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正文結局(上)◎
周唯月和李之橋一同啟程去M國那天, 裴星銘依舊沒有出現在機場,沒有去送行。
有共同認識的街坊鄰居和親朋好友指責裴星銘說他這樣不大氣、不體麵,但在司徒朝暮看來,這已經是裴星銘能夠給予周唯月和李之橋的最大體麵了, 因為他太容易衝動了, 腦子裏隻有一根筋, 不來見周唯月還好、還能克製還能忍耐,一旦見到了, 事態的發展可就不好說了,說不定當場就化身潑夫男小三開始和李之橋搶人了,像是用炮仗炸開了一坨翔, 最後隻會弄的所有人都不體麵。
所以說, 他不去參加婚宴, 不來機場送別反而是好事。
司徒朝暮和顧晚風一同去了機場。裴元和司徒慶宇也去了。
周唯月她媽幾個月前摔斷了肋骨, 還做了場手術,雖然手術挺成功的, 但是人年紀大了身體就恢複的慢,所以去機場送別女兒的這天,她是坐在輪椅上被老伴推過去的,和婚宴那天一樣。
周唯月她爸還是那麽瘦, 曆經滄桑的麵龐上溝壑道道,和她媽一樣帶有一股病去如抽絲的憔悴感, 但這老兩口卻不再像是以前一樣不修邊幅了。人生終於有了新希望, 他們倆特意去理發店染了個頭燙了個發,又專程去商場買了幾套好衣服。人靠衣服馬靠鞍, 這麽一番倒騰下來, 老兩口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精氣神兒也提升了不少。
李之橋的父母和李家那邊的親朋好友們也去了好幾位。等長輩們全都交代了一圈、叮囑了一圈、祝福了一圈之後,才輪得找小輩們去和周唯月道別。
越到臨別之際時間越寶貴,顧晚風就沒多浪費時間,向周唯月和李之橋道了聲“一路順風”之後就沒再多言,將剩餘的時間全部交給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真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對周唯月說,腦海中翻滾著的全是她們共同成長過程中的繽紛回憶,但是話到嘴邊,卻隻能夠冒出來一句:“我是代表著四個人來的!”
聞鈴、廳響、裴星銘,還有她自己。
周唯月麵帶微笑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然後,司徒朝暮就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麽好了,她所懷念的、回顧的,全都是過往的記憶,但是對周唯月和她一家人來說,過去的記憶卻充滿了苦難,沒什麽好回憶的。
對周唯月和她的父母來說,未來才是充滿希望的。
可離別總是令人難過的。
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司徒朝暮還是紅了眼眶,強忍嗚咽,對周唯月說了聲:“我一定會很想你的。”
“我也是。”周唯月也不禁紅了眼眶,然後,伸出手臂抱緊了司徒朝暮,趁這時,悄悄地在她耳畔說了聲,“你一定要告訴裴星銘,讓他好好的,我不想讓他不快樂。”
司徒朝暮的眼淚徹底奪眶而出,哽咽著點了點頭:“放心吧,我會的。”
周唯月鬆開了司徒朝暮,又含著眼淚對她笑了一下,然後走回了李之橋的身邊,牽住了他的手,和他一同向大家夥兒做了最後的道別。
整個過程中,周唯月爸媽的臉上一直是掛著幸福又欣慰的笑容的,看起來高興極了,直至周唯月和李之橋一同走進了安檢站。
女兒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高牆之後,老兩口的眼眶也越來越紅,強忍在心頭的不舍與離愁別緒在頃刻間冒了出來,登時淚如雨下。
裴元見狀趕忙安慰了句:“誒呦,怎麽還哭了?女婿不是說了麽,等幾個月,他們倆在那邊的生活穩定了,就把你倆接過去住一段時間,還能再見到呢,不用哭呀!”
