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宋銜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愣在寧珣身後的內侍慌忙上前兩步, 將傘撐在兩人頭頂。
風灌進來,綢製的傘麵獵獵作響。
沒有人開口,一時隻聽得風雨聲, 徹底澆熄她未出口的話。
她本有千萬種說辭可以寬慰他,可此時此刻,卻隻覺得言語累贅。
蟬衣匆匆踩著水跟過來, 勉力用傘將兩人完全罩住。
銜池扶著寧珣艱難站起。兩人貼得太近, 他濕透的衣裳完全將她也沾濕,風一過, 便刮出徹骨寒意。寧珣將胳膊搭在她肩上, 任她分走他一部分重量,也順勢替她擋住風。
最後一步跨上階石, 銜池聽見他問了她一句。
他嗓音低啞,許是因為虛弱, 聲音輕得瞬間便散進了雨裏。
她分辨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為什麽。”
銜池怔了片刻, 抿了抿嘴, 隻當沒有聽清。
回的是他的寢殿。禦醫很快便進來,銜池這才跟蟬衣回去,將一身秋雨衝洗下去。
她沐浴完出來,被熱氣蒸騰過,臉上才顯出點血色。蟬衣不放心地又給她多披上一件衣裳:“姑娘囑咐小廚房煮的粥煮好了,奴婢吩咐人給殿下送去?”
“我去吧。”
寧珣跪了一夜直到現在,想必一直也沒吃什麽東西。
外麵雨漸停了, 銜池一路走得小心, 身上愣是一點沒濕。
她進到他寢殿時, 寧珣已經換了身幹燥中衣,倚著被褥坐在榻邊。殿裏有股淡淡的藥膏味道。
兩人視線相接,銜池的步子稍頓了頓。
殿裏伺候的宮人頃刻間便都退了出去。
銜池腳下一轉,站定在桌案旁,將粥和小菜從食盒裏拿出來,若無其事道:“殿下還是先用點粥再歇下……”
“過來。”
她回頭,見寧珣半支起身,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嗓音依舊有些沙啞:“孤不方便走動。”
銜池去倒了一盞驅寒的熱薑茶,走到他身側遞給他。
寧珣伸手,卻沒接茶盞,而是扶住她手腕,就著她的手一飲而盡。
她轉身要去將茶盞放下,一直掩在衣袖裏的右手卻被他輕輕扣住了小臂,拉了過去。
她方才特意用左手給他遞的茶,就是為了藏住右手那點傷。
右手手背上昨兒被窗子夾得那一片早起了淤青,高高腫起來,不過輕輕撫過去一下,她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手怎麽了?”他皺眉,旋開一旁的小罐子,清涼的膏體打著圈慢慢在她淤青處揉開。
“昨日風大,關窗的時候被擠了一下,不要緊的。”
他指腹有繭,動作即便再輕柔,也讓她微微有些疼。銜池往回縮了縮手,手腕卻被他扣住。
寧珣一手托著她的手,與她掌心相接,另隻手為她慢慢揉開血瘀——藥膏被他指腹溫度融化,鎮住她手背的腫疼。很快,除了疼和藥滲下去帶來的清涼之外,血瘀舒散的酥麻酸爽泛上來,讓她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
“不要緊還疼成這樣?怎麽不叫禦醫來看看?昨日塗上藥,現在就該消腫了。”他抬眼,眸光倏地一利,“有人攔你?”
銜池搖頭,沒多說什麽:“隻不過是昨日還沒這麽疼。”
其實今日本來也沒這麽疼。
在他回來之前,她都已經忘了手上還有傷。
方才蟬衣幫她沐浴時,小心翼翼用熱水泡了一會兒,那時候也不覺得疼。
“孤不過一日不在,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不僅是手,眼下也微微發著青,連臉色都蒼白了些。
她抬眼看向他,“所以殿下不能不在。一日也不行。”
寧珣手上動作稍稍一頓。
他發覺自己愈來愈分不清她話中的真假虛實。
下一刻卻聽見她公事公辦道:“昨日二殿下來過,領了禁軍將書房圍了,似乎還從裏頭拿出來了什麽東西。”她坐直了身子,將手也抽了回去,“同二殿下一起的,還有郡主生辰宴那日宣旨的那個公公。”
話裏還是勉強摻進去幾分心有餘悸。
寧珣撚了撚指腹上沾著的藥膏,淡淡“嗯”了一聲,倏而問了一句:“他從孤的書房裏拿走了什麽,你不知道?”
他問得隨意,重點似乎在前半句。
饒是如此,銜池心跳也還是快了一拍,“銜池沒敢湊近,隻遠遠看了一眼。”她比劃了一下大小,“先前沒在書房看到過。”
寧珣輕笑了一聲。
想讓她坦誠一些,就這麽難。
她遠遠甩開了傘,朝他跑過來的那刻,他還以為,他能將她擁住了。
寧珣將她的手重新抓了回來,慢慢揉著她的手心,再向上,從指根揉到指尖。
有些癢。
銜池蜷了一下手指,迅速跳過了這個有些危險的話題,真心實意地開始擔心:“長樂公主怎麽樣了?”
