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能說我耍流氓麽?你明明很享受!◎

如遭雷擊一般, 顧晚風整個人都被定了一下。趴在他背後的司徒朝暮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明顯一僵,像是被石化了。

下一秒,顧晚風猛然站直了身體,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司徒朝暮麵對麵地好好聊一聊這件事。

然而就在他即將鬆開她雙腿的前一刻, 死命掛在他後背上的司徒朝暮振振有詞地開了口:“你剛剛才保證過這輩子都不和人家生氣著急的!”

顧晚風“……”

司徒朝暮不依不饒:“你還保證了什麽都要聽人家的!”

“……”

事實如此, 顧晚風無話可說, 也無計可施。

她真就像是一把威力無匹的五尺長刀,能把他壓得死死的。

這世間也再無第二個人能如她一般令他言聽計從了。

長歎口氣, 顧晚風再度朝前彎下了腰,雙臂勾緊了她的腿,把馬上就要從自己背上掉下去的她往上拖了拖。

司徒朝暮終於不用再像是個樹懶似的手腳並用地拚命掛住他了, 但是內心的警惕感並沒有因此而鬆弛:“你弟最多也就比你晚出生幾分鍾, 四舍五入你倆一樣大, 二十六歲的成年人, 訂個婚多正常呀,沒必要大驚小怪。”

顧晚風萬般無奈地苦笑一聲:“如果真的是一樁好姻緣, 你何必要瞞我這麽久?”

司徒朝暮:“……”

她總是會因為他靈魂的純粹而忽略他的聰慧,也總是會因為他對她的喜歡和縱容而忽視他的敏銳。

司徒朝暮慌張又無措地沉默了起來。

顧晚風再度歎了口氣:“說吧,女方是什麽樣的人?”

他低落的語氣中充斥著對現實的妥協,顯然是已經做足了最壞的打算。

司徒朝暮猶豫地抿住了紅唇, 又沉默了好大一會兒之後才開了口,卻沒回答問題, 而是先像是給他打預防針似的反問了一聲:“你確定你要知道麽?”

顧晚風霎時就預感到了不妙——實際情況, 可能比他預想中的還要糟糕。

重新給自己做了一遍心理建設之後,顧晚風才又開了口, 破釜沉舟一般堅決:“確定, 說吧。”

司徒朝暮卻依舊是惴惴不安, 緊張兮兮地盯著他的側臉,試探著說:“我擔心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所以我先給你舉個例子啊,看看你能不能接受。”然後,她便以一種舉例子的口吻說了起來:“打個比方說,你還記得八年前我和裴星銘他們一起去碧嶼村找你那次,開學當天的淩晨,咱們五個才落地東輔機場,然後在機場裏麵,遇到了一個女神經病,因為她出言不遜,羞辱你弟弟和你媽,你一怒之下卸掉了她的下巴,但是這個神經病的家裏很有權勢,所以,你能接受你弟弟娶這個女神經病麽?”

“我不能!”顧晚風咬牙切齒,斬釘截鐵,“阿臨也絕不可能喜歡上這種人!”

司徒朝暮:“……”

啊,那你這,可讓我怎麽繼續往下闡述呀。

司徒朝暮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然而她的沉默卻越發的令顧晚風忐忑不安了起來:“阿臨要娶的那個人、不會、比她還要糟糕吧?”

司徒朝暮幹巴巴地笑了一聲:“嗬嗬,那倒沒有。”

那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顧晚風內心略有了一些安慰,竟然還舒了口氣:“那就好。”

司徒朝暮:“……”但你也不要高興的太早呀!

司徒朝暮的笑容卻越發勉為其難了:“但是吧,也沒好到哪去。”

顧晚風:“……”不會是?

司徒朝暮極其於心不忍地為他揭開了真相的麵紗:“好消息是你弟的未婚妻不會再比這個女神經病更神經了,壞消息是,你弟要娶的人就是她本人。”

“……”

當頭一棒的感覺,顧晚風震驚、惱怒又錯愕。

阿臨絕非心甘情願!

眼瞧著顧晚風的眉頭越蹙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鐵青,司徒朝暮趕忙抱緊了他的脖子,像是一隻安撫主人的小貓咪似的不停地用自己的臉輕蹭著他的耳根,嬌氣又柔弱地撒嬌:“哎呀哎呀,你不要生氣呀,你這樣我會還害怕的,我也不想讓你不高興……”

顧晚風深吸一口氣,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語氣中卻依舊透露冰冷:“是阿臨自己願意的,還是宋青山逼他的?”