司徒慶宇也勸著說:“就是,好不容易把苦日子熬出頭了,往後餘生盡是坦途,不用哭,開開心心地把身體養好才是最重要的事兒,說不定再等兩年你倆還得去照顧小外孫和小外孫女呢。”
李之橋的父母也在體貼地勸慰安撫周唯月她爸媽。
司徒朝暮親眼目睹了這一副離愁別緒中又夾雜著希望與溫情的畫麵,情不自禁地握緊了顧晚風的手,說了聲:“我好像明白了什麽是命運守恒定律了。”
命運守恒定律?
自己發明的新詞?
顧晚風既新奇又想笑,但絕對不會掃性,認真又充滿了求知欲:“願聞其詳。”
司徒朝暮欣然地暢談起了自己的獨到見解:“人各有命,苦難不會終結,但人生也並非時時刻刻都充滿了苦難,隻要能夠堅韌不拔,願意向陽而生,陽光總會照耀到你的。苦難和幸福始終並存,此消彼長,這,就是命運守恒定律!”
顧晚風讚歎一笑,點頭認可:“你說得很對。”
司徒朝暮略有些自滿,扭臉瞧著他,眼角眉梢間盡是小驕傲和小得意:“我是不是很有智慧?”
“當然。”顧晚風很是捧場,“美貌與智慧並存!”
好好好!可以可以可以!
這話可真是說進司徒朝暮的心坎兒裏了,讓她瞬間樂開了花,心裏美滋滋的:人家有人家的幸運和幸福,她有她的!
從機場出來之後,司徒朝暮就和她爸媽分頭行動了。司徒朝暮和顧晚風一起回了庭崗。裴元和司徒慶宇先開著車把周唯月她爸媽送回了四革馬小區,然後才又再驅車前往庭崗。等他們老兩口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司徒朝暮和顧晚風已經在小院中支好燒烤攤了。
毛三呂四也去當完城市公園的誌願者回來了,老老小小六個人應和著落日黃昏,在露天的小院中開啟了一場自助式燒烤。
司徒慶宇就熱衷於這種自己動手製作食物吃的事情。一邊拿著刷子往架在炭爐上的那隻小乳豬的外皮上刷油的時候,他還一邊充滿期待、躍躍欲試地詢問顧晚風:“我看你這小院挺大的,是不是還能壘個爐子烤鴨子呀?”
裴元:“?”
司徒朝暮:“?”
你的新鮮點子可真多啊。
顧晚風卻不假思索,斬釘截鐵:“當然可以,明天就壘!”
裴元沒好氣地回了句:“你不用搭理他呀,他一天到晚淨想點稀罕主意!”
司徒朝暮也說:“啊對!前幾天還說想買個石磨自己磨豆漿呢,我們家有兩台豆漿機,他非要自己磨!”
誰知,顧晚風竟滿含肯定地回了句:“沒關係,可以買,院子大放得下!”
司徒朝暮:“……”
你這不是助紂為虐麽?
司徒慶宇的腰板兒瞬間就挺直了,氣勢也跟著上來了:“你看看!你倆看看!你倆就是不懂得享受自己製作美食的過程。老話是怎麽說的來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用豆漿機打出來的豆漿它能比得上用石磨磨出來的豆漿麽?”
司徒朝暮:“……”好,好好好,反正到時候,我可不會幫你拉磨。
裴元就沒那麽客氣了,直接回了句:“行,好,你買,你隨便買,買個大的,到時候你就跟那老黃牛一樣,撅著屁股拉磨吧,泡那幾兩豆要是一天能磨完,算我輸!”
司徒慶宇的勝負欲也被激發出來了:“行,你就等著吧,到時候你喝完第一碗之後要是不饞第二碗,算我輸!”
