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照顧好王爺,也照顧好自己。”
國喪二十七日,當十二歲的乾興帝舉辦完登基大典,整個京城也終於從先帝駕崩的沉重氛圍恢複了過來。
隻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文武百官們都在觀望著曹太後與乾興帝的下一步舉動。
曾經的太子今日的乾興帝,在做了一個月的皇帝後,終於也開始擺起皇帝的譜來。
他第一個要解決的就是二皇子。
乾興帝永遠不會忘了那日在南苑,父皇把李顯賜給二皇子做伴讀時給他帶來的驚嚇,那晚他惶恐難眠致使大病一場,讓滿朝文武都看了他的笑話。
乾興帝不會怨恨自己的父皇,因為怨恨了也沒有用,他不可能對駕崩的父皇有任何不孝舉動。
二皇子便成了他發泄怨恨的最佳人選。
“母後,朕想把二皇子廢為庶人。”乾興帝先跟曹太後提起了他的打算。
曹太後失笑:“胡鬧,他又沒犯什麽錯,你有什麽理由廢他?”
她也看二皇子不順眼,二皇子活著一日,她都會記得先帝動過廢她兒子的念頭,甚至已經有朝臣暗中支持二皇子了。在這種情況下,曹太後巴不得二皇子早早死掉,可就算她現在貴為太後,兒子貴為皇帝,母子倆也不能為所欲為,做什麽事都得師出有名。
乾興帝不高興道:“不能廢,難道以前的事就這麽算了?”
曹太後柔聲道:“以前有什麽事呢?你要記住,你父皇隻是把李顯調到他那邊了,此舉沒有任何深意,你從來都是先帝心中不二的儲君人選。不過,既然你已經登基,也該給你二哥封王了,再選一處合適的藩地。”
乾興帝心中一動,立即叫宮人取大夏十三省的輿圖來。
除了沿海諸省,其他各省都是越靠近邊緣越窮,再按照這幾年的稅收算,西南緊挨著雲南的貴州乃十三省中墊底的,據說那地方多深山惡水,很多村落的百姓還都是蠻夷之人,連官話都不會講,大字不識一個。
乾興帝指著貴州下麵的黎平府,幸災樂禍道:“就這裏吧,朕封他個黎王當當。”
送二皇子去個苦地方,如果他自己命短病死,可就與他無關了。
曹太後:“封藩乃大事,還是要聽內閣諸位大臣怎麽說。”
乾興帝心想,他是皇帝,封二皇子完全是皇族的私事,哪個閣老敢反對,他就換人。
次日早上,以顧首輔為首的五位閣老來乾清宮奏事,商量完急需處理的政務後,乾興帝提到了二皇子的封藩。
閣老們都是人精,隻看乾興帝為二皇子選的藩地,就知道小皇上還為去年南苑之事耿耿於懷。
因為一個少年王爺的就藩確實無甚緊要,他們犯不著為此惹乾興帝不快,免得被太後母子忌憚他們有心支持二皇子。
顧首輔與李家是姻親,李顯又在二皇子身邊做伴讀,他就更不好反對了。
此事定了,乾興帝心中很是痛快,派人將二皇子、李顯都叫了過來。
他先宣布了封二皇子為黎王之事。
年僅十四歲的新任黎王跪下道:“謝皇上隆恩,臣到了封地,必定謹遵皇上所托,全力教化當地百姓、協助朝廷改善當地民生。”
他清瘦俊朗的臉龐神色平靜,看不出憤怒,更不可能有什麽喜悅之色,跟平時並無反常。
乾興帝有一點點不爽,因為他想看黎王憤怒卻無能為力的可憐模樣。
黎王的表現沒有讓他滿意,乾興帝將目光投到李顯身上,這次,他甚至都沒有隱藏情緒,直接冷笑出聲:“李顯,父皇在世時對你極其賞識,要你為二哥伴讀。如今二哥雖然要去貴州就藩了,可他依然年少,學業不可荒廢,你便隨二哥一起去貴州吧,繼續為他伴讀,也不枉父皇賞識你一場。”
李顯跪下領旨:“臣遵旨。”
簡簡單單三個字,再沒有別的話,就像當初太子懇求先帝要調他出宮,李顯也不曾做任何辯解。
乾興帝就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等兩人退下後,乾興帝朝他最新提拔的大太監萬公公哼道:“看來,朕給他們的懲罰還是太輕了。”
這位萬公公,是十八歲的小萬公公,他的幹爹老萬公公早在先帝下葬之後,便主動請辭回鄉養老了。
古往今來,對舊主過於忠心之人,肯定不會受到新主的重用,與其留戀權勢最後被人安個罪名排擠,不如自請離去。
小萬公公同樣明白這個道理,為了不跟著幹爹一起失勢,他聰明地抓住機會,當著幹爹的麵在曹太後、小皇帝麵前偽造了先帝遺言,然後憑著此功順利坐上了幹爹曾經的位置,包括“萬公公”的名號。
萬公公在宮裏住了十幾年,早已熟知小皇帝的脾氣,聞言湊到乾興帝耳邊,低聲道:“皇上不必生氣,從京城到貴州千裏迢迢路途艱難,王爺與李三郎都是金窩窩出生的金貴人,路上難免有個水土不服頭疼腦熱什麽的,能不能順利走到貴州都不一定呢。”
乾興帝果然大喜,看著萬公公道:“給黎王安排的隨行太醫,你要親自挑選,務必挑個醫術精湛的,藥材也要挑庫房最好的一批。”
萬公公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皇上放心,奴婢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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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乾清宮出來後,二皇子黎王沒有跟李顯說一句話,直到回到寢宮,進了內室。
他坐在椅子上,垂眸沉默許久,才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顯,苦笑道:“是我連累了你。”
李顯看過來,低聲道:“王爺何出此言,承蒙先帝賞識,命我陪在王爺身邊,此番能隨王爺出去曆練,亦是我之所願。”
京城就這麽大的一塊兒地方,他真的想去外麵看看。
黎王:“就怕你跟我一樣,再也沒有機會回來。”
李顯笑道:“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就像王爺說的,能夠教化當地百姓,改善當地民生,同樣也是大功一件。”
黎王看得出來,李顯對隨他去貴州就藩確實沒有任何怨言,這份心胸與抱負,連他都自覺慚愧。
他站起來,握住李顯的肩膀道:“好,那你就陪我做好這個王爺!”