司徒朝暮先迅速而柔情地在他的耳朵後親了兩下,像是在往燒紅了的刀身上澆涼水,然後才回答說:“宋青山可能沒有那麽好,但絕對沒有那麽壞,身為父親,他絕對是愛兒子的,但身為家族的掌權人,他不得不從實際出發考慮問題,你弟弟也是一樣,身為兒子,他占據絕對的寵愛,但同時他又是家族繼承人,所以他不得不權衡利弊,對他來說,情愛在利益當前不值一提。”

她心平氣和,語重心長。

顧晚風也在不知不覺間冷靜了下來,對事實了然於胸——阿臨不愛那個女人,卻願意娶她,也不得不去娶她。

婚姻大事,阿臨做不了自己的主。

“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如同詛咒一般纏繞著他們家所有人,卻誰都無力改變。

顧晚風絕望而心疼地閉上了雙眼,許久後,啞著嗓子問了聲:“那個女人,叫什麽名字?”

司徒朝暮知曉,他是被逼無奈地接受了現實,歎息著回答道:“馮夕雅。”

顧晚風:“那她、愛阿臨麽?”

他希望弟弟得到一份真摯的愛,但前提是,兩情相悅,若非如此,勢必一生求而不得,為情所困。

司徒朝暮也知曉顧晚風想聽到的回答是“不愛”,這樣的話他的內心或許還會輕鬆一些——與其被單方麵的愛意困頓一生,不如互相薄情寡義,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但事實不容司徒朝暮否認:“我要是說‘不愛’,你能信麽?”

不信。

雖然他曾經隻是和馮夕雅在機場有過簡單的接觸,但也足以讓他看透馮夕雅這個人:猖獗,霸道,高高在上,蠻不講道。

這種心比天高的人,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地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顧晚風根本說不服了自己。

司徒朝暮完全能夠理解他的心情,無奈歎了口氣:“高門大戶,最熱衷於聯姻,強強結合,才能穩固地位。馮家的勢力不容小覷,商政兩界皆有不可撼動的根基,想要和他們家結親的豪門大戶數不勝數,其中也不乏比宋家更優越的人選,但是馮小姐還就一心一意地隻看上你弟了,非他不嫁。”

顧晚風隻是苦笑:“她怎麽就看上阿臨了?”

“我哪裏知道?我隻知道馮夕雅是一個標標準準的千金大小姐。”司徒朝暮給宋熙臨當了多年的秘書,多多少少也聽說過一些豪門圈裏的故事,“馮夕雅是馮家最小的女兒,她媽快四十的時候才生了她,生產的時候還難產大出血了,要了她媽的半條老命,所以馮家人特別珍視馮夕雅,覺得她來之不易。她上頭還有兩個哥哥,所以根本不用她操心家族的事情,她這輩子隻需要猖狂享福就行了。馮家人也真是把她寵得沒邊兒沒樣,哪怕是她先出手打了人家一巴掌,他們家人的第一反應也不是責怪她動手打人,而是心疼她的手疼不疼,所以她特別目中無人,誰都瞧不起,真正做到了眾生平等,平等的沒有她高貴,但在她眾多瞧不起的人當中,她唯一沒那麽鄙夷的,就是你弟。”

顧晚風:“……”他一時間竟分辨不出這是好話還是賴話。

司徒朝暮繼續講述道:“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老天還是很公平的,給了馮夕雅完美無缺的家境和物質條件,卻沒給她一顆正常的腦子,她是個超級戀愛腦。一個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是完全可以感知到的,尤其是對馮夕雅這種從小就物質和精神世界雙重富足的人來說,所以你說,她能分辨不出來宋熙臨對她的感情是愛還是利用麽?但是她願意自己騙自己。宋熙臨隨意冷落她幾天,她就會抓狂發怒,不擇手段地去吸引他的注意,可隻要宋熙臨稍微對她有點兒笑臉,她就又覺得宋熙臨超級愛她,並為此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顧晚風卻再度皺起了眉頭,不可思議:“所以,阿臨也是在有意的逢場作戲?”

