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們總要過好自己的日子。”
“暢園案”牽連甚廣,除了親身犯案的那六十七個大小官員,還有一些官員雖然沒有踏足過暢園,但也因為他們收受賄賂、知情不報、幫忙掩飾而受到了牢獄、貶官等懲罰。
其中以錦衣衛、大理寺、順天府的變動最大,誰讓他們屍位素餐,竟讓暢園在天子腳下作惡了十來年?
錦衣衛的副指揮使王滿昌因為參案被砍了頭,指揮使高斂雖然什麽都沒做,但也錯在了什麽都沒做,元慶帝在朝堂上直接將這睜眼瞎的指揮使罵了個狗血噴頭,罵得高斂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最後是被宮人抬下去的。
最終,高斂因失職被外放了,錦衣衛指揮使一職空缺出來,正好寧國公揭發、審理此案有功,元慶帝便讓李雍頂上了。
去年戰敗之前,李雍擔任的是禁衛軍總指揮使的差事,這個位置,非帝王寵臣心腹不可當。
同樣的,錦衣衛是天子督查百官、天下的眼睛,從錦衣衛成立到現在,其指揮使都是曆代皇帝的親信武將。
也就是說,哪怕元慶帝冷落了李雍將近十個月,李雍在他心裏的親信地位並沒有任何動搖,差的就是一個立功起複的機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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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珠回了一趟娘家。
李雍重新受到重用,對李家眾人而言本該是樁大喜事,可是想到暢園案裏那些受罪的女童們,無論雲珠還是孟氏都沒有特意為此慶賀的心情。
母女倆坐在水榭裏說話。
八月上旬的京城,天藍如洗,清風徐徐,置身園景間很是舒服。
雲珠幫母親倒了一盞茶:“案子審完了,我爹在錦衣衛做的如何,可還習慣?”
孟氏歎氣:“光一個暢園案就把他氣瘦了一圈,錦衣衛積了多少案子,又換了一批人,有的他忙了。”
跟錦衣衛的差事比,禁衛軍指揮使的差事要輕鬆多了,關鍵是省心,不用太費腦子,也不用為蒙冤受害的苦主們心疼動怒。
孟氏與李雍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早就知道丈夫是什麽人了,出生就是兩百年勳貴之家的世子爺,七八歲起就入宮給元慶帝當伴讀,享受著榮華富貴,遠離民間疾苦,又因為李家人口簡單家風正直,李雍身邊也沒有出過什麽肮髒事。
丈夫戰敗前受過的最大的委屈,大概就是總被親爹嫌棄紙上談兵。
如今經曆過三次戰敗、數月蟄伏、暢園之案,丈夫就像經曆過三次風雨的澆打,從內到外都有了新的變化。
黃昏時分,事隔二十多天,雲珠終於又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上次在曹家的那次見麵,雲珠就發現父親曬黑了一層,這次再見,父親膚色沒有太大變化,額頭卻長出了明顯的細紋,之前清透平和的目光變得沉重複雜起來,仿佛一個逍遙了半生的俊逸神仙,突然要為人間疾苦而奔波。
“爹爹。”雲珠心疼地撲進了父親懷中。
李雍瞧見女兒的紅眼圈了,笑道:“不是過來恭喜爹爹的嗎,怎麽還哭了?”
雲珠:“您是有差事了,可是一看就受了不少累。”
李雍摸摸女兒的頭,目光溫和:“以前我是輕鬆,現在看來全是碌碌無為,現在是要累些,卻可以真正為皇上為百姓做些實事,我甘願如此,雲珠也不必心疼什麽。”
雲珠明白父親的意思,她也尊重父親的抱負,笑了笑,盡量活躍氣氛道:“那爹爹也要照顧好自己,看您這裏都長皺紋了,小心我娘嫌棄您。”
李雍看眼妻子,笑道:“爹爹都四十了,長皺紋也正常,你娘看習慣了就好。”
孟氏將父女倆都瞪了一眼。
李耀今天回來的也很早,一家五口重新坐到廳堂共用晚飯。
李雍問女兒:“複山最近忙不忙?早上跟他說過你今晚要在這邊吃完飯再回去嗎?”
雲珠:“說了,他說正好今晚有同僚設席,散席後他會過來接我。”
李雍想到女婿拿鞭子抽人的冷血手段,眼睛都不帶眨的,甚至打完了還能笑得像個溫雅君子,不禁替女兒捏了一把汗:“你也不小了,以後切不可在複山麵前任性胡鬧……”
雲珠挑眉,不高興地打斷父親:“好好的怎麽突然教訓起我來了?難不成他去您麵前說了我什麽?”
李雍忙道:“沒有,複山豈是那種人,爹爹是怕你任性過頭了,他不會像我們這樣縱容你,你自己委屈。”
李耀哼道:“能娶到妹妹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就該處處捧著妹妹,敢叫妹妹委屈,咱們就把妹妹接回來。”
雲珠笑著給哥哥夾菜。
李雍:“……”
孟氏笑眯眯地看著,少年郎李顯對這一幕也早已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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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府。
正院的兩位不在,潘氏早早地來了兒子的東院。
曹紹從翰林院出來就直接回府了,穿著一襲青色官袍,麵如冠玉,隻是曾經意氣風發的俊美公子,不知從何時開始,眉目間似乎總是籠著一抹輕愁,倒也讓他的氣質穩重沉澱下來。
潘氏作為母親,看到這樣的兒子卻有些心疼。
“母親來了,可是有事找我?”曹紹刻意笑著道。
潘氏先陪兒子用飯,吃完才自嘲道:“先前我以為寧國公在皇上麵前失寵了,才……現在他又複寵了,紹哥兒會不會怨恨母親?”
