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陸政安和宋淮書看著對麵男子懷中哭鬧不休的孩子, 隻覺得非常眼熟。直聽到對方提及‘桃幹’兩個字後,這才想起來對方竟是他們在江安鎮逛廟會的時候,在龍潭寺碑林園中偶遇到的那對叔侄。
不過, 陸政安和宋淮書隻是尋常出個門而已,自然不會隨身帶著桃幹。聽到對方很是迫切地想要桃幹, 一時之間不禁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我們身上也沒有隨身帶啊。”
聞言,季月賢不禁又是一陣頭疼。
“自上次在龍潭寺吃了你們送的桃幹後, 我家這位小祖宗便記住了。隻要想起來便哭著要吃。我讓人跑遍了整個江安鎮大大小小的幹果鋪子,買了不下數十種的桃幹, 都跟你們那日給的不一樣。這兩日有事來化龍鎮, 這不,睡醒就又鬧上了, 我被他這小祖宗磨得實在沒有辦法了,隻能出來碰碰運氣了。”
季月賢抖了抖懷裏抽泣不止的小侄子,感覺到一陣頭疼。有心想要把他扔回到家裏撒手不管, 但是想到家中動不動就揮雞毛撣子的老太太。季月賢覺得為了自己的屁、股,這熊侄兒倒也不是不能帶。
雖然這孩子屬實有些愛哭, 愛鬧騰,但也有哭累的時候。
看到季月賢懷裏那孩子大熱天的哭的頭發和衣服都已經汗濕了,宋淮書便有些於心不忍。
想到上次陸政安來他家送節禮的時候,曾送來了不少桃幹。他和雙親無事的時候也會吃一些,陸政安帶來的不少, 家裏應當還剩下一些。
而且這裏距離他家距離並不遠,宋淮書猶豫了一下, 便開口說道:“我家還有一些, 公子若是不嫌棄的話,我現在回去給你們取過來。”
聽宋淮書這麽說, 季月賢頓時喜上眉梢。“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就有勞兄台了。”
季月賢懷裏的季元寶在聽到宋淮書的話後,想到竟然還要他等,小嘴巴一撇立時又敞開嗓子嚎了起來。
見狀,季月賢頭皮一麻,也顧不上失禮不失禮了,忙哄著懷裏的季元寶說道:“別哭,別哭,咱們馬上去這位哥哥家裏去買。”
待季月賢說完,抬頭看著宋淮書道:“我這侄子自小被他曾祖母慣壞了,想要什麽一刻都不願意等,我也是實在被他纏的沒脾氣了。如果兩位不介意的話,我們隨你們一起走一趟如何?”
季月賢的話音落下,宋淮書立時轉頭看向一旁的陸政安,見他臉上並沒有什麽不悅。又見那孩子哭的實在可憐,便也就點頭同意了。
見狀,季月賢忙對著停在幹果鋪子外的一輛馬車招了招手,待馬車在幾人麵前停下之後,便招呼著陸政安和宋淮書一起上了馬車。
知道能買到桃幹的季元寶不再哭鬧,隻是坐在季月賢懷裏抱著一隻做工精致的布老虎歪著腦袋不住的打量著宋淮書和陸政安。
宋淮書見季元寶長得白白胖胖的跟一個瓷娃娃一般,心裏也十分的喜歡。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和陸政安,忍不住對他笑了笑。
一旁的陸政安看著季元寶也覺得他不哭鬧的時候,也十分的可愛。想到他一直對他自製的桃幹念念不忘,便放軟了聲音,看著季元寶問道:“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叔叔家的桃幹啊?”
季元寶如墨一般的眼眸看了陸政安一眼,胖乎乎的小手揪著布老虎的耳朵,奶聲奶氣的回道:“酸酸甜甜的好吃。”
聞言,季月賢當即一陣無語,“桃幹不都是酸酸甜甜一個味兒嘛,能有什麽不一樣的?”
許是跟季月賢比較熟悉,季元寶對他的態度跟對陸政安的態度大不相同,鼓著一張圓嘟嘟小臉兒,大聲道:“就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見季元寶喊話的時候,眼裏似乎又要包眼淚,季月賢立刻舉手投降。
“好好好,你說不一樣就不一樣。你這祖宗就是一門裏猴兒,跟別人說話好聲好氣,跟你小叔兒跟點了炮仗一樣。”
季元寶今年也就五六歲大,對於季月賢的話聽得並不是十分懂。不過,見他家小叔兒服軟,季元寶也不再鬧騰,安靜的抱著布老虎不再說話。
三人一路來到宋家所在的胡同口,因著胡同路口狹小,馬車進去並不方便。所以,季月賢便讓車把式將馬車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停下,自己這拉著季元寶的小手兒,跟在陸政安和宋淮書身後一路往宋家走去。
待四人進門的時候,宋蘭氏剛做好飯從廚房裏出來。
宋蘭氏看到剛進門的兩人,本想招呼他們趕緊洗手吃飯。不過,在看到跟在宋淮書和陸政安身後的季月賢和季元寶後,愣了一下這才開口問道:“淮書,這兩位是……”
季月賢一身月白色錦衣,頭頂碧玉冠,腳凳雲紋靴,就連他手裏牽著的季元寶,身上穿的都是錦繡坊的蘇錦緞,這身打扮打眼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
“娘親,這兩位是我們先前去江安鎮逛廟會認識的季公子。他家小公子喜歡吃政安做的桃幹,我想著咱們家還有一些,就想送給他們。”
宋蘭氏本就喜歡小孩子,加上季元寶長得粉雕玉琢,心裏更是喜歡。“在櫃子裏放著呢,既然季公子喜歡就都拿出來給他們。”說罷,宋蘭氏似是想起了什麽,繼續說道:“你們可曾用過午飯了,季公子不介意的話,就在寒舍湊合一餐吧?”