兩人剛交完心,乾興帝的封藩聖旨就送來了,命黎王三日後動身啟程。
李顯得以出宮與家人惜別。
雲珠一聽到消息便趕回了娘家,她過來之時,就見父親正與弟弟說話,母親嫂子坐在旁邊,眼圈都是紅的。
雲珠忍了一路的眼淚頃刻滾落。
那可是遠在西南的貴州,大夏最窮的地方,弟弟才十五歲,連今年的生辰都沒過,千裏迢迢背井離鄉,得吃多少苦頭?
雲珠舍不得,既心疼也擔心,最怕的是乾興帝鼠肚雞腸,一輩子都不調弟弟回來。
她撲過去,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傻弟弟。
李雍偏頭,可女兒的抽泣聲還是傳進了他耳中,從小疼到大的姑娘,出嫁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李顯察覺到,他的衣襟被姐姐的眼淚打濕了。
他真的不怕去貴州,可姐姐母親的眼淚叫他也跟著難受。
“姐姐,不哭了。”
“我都這麽大了,能照顧好自己,何況我跟在王爺身邊,無論去哪,衣食住行都不會比在京城這邊差,你們真的不用擔心。”
“我會常常給家裏寫信的,也單獨給你寫。”
雲珠不聽,說什麽都沒有用,她就是要弟弟近在眼前。
最後還是孟氏、顧敏一起將雲珠從少年郎身上拉開了,帶去後院安撫。
李雍歎口氣,繼續交代兒子到了外麵要注意什麽。
李顯跪在父親麵前,耐心地聽著,等父親說完,他才道:“兒子的事兒子心裏有數,我不怕貴州苦,隻放心不下您與大哥。”
姐夫曹勳是國舅,既有實權也有城府,他料定姐姐那邊不會有事,最多跟太夫人潘氏鬧一些口角。
可乾興帝已經恨上了李家,針對父親與兄長隻是遲早的事。
李雍笑道:“咱們李家代代都是忠臣良將,沒有真憑實據,宮裏也不敢隨意安個罪名給咱們,最多找理由貶官外放。我呢,在邊關連吃了三次敗仗,臉都丟到祖宗們那去了,自那之後,天塌了在我這裏都不算大事,更何況區區官職調動。你大哥更是個心寬的,隻要有酒有肉,叫他去軍營當個小兵他都樂意,哪個也不用你牽掛。”
李顯想想也是,笑了出來。
傍晚,李耀從宮裏下值回來了,半路遇到曹勳。
李耀心情不好,看曹勳這個皇帝親舅也不順眼,未予理會。
李雍、孟氏依舊好好招待了女婿。
小舅子要遠行了,曹勳陪妻子回趟娘家合情合理,過了今晚,他也沒有其他機會單獨見李顯。
吃席的時候,隻四個男人坐了一桌,雲珠今晚要住在家裏,索性沒來前院見曹勳。
李耀不屑跟曹勳抱怨小皇帝,父親弟弟都不好酒,他自己一碗一碗地灌著。
曹勳要敬他一碗,李耀隨手一揮,碗歪了,酒水灑出來,打濕曹勳的衣襟。
李雍立即臭罵了兒子一頓。
曹勳笑道:“無礙,擦擦就好。”
他離席站到幾步之外,一手提著衣襟,一手在身上尋找帕子。
李顯見了,取出自己的帕子,走過來幫姐夫沾酒。
曹勳看著麵前的少年郎,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今後凡是要入口的東西,都要交給可信之人。”
李顯眼睫微動,繼續專注手裏的事。
曹勳:“貴州巡撫曾桉與我有舊,如遇生死危機,可暗中請他相助,‘曾少峰’三字便是信物。”
李顯將洇濕的帕子翻了一個麵。
曹勳最後道:“照顧好王爺,也照顧好自己。”
李顯微微頷首,轉身回了席位。
李雍掃眼小兒與女婿,什麽也沒問。
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骨血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