他倒是敏銳:“你去見了長樂?”
今日一早長樂便去了乾正殿,父皇不見她,她二話不說,直接跪在了殿外——怕他這個當皇兄的斥責,長樂跪得離他遠遠的,是以二人並未說上話。
她以為他是怪罪她自作主張,牽連長樂,便小聲解釋了兩句:“殿下徹夜未歸,我打聽不到消息,實在沒辦法才……”
他抬眼,語氣很淡,手上的力道卻重了兩分:“你擔心孤?”
銜池的心跳一滯。她本該嫻熟地應一聲“是”,而後添油加醋地告訴他這一路有多麽驚險,她為他擔憂得整夜不眠,她對他的心意天地可鑒。
可她沒有。
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是慢慢握緊了他的手。
寧珣深深望住她。
她不需要為他去找長樂。
何止,其實她也不需要把自己弄得一身憔悴,不需要在瓢潑大雨裏不管不顧地奔向他。
她那麽討厭雨雪。
她完全可以好吃好喝地等在這裏,等他回來,或者回不來。
他若回來,她再湊上來關懷幾句就好。
這樣的天氣,又正是東宮出事,隻有安分待在這兒,她才是安全的。她去找長樂這一路,但凡出一絲紕漏,捅到了禦前,被父皇知道她是如何進的東宮,別說沈澈,興許連他都保不住她。
她不會不知道。
銜池突然被他勒進了懷裏。
她有些錯愕,但還是下意識回抱住他。
他勒得很緊,語氣仍淡然著,卻緊貼著她耳廓:“宋銜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她反應了一會兒,以為他在說自己去找長樂一事,便拍了拍他的手:“雖是冒險了些,但好在一路都很順利。長樂公主到底怎麽樣了?”
寧珣默了默,“還算好。秋雨寒涼,對女子而言尤其傷身。即便如此,也還是足足跪了半個時辰,父皇才鬆口。”
“孤在那等了一會兒,好在禦醫說沒什麽大礙。”
銜池稍稍鬆了口氣,“那殿下呢?”
寧珣早就已經習慣了。
更何況他在邊疆待過四年,風霜雨雪,死死生生,與之比起來,隻是跪上一夜而已,算不得什麽。
她聲音很輕地問他,卻是確定的口吻:“很疼吧。”
寧珣麵不改色地“嗯”了一聲,“很疼。”
“一直到現在,入口的也隻有你方才遞過來的那盞茶。”
銜池這才想起她是過來送粥的。再耽誤一會兒,粥都該涼了。
寧珣不便走動,她便去將那碗粥端了過來,本要遞給他,卻見他沒有伸手接的意思,索性坐在他身側,稍稍攪了下,舀了一勺喂到他嘴邊。
寧珣配合地喝了下去。
她喂完了一整碗,才後知後覺地想,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用懷和來驗毒的?
她去放下碗回來,正要問他要不要歇下,他輕輕揩了一下她眼下的烏青,“昨夜沒睡好,不如陪孤再歇一會兒。”
天色本就陰著,床帳放下來,遮住僅剩的那點日光。
銜池側過去躺,背對著他,聽著他呼吸聲漸漸平穩下去,她也閉上了眼睛。
卻突然聽見他低低道:“孤剛回來的時候,問你的那句,你還沒答。”
銜池僵了一下,沒出聲。
他便又補了一句:“孤問你,為什麽。”
她不知道是為什麽。
為什麽睡不著,為什麽非要去找長樂,為什麽不肯在屋裏等他,為什麽要冒著雨奔過來。
為什麽心慌成那樣,看到他又好似全都好了。
因為愧疚?
又好像比那更多一點。多的那點是什麽,她分不清。
她默了片刻,想好了糊弄過去的說辭,開口道:“因為……”
話一出口,卻被他自身後捂住了嘴。
他一手順勢勾住她腰,往後一攬,便將她收進懷裏。
他的熱度從背後緊貼上來,呼吸便落在她耳後:“孤乏了,先睡吧。”
銜池點了點頭,他才鬆開捂著她的手。
罷了。
她現在說的,一定是他不想聽的。
倒不如不說。
良久,她的呼吸終於沉下去。
許是背後緊貼著的溫度炙人,銜池於半夢半醒中轉過身,卻習慣性地又偎到他懷裏。
寧珣低頭,輕輕吻在她眉心。
作者有話說:
銜池:所以殿下不能不在。一日也不行。
寧珣OS:真的假的,她是不是要坦……
銜池:(真情流露部分結束,迅速進入工作狀態)二殿下blabla
寧珣:(給個話頭,讓她可以借機坦白)
銜池:(啪一下全點了防禦)
寧珣:(進行了一番閱讀理解)
銜池:?
寧珣:(躍躍欲試)不能指望老婆自己,還是我來幫她認清內心吧。
銜池:??
銜池:還疼嗎?
寧珣:疼。
銜池:……喝點粥?
寧珣:好疼。
銜池:(開始喂)(突然疑惑)你是用手跪的?
感謝在2023-08-10 20:59:27~2023-08-11 19:35: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慕緋欽 2瓶;hscs、噗噗噗噗撲滿、孤月團子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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