情況,取消了麵試。
她將自己被鯨棲傳媒裁員的事實對向寧和盤托出,同時說出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向寧滿眼心疼地望著她,喜憂參半地表示了支持。
王秀荷從電話聽筒裏傳來的消沉,就像是那無數個留下來的理由之上飄落的一根稻草。
初七清早,方嘉嘉打了個電話給卡卡,讓他幫自己把寄放在他家的幾個包裹寄回來。
當初是打算找到新工作之後,讓他幫忙寄到新的工作地。
“嘉嘉寶寶,你不來北京了?”
卡卡頂著一頭新染的北極星綠,站在打卡機前,人臉識別,走進公司。
“不去北京了。”
“好的,你把地址發我。給你寄特快。”
方嘉嘉準備掛斷電話時,卡卡的話匣子突然炸了。
“白述那個白眼狼昨天在私聊問我你去哪兒上班了,讓我問問你想不想接私單。賤不賤呀?我說你回家繼承家產了,他還笑我瞎咧咧。”
“歪歪說每個部門的優化名單都是部門老大遞上去的,這個白眼狼不就是看你不會鬧事好欺負?現在你走了他開始念你的好了。遲來的重視比草都賤!”
方嘉嘉輕輕笑了笑,“嗯嗯嗯,你好好上班吧。”
“那個掃把星我提到他我都來氣,年會上別的部門抽中的都是什麽集體出境遊、海島遊、帶薪假,他給我們部門抽了個什麽東西?”
卡卡朝坐在對麵的同事揮了揮手,“他抽個國內遊就算了,人均預算我覺得跑趟懷柔都夠嗆,還遊啥遊?遊他個頭。我自費送他去八寶山出殯遊!”
方嘉嘉忍不住提醒他,“你到公司了吧?說話注意點。”
“你看吧你看吧,你就是太注意了。我們部門就你最乖,白眼狼不欺負你欺負誰?”
卡卡斜睨了一眼走進辦公室的白述,陰陽怪氣地說:“好的嘉嘉寶寶,你好好打理你的家族產業吧。真是羨慕你啊,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當老板,不用每天苦哈哈地打卡上班!”
方嘉嘉想笑,聽他這拿腔作調的語氣必定是當著白述的麵說出來的。
掛了電話,她推著行李箱繼續往汽車站走。
白述經過卡卡的辦公桌,又朝方嘉嘉之前的座位瞄了一眼。
“卡卡,你說方嘉嘉回老家繼承家產了?她老家在哪兒啊?”
明知故問。她老家在哪兒簡曆上都明寫著的,你是部門老大你不知道?
卡卡皮笑肉不笑地說:“上庸啊,國家森林城市。沒聽說過?”
“旅遊名城啊!那不正好?我們部門今年國內遊的地點就定在上庸了,方嘉嘉的老家。”
卡卡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等白述進了他自己的獨立辦公室,罵了一句,“白眼狼,臭不要臉。”
方嘉嘉推著行李箱走進汽車站的大門,結果右手邊那個行李箱的一個滾輪直接先走一步了。
她看著那個滾輪骨碌碌滾到了道旁的水溝裏,苦笑。
向峻宇主持的村部開春第一會上,他和村支兩委成員、村民組長、其他村內工作人員一起研究部署了年度及近期工作重點。
提到“善文化模範村打造方案”時,他把方嘉嘉做的那套視覺係統點擊播放了一遍。
“以後要多挖掘村裏的善人善事,傳播善言善行。村幹部要以身作則,弘揚清風正氣。我們要找到那條適合向善坪村的路,一條文旅產業和鄉村振興協同發展的路。”
“先要以善治村,文化興村。隻有思想統一了,才能齊心協力搞好經濟建設。”
聽到身邊其他村幹部對向峻宇的構想稱讚連連,副書記鍾正和扶了扶老花鏡,表情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懶洋洋地擰開杯蓋,呼了呼保溫杯裏升起來的熱霧,喝了兩口茶。就著喝茶的動作,假裝不經意地“嘖”了兩聲。
老鍾覺得年輕人就是喜歡搞些不實用的花架子。
宋青嵐作為向善坪村的組織委員,主要負責村裏的黨建工作。
村部的開春第一會結束後,她在向善坪村的村部多功能會議室,給全村的黨員上完了開春第一課。
黨課結束後,她跟著向峻宇進了書記辦公室。
“鎮委書記總說我們向善坪村快成軟弱渙散黨支部了,真是拿那幾個老人家沒辦法呀。”
向峻宇無奈地點頭,“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一說開黨員大會家裏就有事。”
“哎,任重道遠呀。老黨員如果都能像貴爺爺那樣就好了。”宋青嵐笑了笑,“向書記,我聽向思睿說你下午要去趟縣城?”
“對,為了山上修德伯家裏異地搬遷的事,安置房名額下來了。”
“那他們一家人得好好謝謝你啊,為他家這事你跑了好多趟。”
“就怕跑來跑去白跑了。”向峻宇看了她一眼,“你下午也要去縣裏?”
“對啊,我蹭車的意圖總是能被你一眼看穿。你順路把我帶過去吧,我去趟縣委組織部。”
向峻宇點了點頭,“出發的時候打你電話。”
方嘉嘉在中巴車上戴著耳機歪頭大睡,醒來發現車停了,車裏也沒幾個人了,心裏一驚。
她扭頭往窗外一看,司機跟一戶農家正吵著呢。
坐在方嘉嘉身邊那個方臉大叔皺著五官刷短視頻,見方嘉嘉醒了,開始義務解說。
“司機打野眼碾死了別人一隻雞,在扯皮。我手機都快看得沒電了,還沒扯完。”
方臉大叔唉聲歎氣,“得虧不是碾死了別人家的狗,不然這車都要不得了。”
方嘉嘉聽不懂,困惑地看了看他下頜線上那個突出的轉角。
“狗血淋頭呀!大災之兆啊!”方臉大叔的皺紋裏流露出無所不知的優越感,“這你都不曉得?”
