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隻是轉瞬,假期餘額不足

本來歡笑喧騰的餐桌陷入短暫的安靜。

“是嗎?”葉朗的心情在熱氣騰騰的飯菜蒸氣中,迅速涼卻。

他看了看小葉子放在籃子裏的那些畫框,又抬眸看向坐在對麵的方嘉嘉。

沒有察覺到曾經的暗戀對象對自己的注視,方嘉嘉眼睫猛顫了幾下,不知所措地盯著滿臉稚氣的小葉子。

她理了理“男朋友”和“村裏最大的官兒”這兩個身份之間的關係,猜到這小姑娘是錯把昨天去家裏拜年的向峻宇當成自己的男朋友了。

方嘉嘉第一時間看向了李曉霞的姐姐李曉虹,“不是,你別誤會,真不是!”

“是真的!”小葉子見方嘉嘉急於否認,急切地望向陳新,“陳新叔叔說的。”

方嘉嘉難以置信地看向陳新,眼神裏有一種忽然被他背刺的困惑。

陳新隔著向寧看了方嘉嘉一眼,心虛地回想了一會兒。

“不是啊!小葉子你不能冤枉我啊,我隻說峻宇叔叔是那個村裏最大的官兒,沒說他是嘉嘉姐姐的男朋友啊!”

“那他們為什麽住在一起?”

“不是!”方嘉嘉無奈地苦笑,望著李曉虹認真地解釋道:“向書記每年初二都會去我們家拜年,他太爺爺跟向文楷的太爺爺是親兄弟,是親戚。”

“昨天我爸也去拜年了,所以陳新和小葉子來我家的時候,剛好是我和他在家吃午飯。”

李曉虹啞然失笑,“方嘉嘉你跟我解釋什麽呀?我又不是李曉霞。就算是你們倆真談了,李曉霞也管不著啊。”

秦棋捏了捏小葉子的臉,“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八卦呀?”

“說到八卦,小葉子昨天上午……”陳新想到那個畫麵覺得好笑,朝葉朗看了一眼。葉朗猜出他要說什麽,也憋著笑。

“她昨天上午怎麽了?”

“昨天上午我們村頭那高粱酒坊,幾個老太太在那兒聊天曬太陽,聊的都是些家長裏短的事。”

“小葉子蹲在那石磨凳子上聽了半天,怎麽喊都不肯走。我們還以為她聽什麽呢,走過去一聽那幾個老太太都在罵自家的老頭子。”

陳新沒憋住,笑出了聲, “我看她一直跟著點頭搖頭呢,以為她聽懂了,就問她那些奶奶在說什麽。”

想到昨天的事,小葉子臉上冒出些怨氣,“那幾個奶奶又不說普通話,我聽不懂!”

哄堂大笑。陳新朝大家擺了擺手。

“這不是最好笑的,我媽一直在催我們回家吃午飯,小葉子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了。走之前用那種凶巴巴的語氣問那個離她最近的老太太——奶奶,你剛剛是不是在說我爸爸的壞話?”

“那幾個老太太一共也沒剩多少牙,差點因為她一句話全笑掉了。”

全桌爆笑。秦棋笑得按了按眼角。方嘉嘉一直在桌下給向寧實時手譯。

覃森碰了碰何越山的胳膊,“覺不覺得新哥今天的話特別多?”

何越山笑得臉上的肉顫,“跟我們總是沒話說,嫂子在這兒他有話說了。”

小葉子噘著嘴湊到葉朗耳邊,“爸爸,我就是聽到那個奶奶罵你了。”

陳新努力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解釋,“小葉子你真錯怪那個奶奶了。”

“那個奶奶說的是——我們家那老鬼年輕的時候像頭不回家的野狼,老了就像個打死不出門的癩皮狗。說的是她老公像那個嗷嗷叫的野狼,不是葉朗。”

餐桌上最震樓的笑聲,是不懂方言的小葉子和高粱酒坊那幾個不會說普通話的老奶奶送來的。

飯桌散席,歡笑散場。

小葉子望著忽然一起湧來朝自己塞紅包的叔叔姐姐,瞪大眼睛,驚呆。

秦棋感受到他們身上那種讓人難以抵擋的熱情和友好,也見聞了女兒在這幾天時間裏度過的點點滴滴。想到自己昨晚坐立難安時的各種惡意揣測,有些慚愧。

可是如果不親眼見證,她永遠不會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

世界上總有好人,也有壞人。

秦棋感激的是,小葉子因著葉朗遇到的這些人,都是陽光燦爛的好人。他們在這個小女孩兒身上投入了很多的耐心和愛。

“爸爸!”小葉子望著路燈投在車窗上的光,發現葉朗的車不是往萬匠泉村開,“我們不回陳新叔叔家裏嗎?”

秦棋觀察著女兒的神色,“小葉子,姥姥也很想你啊,媽媽帶你去姥姥家好嗎?”

小小的人兒進入了一番大大的心理戰,對那群人剛建立的依戀和對姥姥的思念在小葉子的情感天秤上左搖右晃地打架。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開始哭鼻子,“可是我今天起床的時候,奶奶答應了晚上給我做炒米茶。”

“雖然大家都很喜歡你,但是我們也不能一直給他們添麻煩。我們以後再來看望他們,好嗎?”