她打著為兒子著想的名義毀了兒子與雲珠的姻緣,現在這名義成了笑話,她怕兒子翻舊賬。
曹紹垂眸,聲音低了幾分:“都過去了,母親不必再多想,或許我天生與她有緣無分。”
怨恨母親又如何,後悔懊惱又如何,雲珠已經嫁了大哥,兩人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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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勳與同僚吃完席麵,騎馬來寧國公府接小夫人回家時,雲珠一家五口都坐在廳堂。
李雍在旁觀兩個兒子下棋,雲珠與母親坐得遠些,在談論暢園案裏的五十多個女童。
孟氏道:“有家可歸的,皇上叫人送回各家,每人就近補償十畝良田,無家可歸的,由朝廷設立的養濟院撫養,及笄後也能拿到十畝良田。田契都記在她們的名下,不可贈送不可售賣,便是親生父母也搶不走,人若不清不楚地沒了,官府會收回田地。”
雲珠點頭:“這法子還算周全,至少能保證她們這輩子衣食無憂。”
怕的就是孩子們受了苦,還要承受來自鄉鄰的議論指點甚至父母的剝削謾罵,有了綁在自己名下的良田,親友為了這份利益也得想辦法照顧好她們。
孟氏:“是啊,聽你父親說,這些都是顧首輔建議皇上的,皇上仁善,還派了兩個宮裏的嬤嬤去教導那些孩子,一是開解,二是教會她們如何保護自己與手裏的田地,一個月後再送她們回家,也省著她們對回去後可能麵臨的處境毫無準備。”
雲珠:“顧老有心了,難怪百姓們都敬重他。”
孟氏:“那也得皇上願意聽才行。”
明君賢臣,缺一不可,不然遇到個昏君,再多的賢臣也無濟於事。
“國公爺,夫人,國舅爺到了。”
孟氏笑著拍拍女兒的手,今晚的談話就到這裏了。
李耀、李顯兄弟倆去門前將曹勳迎了進來。
曹勳來到廳堂後,李雍不動聲色地聞了聞,發現女婿雖然才從席上回來,身上卻沒有多少酒氣,更沒有什麽胭脂水粉之香。
曹勳恭敬地朝嶽父嶽母行禮。
孟氏笑道:“早知道你有應酬,就讓雲珠自己先回去了,這麽晚還要叫你多跑一趟。”
曹勳看眼雲珠,道:“雲珠很久沒見到嶽父了,多陪陪嶽父也好。”
李雍:“好了,天色不早,你們就別耽擱了,改日得空再一起過來吃飯。”
雲珠這才離席,拜別父母,隨曹勳上了停在外麵的馬車。
車廂裏擺著燈,曹勳見小夫人眉目舒展,猜測道:“看來嶽父在錦衣衛適應得還不錯?”
一提這個,雲珠的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肯定很累,眉心都長皺紋了。”
曹勳笑,李雍都四十了,還能因為皺皺眉頭就叫女兒心疼,足見以前的日子過得有多悠閑舒適。
回到國公府,夫妻倆前後沐浴,進了拔步床。
燈已經滅了,曹勳從後麵靠過來,結實的手臂攬住她的腰,溫熱的呼吸落在雲珠頸後,意思十分明顯。
雲珠習慣地拿胳膊肘往後推他:“睡覺吧。”
曹勳沉默片刻,溫聲講道理:“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們總要過好自己的日子。”
暢園案對她這種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姑娘刺激很大,曹勳能理解,所以這二十多日她抗拒,他都沒有強求。
可總不能一直這樣冷下去。
雲珠當然清楚曹勳沒有犯任何錯,她就是莫名抵觸起來,忍不住去想那些孩子遭的罪。
這都是她自己無法控製的念頭,念頭一起,身體自然僵了,配合不來。
她悶悶地道:“就是不想。”
回應她的,是一道長長重重的鼻息,失望之意非常明顯。
就在雲珠擔心這人會不會發些牢騷時,曹勳鬆開她的肩膀,默默躺了回去。
雲珠鬆了一口氣,又有那麽一點點愧疚,畢竟曹勳純粹是受了無妄之災。
胡思亂想一會兒,雲珠睡著了。
然後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被曹勳吻醒。
他熱得像一團火,遠勝新婚之夜。
困意與火一起將雲珠燒得暈暈乎乎的,沒等她清醒到足以去產生那些讓人難受的聯想,曹勳已然得手。
“可有不適?”他一動不動地問。
雲珠咬唇,誠實地搖搖頭,不愧是打了十幾年仗的大將軍,挑了一個好時機。
曹勳親了親小夫人的臉頰,撐起雙臂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