司徒朝暮哭笑不得,然後看向了顧晚風,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朝他挑了挑眉頭,仿佛是在說:你放心,我爸肯定拉不動磨,到最後還是你去當苦力當老黃牛。
顧晚風:“……”
雖然但是,用機打出來的豆漿和用石磨磨出來的豆漿的味道,真的一模一樣,他小時候沒少喝,但那個時候,家裏是用驢拉磨的……
吃完燒烤之後,司徒朝暮就跟著她爸媽回家了,然而一家三口才剛進家門,鞋都沒來得及換呢,司徒朝暮就接到了裴星銘的電話。
“你回家了麽?”裴星銘的嗓門依舊粗曠隨意,帶著一股無所事事的二世祖勁兒。
“剛到,怎麽了?”司徒朝暮回。
裴星銘:“出來小酌兩杯唄。”
司徒朝暮:“……”大晚上的這又發什麽顛呢?
但她也知道裴星銘最近的心情不太好,估計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心裏事兒,於是就痛快答應了,和她爸媽說了一聲之後就出了門。
小酌兩杯的地點就在小區門口的串串香店裏。
司徒朝暮一個小時前已經吃夠了烤羊和烤乳豬,現在是一口串兒都塞不進去了,基本都是裴星銘在吃,她作陪。
裴星銘還要了兩瓶冰鎮啤酒,她也沒喝,全進了裴星銘的肚子裏。
吃飽喝足後,裴星銘揉著肚子,痛快地打了個飽嗝,然後又歎了口氣,說了句:“我和王路佳分了。”
司徒朝暮回了聲“哦”,卻在心裏想著:我就知道你會和她分。但還是好奇地問了句:“什麽時候的事兒?”
裴星銘:“半個月前。”
司徒朝暮想了想,應該就是在他得知了周唯月要和李之橋結婚的消息之後沒過多久。
緊接著,裴星銘又冷不丁地說了句:“我辭職了。”
“啊?”這回司徒朝暮是真的震驚了,眼睛瞬間就瞪大了,“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裴星銘:“還是半個月前。”
司徒朝暮:“……”這半個月,發生了真多事兒啊!
雖然裴星銘本來也不喜歡這份體育老師的工作,辭就辭了,可關鍵是——
“舅舅舅媽知道麽?”司徒朝暮緊張又忐忑地問。
裴星銘理所應當:“知道啊,辭完就和他們倆說了。”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司徒朝暮不可思議:“他倆沒有反對?”
裴星銘無所謂得很:“他倆反對也沒用啊,我的工作又不是他倆的工作。”
也是哦……司徒朝暮還真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話了,想了一下,才又詢問了句:“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麽?”
裴星銘:“我想去S市,自己幹點兒生意。”
“跑那麽遠?”司徒朝暮驚訝不已,潛意識裏還有些抵觸,她不想被童年的夥伴們獨自留在東輔,所以開口皆是質疑,“你自己單槍匹馬地去能行麽?你爸媽要是不支持你的話,你有錢創業麽?”
裴星銘卻底氣十足:“他倆就我這一個兒子,不支持我支持誰?我不信他倆敢讓我餓死街頭。”
司徒朝暮:“……”
我竟一個字都沒法兒反駁。
但她還是不想讓裴星銘走,極盡全力地去勸阻:“可是、可是你到了S市之後人生地不熟的,不會不習慣麽?在哪創業不是創業啊,東輔不行麽?咱們東輔好歹也是個省會,而且咱家人的人脈都在東輔,你有需要的時候家裏人還能找找人托托關係幫幫你,但你到了S市可就不一樣了,鞭長莫及,沒人能幫的了你。”
“沒事兒。”裴星銘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要就是沒人能管得了我。”
司徒朝暮怔住了,頓時就明白了裴星銘為什麽非要遠走他鄉。
裴星銘又握起了啤酒瓶,喝了一口酒,然後舒心地籲了一口氣,像是解開了捆縛在身上的一道枷鎖似的:“這一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我這前二十來年過的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日子,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媽寶男。”
司徒朝暮:“……”這、你要非得這麽說的話,好像也真是。