小姑娘的淚珠大顆大顆滾落,“早知道我就不貪玩了,我都沒有好好陪爸爸玩。”

車內彌漫著憂傷,葉朗心裏不是滋味。

本想說等她放暑假了再帶她過來,卻又想到她馬上就要跟著被外派的秦棋出國了,一時間也找不出安撫她的話。

雖然是個偶爾出場的“假爸爸”,但是對小葉子的父愛是真的。

送別的路上,總是鋪滿了傷感。

時間悄悄地打個響指,假期轉瞬即逝。

初四那天早上,方嘉嘉完成了茶茶和果果這兩個 IP 形象的建模和渲染,同時做了相關的應用效果圖示意,一並發給了周希沛。

不意外地又收獲了來自老同學的一筐感激和讚美。

準備拆卸電腦將它物歸原主時,方嘉嘉又點開了向峻宇電腦桌麵上的那個文檔。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心安理得地消受他的好意,她想謝謝他,以更切實的方式。

猶豫了一會兒,她打開了剛剛關掉的設計軟件。

初五開始,春節返鄉的人陸續返城,村子裏的熱鬧也漸漸零落。

精力富足的青年人帶著新一年的熱望,整理好被父母的愛塞滿的行李箱或者後備箱,前往老人們遙望的遠方。

他們像是短暫落停在大樹枝頭的飛鳥,呼啦啦地歸巢,然後又撲棱棱地飛離。

村野那靜謐的風裏,都是離別的聲息。

方嘉嘉第一次走進向善坪村新建成的村部大院。

這棟白牆灰瓦、飛簷翹角的兩層辦公樓裏,有對村民開放的農家書屋、籃球場、健身器材區、村衛生室、多功能會議室、便民服務中心、婦女兒童之家……

她握著手機穿過籃球場,走到村務公開欄看了看向善坪村村支兩委的組織架構。

村書記向峻宇的照片位於左上角的位置,照片上的他和其他幾個叔叔嬸嬸輩的村幹部比起來,顯得有些過於年輕。

或許是眼神裏流露出的堅定和威嚴,足以讓人忽略他的年紀,安心地信服他。

方嘉嘉舉起手機在村部對著各個宣傳欄和功能區拍照,粗略瀏覽了一遍黨務公開欄和村務公開欄上的相關內容。

她也是不看不知道,原來村幹部要做那麽多事。

走上二樓,經過書記辦公室時,她看到了正在為向善坪村開春第一會做準備的向峻宇。

透過那扇關著的玻璃窗,她親眼看到他對著電腦伏案工作的樣子。

方嘉嘉之前想象不出來的畫麵忽然就具象而具體地呈現在眼前。

讓她意外的是,向峻宇伏案工作的表情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凜然,蹙眉凝思的樣子,甚至流露出些許苦悶。

這個看起來無所不能的人,原來也有為工作發愁的時刻。

想到這兒,方嘉嘉的嘴角牽出一抹笑。

向峻宇似有所感地抬眼往窗外望了一眼,和方嘉嘉的目光相遇的瞬間,驚訝的神色迅速從他臉上掠過,瞬即恢複了那副無堅不摧的表情。

短短幾秒的對視,在他們視線交匯的空氣裏,彌漫著恍如初見的緊張感。

樓前一直在嘩嘩作響的樹葉,蓋過了方嘉嘉心裏那點微乎其微的奇異動靜。

她匆匆收回視線,看向門口的去向牌,舉起了手機,拍照。

向書記的手在鍵盤上停頓片刻,起身走出辦公室。

見他打開了辦公室的門,方嘉嘉有些不自在地舉起手機晃了晃,“我來拍幾張照片。”

向峻宇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她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似的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

他克製著胸口那些奔湧的情緒,“嘉嘉,你什麽時候走?”

方嘉嘉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垂眼看向自己的鞋尖,“明天下午去市裏,後天早上的機票。”

“我去送你。”

“不用麻煩,周希沛明天剛好要去市裏辦事,她會順路把我帶過去。”

他有些失落地轉身看向樓下的籃球場,調整好麵部表情,拿出了兄長的語氣。

“以後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多運動運動,少抽點煙。”

方嘉嘉捏著手裏的手機嘟囔道:“嗯,你進去忙你的吧,我走了。”

向峻宇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想到了那個陽光熾烈的午後,她大學校園的門口。

他轉身離開時,小姑娘拽住了他的衣擺。灼人的陽光讓地麵的溫度和離別的愁緒不斷攀高,當時的他努力壓抑著想要擁抱她的衝動。

他怕一個情難自抑的擁抱,會讓她害怕,讓她尷尬,讓他們在離別的濃烈情緒冷卻之後,走向覆水難收的陌路。

成年人每天都要穿梭於各種情緒之間,然後去東奔西突的忙碌裏尋找平衡的支點。

就像剛剛轉瞬而逝的某個分秒間,他也很想拽住方嘉嘉,卻被無數個讓他猶豫的理由先拽住了自己的手。

站在樓上的人,望著那棵隨風晃動的樹。心頭襲來一陣憂傷,心情墜入短暫的惆悵。

村裏幾個中學生給村部的大院送來一陣喧嘩。

他們抱著籃球走向籃球場,看到站在二樓的向峻宇,熟絡地高喊:“峻宇哥!來打球!”

年輕的嗓音裏總是冒著蓬勃的朝氣。

向峻宇臉上閃過屬於成年人的微笑,“寒假作業做完了嗎?”

“嗐!不要問這些讓人掃興的話!”

感覺到肺部又吸入了一陣綠色的清風。向峻宇轉身走進辦公室,繼續手頭上未竟的工作。

方嘉嘉快走到龍耳朵餐館門口時,看到了那兩個在狀元小賣鋪門口逡巡的身影。

那個短發齊肩的女孩兒忽然轉頭朝她看了過來,方嘉嘉頓時眉眼粲然。

“夏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