“不然呢?”司徒朝暮沒好氣地說,“你弟弟可比你想象中的有心計多了,他太清楚豪門聯姻的價值了,更清楚馮家的勢力對宋家來說有多麽的重要,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放棄馮夕雅主動給他遞過來的大好機會,看似是他為了家族利益被逼無奈地娶了不愛的女人,實則是他在有意無意間拿捏吃死了馮夕雅。”

最後,司徒朝暮又總結了一句:“馮夕雅那種沒腦子的嬌生慣養大小姐,怎麽可能玩得過宋熙臨這種被精心栽培出來的步步為營的繼承人?馮家人就算是看得透也無可奈何,誰讓女兒死心塌地地喜歡呢?”

顧晚風從未料想過事實竟會是如此,整個人瞠目結舌,呆如木雞。

他更未想過,他的那個病弱軟糯,酷愛哭鼻子的弟弟,竟然也會變成一條老謀深算的狐狸。

不難料想,阿臨這些年來,過得並不比他輕鬆。

他處於江湖之遠,背負起了顧家的那把刀;阿臨處於廟堂之高,背負起了一個家族的興衰使命,逼得他從一個單純善良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城府深沉的繼承人。

他們兄弟二人,皆是一個身不由己。

但他比阿臨幸運,最起碼,他還有自由選擇愛人和婚姻的權利。

司徒朝暮感知到了顧晚風的沮喪與茫然,再度抱緊了他的脖子,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了他的耳後頸側:“你永遠是他的哥哥,他也永遠是你的弟弟,血緣親情誰都無法改變,但是人人都在成長,你會變,他也會變,你可以盡你所能地去嗬護他、保護他,但不可能改變他、代替他,人各有命。你們腳下的路,也都是自己選的。”

如果他不願意,那麽八年前,他不會背負起顧家刀。

如果阿臨不願意,那麽他不可能同意和馮夕雅訂婚。

歸根結底,都是自己選的。

身不由己是命,個人選擇是運。

命運交錯,即是人生。

顧晚風沉默許久,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們、什麽時候訂婚?”

他的聲色低沉而黯然,透露著極大的無力感。

司徒朝暮如實告知:“大後天。”

顧晚風猶豫片刻,試探地問:“我可以去麽?”

不論弟弟要和誰訂婚,是否兩情相悅,但終究是人生大事,所以,他並不想錯過這一刻。

司徒朝暮想了一下,道:“你想去的話我可以偷偷帶你去,但你不能在現場暴露身份,不然要是讓那堆賓客們知道了宋家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繼承人人選,你從今往後就別想有安生日子了。”

顧晚風點頭:“嗯,我明白。”

司徒朝暮舒了口氣,將腦袋靠在了他的肩頭:“我真是害怕你會暴露呀,一入豪門深似海,利益牽扯不斷,還是踏踏實實地當個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好。”

可能也真是她胸無大誌了。

但她這輩子的所求所願,也不過隻是平凡的幸福。

“放心,不會的。”顧晚風語氣篤定地向她保證,“我姓顧,是顧家刀的現任刀主,從深山裏麵出來已經是大逆不道了,怎麽還敢摻合高門大戶的利益紛爭?”

“你願意不願意是一碼事,人家怎麽想你的又是一碼事。”司徒朝暮的思路向來是敏感且清醒的,“我是怕你人家害你。”

顧晚風無奈一笑:“你把你男人想的也太沒用了吧?”

司徒朝暮:“……”

什麽?

我什麽?

“我男人?”司徒朝暮眉開眼笑地盯著顧晚風的側臉,“呦呦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刻板守舊的道爺都開始搞曖昧調情了?”

顧晚風的耳尖再度泛起了紅,卻倔強地保持著一副清冷淡然的表情,重新邁開腳步的同時,不苟言笑地啟唇:“我隻是闡述事實,是你想歪了。”

司徒朝暮無語極了:“啊,對對對,都是我思想斑斕,我耍流氓,您最清高。”

顧晚風:“……”

“哥!嫂子!回頭!回頭!”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略顯熟悉的年輕小夥子的聲音,顧晚風定下了腳步,背著司徒朝暮轉過了身。

緊接著,兩人就看到了那一對在來時的路上偶遇的大學生小情侶。

男孩和女孩手拉著手朝著他們倆所在的位置跑了過來,女孩兒脖子上還掛著一台紫色的拍立得照相機。

過不多時,小情侶氣喘籲籲地跑到了顧晚風和司徒朝暮麵前,男孩先開了口:“真是沒想到,還能在康定遇到你們!”