“不曉得。”方嘉嘉迷迷糊糊看了看窗外,“叔叔,這是到哪兒了?”
“快到向善坪了。”方臉大叔指了指前麵那個新建的加油站,“你看啊,再往前就是他們村裏的加油站了。”
方嘉嘉看了看司機和舉著掃帚罵罵咧咧的那位大叔,倆人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吵不消停。
她猶豫了一會兒,“叔叔,你讓我出去一下,我下車走回去算了。我家住向善坪。”
“喔唷!那你趕緊走。你到家了這車估計還走不了。”
向峻宇的車開出村部的大院,宋青嵐坐在副駕駛興致勃勃地跟他聊起了村裏的一些瑣事。
出村的車道上很多外地牌照的車,車主們在老家過完了年,迅速地往村外疾馳,奔赴遠方。
宋青嵐察覺到向峻宇有些無心閑聊,兩個人在車裏幹坐著又太無聊。
她打開了手機裏的音樂播放軟件,“向書記,我連下你車裏藍牙?”
“可以。”向峻宇關了自己的手機藍牙,停下車。去雜貨店買了兩瓶水回來。
“謝謝。”
宋青嵐接了水,明眸皓齒地朝他笑了笑。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好感值,通常都是建立在無數個細節之上的,疊加出來的分數。
向峻宇在毛不易的歌聲裏坐回駕駛座,沉默地係上了安全帶。
·願你永遠安康
·願你永遠懂得飛翔
·願你真的愛一個人
·某個人,那個人
·而懂溫暖來自何方
·我如此堅強
·願我永遠善良
·願我真愛上一個人
·某個人,那個人
·是不慌不忙
·是心之所向
·……
他以前不愛聽這些愛來愛去的歌,覺得矯情。
可是就在剛剛聽到那幾句歌詞的時候,心裏突然就像是被什麽揪了一下。雙手握上方向盤,抬眼望了望頭頂瓦藍的天空。
這個點,方嘉嘉應該已經飛走了。
宋青嵐的歌單裏播放的多是他沒聽過的歌。
車裏是漫長的沉默,其中一首歌結束之後,向峻宇突然開了口,“剛剛那首歌叫什麽?”
“剛剛那首?”宋青嵐立即點開播放列表。
“好妹妹的《雲野》,你覺得好聽嗎?我再放一遍。”
·你是一片緩慢的雲
·偶爾路過我的山頂
·我問你能否為我停一停
·你沉默飄向另一片風景
·請在春天回來好嗎
·我的山坡開滿了花
·我會親手為你摘下
·請你帶回你風中的家
·……
方嘉嘉覺得自己今天出門真的是沒看黃曆。
她推著倆行李箱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一棟樓前時,一條比大福還凶猛的土狗突然鬼喊鬼叫地竄了出來。
她慌裏慌張地拿那兩隻箱子擋在身前,發現那狗沒衝過來,慶幸那狗是被鐵鏈子鏈著的。
剛鬆了一口氣,叉了個腰的功夫,那隻滾輪健全的箱子先沿著下坡走了。
她連忙拎著那隻跛腳箱子去追,追了兩步就擺爛了,懶得追了。
眼睜睜看著那隻箱子滾到離路麵幾米高的稻田裏了。苦笑。
沿著小土路下到稻田裏,把那個沾了泥的箱子艱難地往上拎。
這種羊腸小道上,行李箱的滾輪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向峻宇的車快開到村頭的加油站了,看到前後無人的路邊停了個孤零零的箱子。
關鍵是這箱子還很眼熟,他正納悶,方嘉嘉表情痛苦地拎著那個滿是泥的箱子從路邊冒出了頭。
一輛粵 A 車牌的小汽車從她身邊快速駛過。
向峻宇的車子快速靠邊,踩刹。
宋青嵐嚇了一跳,“怎麽了向書記?是不是碰到什麽家禽家畜了?”
家禽家畜倒沒碰到,碰到方嘉嘉了。
向峻宇輕輕搖了搖頭,“你稍等,我下車看看。”
看到向峻宇的車停在跟前,方嘉嘉無力地朝下車的人揮了下手,“書記。”
“出什麽事了?”向峻宇看了看她那一身狼狽,伸手去拎她的箱子,“你不是昨天就去市裏了嗎?今天去?”
方嘉嘉重重地歎氣,“我剛從市裏回來。”
向峻宇眉頭稍動,“什麽東西落家裏了?”
“我不去北京了。”
方嘉嘉鬱悶地回應,從包裏拿出濕紙巾,躬著身子擦箱子上的泥。她自然也沒看到向峻宇臉上一閃而過的微笑。
宋青嵐倒是看得格外清楚。
向峻宇看了看她的兩個大箱子,追問道:“什麽意思?”
“上班沒什麽意思。”方嘉嘉有氣無力地又抽出一張濕紙巾,“不想去北京了,回家開小賣鋪。”
“說真的?”他總覺得這幾句話聽起來不太真實。
“嗯。”方嘉嘉直起身子,側頭看了他一眼。
“向書記,我們倆以後在村裏抬頭不見低頭見,記得避嫌。”
向峻宇微微揚了揚唇角,他直接拎起她的兩個箱子放進了車廂裏。
“上車,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