裴星銘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麵露愧色:“幹什麽事兒都聽我爸媽的,我爸媽說東我不敢往西,我爸媽隻要一說這件事幹出來之後絕對會丟人現眼,那我就二話不說立即放棄,之前還總是幽幽怨怨地想著是我運氣不好,攤上了這麽一對兒強勢又頑固的父母,現在想明白了,才發現其實是我爸媽命不好,攤上了我這麽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兒子。”
說著說著,裴星銘就紅了眼眶,緊緊地咬了咬後槽牙,才得意將那股激**的情緒壓下去,然而再度開口時,他的嗓音還是嘶啞了:“其實在很多時候並不是我爸媽覺得丟人、沒麵子,而是我自己那麽覺得,我瞎要強、嚇要麵子,心高氣傲地覺得自己了不起,絕對不允許人家瞧不起我,但其實我算是個屁啊!我就是個隻會躲在爸媽背後當孫子的窩囊廢!我但凡有那麽一點兒骨氣,周唯月都不會和李之橋結婚,是我太沒用了……”
再度咬緊牙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裴星銘目不轉睛地看著司徒朝暮,態度決然、一字一頓地開口:“我不想再當個隻會躲在我爸媽背後當孫子的窩囊廢了,我想單槍匹馬地出去闖一闖,想獨立地成長一次,獨立地去麵對這個世界。人總是要長大的,我是個男人,總要鼓足勇氣去挑戰自己一次,對得起自己一次。”
望著裴星銘那雙已經紅透了的眼眶和閃耀著淚水的堅決目光,司徒朝暮再也說不出一句勸阻挽留的話。
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留不住裴星銘了,也不能去留他。
他想去翱翔,想去闖**,想改變自己,這是好事。他也有試錯的資本。所以,她唯一能做的隻有支持。
頭頂燈火通明。他們兩人之間隔著一道鴛鴦鍋,紅白湯底還在沸騰冒氣。
店裏麵人氣火熱,喧鬧紛紛。
司徒朝暮的眼眶也在不斷發酸發澀。她強忍著眼淚,吸了吸鼻子,開口時,卻露出了一個欣然又欣慰地笑容:“挺好的,我支持你!”
裴星銘也笑了,舒了口氣:“哎,我還以為你會再挽留我一下呢,畢竟哥一走,你在這兒就沒熟人了。”
“……”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往人傷口上撒鹽!撒辣椒!
司徒朝暮的眼淚瞬間就奪眶而出了,一邊用手抹眼淚一邊氣急敗壞地罵道:“你趕緊滾吧裴星銘!我他媽的一天都不想再見到你了!”
裴星銘卻賤了吧唧地嘿嘿一笑:“那也不好說,萬一哥創業失敗了,肯定就麻溜地滾回來了,你還得天天麵對哥。”
司徒朝暮就沒搭理他,一直賭氣地別著臉,同時又不斷地抬手,用紙巾擦眼淚……突然之間,不想再長大了,不想麵對一次又一次的別離。每一次別離,都將她往“大人”這兩個小時候夢寐以求的身份更推近了一步。
現在想想,小時候可真傻啊,竟然每天都在期待著長大成人。
裴星銘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安慰自己的妹妹,因為他也抵不住離愁別緒。每次和兒時的好友告別,他都想哭。
待情緒平複的差不多了,司徒朝暮才又重新看向了裴星銘,沒好氣地回了句:“你想滾就滾吧,反正東輔遍地都是我的熟人,不差你一個,倒是你,到了S市之後才是一個熟人都沒有呢,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裴星銘:“放心,哥性格好,跟誰都自來熟,你信不信不出一個月,S市市長都得跟我稱兄道弟?”
“……”
該說不說,他的性格確實挺好,沒皮沒臉的。
司徒朝暮終於破涕為笑,還沒笑夠呢,又突然想到了什麽,趕忙對裴星銘說了聲:“對了,月月臨走前,讓我給你帶句話。”
裴星銘怔住了,呆愣愣地看著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字句認真地傳達說:“月月說,她不想讓你不快樂,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她希望你能夠幸福。”
裴星銘再度紅了眼眶,淚眼模糊地沉默著,許久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露出來了一個燦然又堅決地笑容,斬釘截鐵地說:“放心吧,我肯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