緊接著,女孩便抬起了手,將手裏的一遝相紙遞向了司徒朝暮:“我們倆剛才在樓上看到你們了,就給你們拍了幾張照片。”

小夥子補充:“那天你們幫我們修好了摩托車,也不知道怎麽感謝,這些照片送給你們留作紀念吧。”

“哇!”司徒朝暮驚喜不已地從小姑娘的手中結果了那一遝相紙,舉在了顧晚風眼前,和他一起看了起來。

因為川西氣候的原因,所以他們倆身上一直穿著衝鋒衣,還都是黑色,像是情侶裝。

今天的顧晚風依舊是盤發,身形挺拔,雙腿修長,古雅又不羈。

司徒朝暮則紮著高馬尾,容貌清麗而秀氣。

照片中的他們,始終是眉眼含笑的親昵模樣。

其中有一張照片令司徒朝暮最為滿意:顧晚風背著她,抬眸仰望雪山,唇畔掛著一抹溫柔繾綣的笑;她趴在他的肩頭,不老實地親吻著他的耳垂。

“真好看呀。”司徒朝暮開心地不行,“謝謝你們呀!”

“不客氣!”女孩笑意盈盈地說,“是你們兩個長得好看,康定的景色也好,很出片。”

待這對小情侶走了之後,司徒朝暮又翻出來了那張她最滿意的照片,在顧晚風麵前晃了晃,振振有詞,理直氣壯:“看,證據確鑿了吧?這能說我耍流氓麽?你明明很享受!”

顧晚風:“……”

回到酒店之後,司徒朝暮幹脆把這張照片夾進了錢包裏,和自己的身份證緊貼在了一起。

返程的途中,她在D市買了個帶小夾子的車擺,將這張照片夾了上去,擺在了顧晚風的車頭,並嚴肅警告:“沒我的允許,一輩子都不許換掉這個車擺。”

顧晚風哭笑不得,點頭保證:“絕對不換。”

但是再繼續往東輔回的途中,司徒朝暮還是能明顯地感受到顧晚風的情緒有些低落,和去時大相徑庭。

越接近東輔,他就越沉默寡言。

他還是在克製不住地為了他弟弟而憂慮。

他心疼他的弟弟。

這世界上也沒誰能抵得上他弟弟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司徒朝暮甚至有些嫉妒宋熙臨,天生的血脈優勢,即便將近二十年未見,還是能完全把控著他哥哥的喜怒哀樂,讓他哥哥為他殫精竭慮。

日落之際,皮卡車駛入了東輔境內,司徒朝暮本以為顧晚風肯定是要直接送她回家了,誰知四十分鍾之後,皮卡車卻停在了一條除非當地人之外很難找到的小胡同口。

“到了。”顧晚風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說。

司徒朝暮不明就裏:“到哪了?”她雖然也是老東輔,但常年居住在北區,這裏是南區,略有一些陌生。

顧晚風解釋說:“你刷到的那家火鍋魚,定位就這條巷子裏。”

司徒朝暮愣住了,也是在這時,她才意識到,比起弟弟來說,顧晚風可能還是更愛她的。

哪怕是思慮萬千,他也一直謹記著曾經對她做出過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許諾。

哪怕對東輔並沒有那麽熟悉,卻還是用心良苦地尋找到了這個偏居一隅的小角落。

哪怕是天塌下來了,也要先帶著她來吃火鍋魚。

司徒朝暮略微有那麽一些感動,但還是誹議地哼了一聲:“一路都不怎麽說話,無情地把人家晾到一邊,我還以為你心裏隻有你弟呢。”

顧晚風:“……”

他倒是想說,但是女朋友上車就睡覺,還沒車載導航活躍,哪來的機會說?

她顯然是在借題發揮。

顧晚風真是哭笑不得:“阿臨的醋你也要吃麽?”

司徒朝暮的臉頰一熱,麵上無光,直接開門下車,打擊報複一般甩了句:“那些年紀大了被拔氧氣管的老頭兒,全都是年輕的時候不把老婆放在第一位的人!”

顧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