季月賢能跟宋淮書和陸政安上門討要桃幹,已然覺得失禮至極,哪裏還會再留在宋家用午飯。當即對宋蘭氏頷了頷首,說道:“多謝伯母美意,不過家母和親眷都還在等候,就不叨擾你們了。”
恰時,宋淮書拿了桃幹走了出來。
一直被季月賢拉著手的季元寶一看熟悉的牛皮紙,頓時開心了起來,圓圓的大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形。
看到季元寶的可愛模樣,宋淮書忍不住彎起了嘴角,從牛皮紙袋裏拿了一塊兒出來彎腰遞給了他。“先吃一個吧,不過馬上要吃晌午飯了,可不能吃太多,不然就吃不下飯可就不好了。”
聞言,季元寶乖乖點了點頭。“謝謝哥哥。”
看到季元寶乖巧的模樣,宋淮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不用謝,你喜歡就好。”
宋蘭氏見宋淮書去摸季元寶的頭時,眼神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路政看。見他同樣一臉溫柔的看著季元寶,宋蘭氏心裏忍不住歎息一聲。
看陸政安看著小孩子的眼神,明顯也是個喜歡孩子的。然而當他決定和他家淮書結契,就注定了這輩子再無子嗣了……
將季月賢和季元寶這對兒叔侄送上馬車的時候,原本抱著牛皮紙袋喜笑顏開的季元寶,表情突然落了下來。嘟著小嘴巴看了看手裏的紙袋子,問季月賢道:“小叔兒,萬一我吃完了怎麽辦?我們還能找哥哥拿麽?”
聽到季元寶的話,季月賢不由一愣,表情有些尷尬的看著陸政安和宋淮書,問道:“我知道這桃幹你們是自家做來自己吃的,隻是我這侄兒實在是喜歡,若是可以的話,能否勻我一些?”
陸政安做這些桃幹本身就是為了賣的,聽季月賢這麽說,又有什麽不樂意的。不過總歸是小孩子,陸政安一時倒也不好直接說收他錢。
“小孩子難得喜歡,若想吃直接來拿就是了。”
季月賢見陸政安也是個實誠漢子,也不與他再說其他的。仔細問了陸政安家的地址後,便讓季元寶同眾人揮揮手便坐上馬車離去了。
然而,就在季月賢坐上馬車離開的那一刹那,從鋪子裏回家吃飯的宋希仁也正好走到了胡同口,剛好與季月賢的馬車相錯而過。
化龍鎮並不大,鎮上能買得起馬車的人宋希仁大都認識。如今看這這麽一輛奢華的馬車從自己胡同口駛離,宋希仁自然覺得稀奇。
在看到胡同口站著的三人後,宋希仁指著馬車離開的方向,問道:“咱們胡同裏誰家何時有了這麽一戶有錢的親戚?瞧這馬車,一般的富戶可用不起。該吃飯了,你們怎麽都站在這裏?”
“確實一般人家用不起,光是身上的一件配飾,都夠咱家兩個月的嚼用了。”
聽自己發妻這麽說,宋希仁頗為沾沾自喜。“是的吧,我就說我還是有點兒眼力的。不過,你怎麽知道人家身上的配飾那麽值錢,剛才見著了?”
聞言,宋蘭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都找到咱們家了,可不就是見到了嘛。”
宋希仁被宋蘭氏的話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一臉茫然的看向一旁笑意盈盈的陸政安和宋淮書,忙問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於是,宋淮書便把認識季月賢以及季月賢為何上門的來龍去脈盡數跟宋希仁講了一遍。
待宋希仁聽到對方竟然姓季的,臉上的表情頓時一怔,隨即一把拉住宋淮書的手腕,問道:“那他可是來自江安鎮?”
“是來自江安鎮,父親是怎麽知道的?”
確認季月賢正是來自江安鎮後,宋希仁一時間驚喜萬分。
“季家乃是咱們整個林州城首富之家,便是放眼整個大熙朝也是數得著的。當今宮裏那位風頭無兩的雲貴妃,便是出身季家。你們能與季家結交,倒是一樁善緣。”
聽宋希仁這般說,陸政安雖然心裏驚訝,可更多的卻是疑惑。季家當是商賈出身,而商賈乃是賤籍,那季家出身的女子又怎麽能夠入宮為妃的呢?
許是看出了陸政安的疑惑,宋希仁感歎一聲說道:“傳言當今聖上年輕時出遊,曾遇上風浪意外落水。恰好遇上季家兩位小姐走親,便把聖上救了起來。聖上感念季家之恩,破例納了季家大小姐入宮。”
眾人也都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個大概,仰頭看了看當空的烈陽,結伴往家走去。
……
季月賢帶著季元寶回到酒樓的時候,季老太太正要打發人出去尋找。聽到下人稟報說,兩人已經回來了,這才放下心來。
季元寶得了一大袋子的桃幹,整個人正開心的不行。聽到老祖宗請他過去,忙抱著牛皮紙袋顛兒顛兒的往季老太太所在的院子跑去。
當季元寶邁著兩條小短腿兒進入房間的時候,季老太太正吩咐身邊的下人準備擺飯。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忙轉頭朝門外看去。
見來人是她的寶貝曾孫,季老太太立時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張開手將季元寶給摟緊了懷裏。
“唉喲,老祖的心肝寶貝兒,今兒跟你小叔兒跑哪兒去玩了。”
季老太太已經年近古稀,但保養得當,人卻並不怎麽顯老。雖說頭發已經有些花白,但配上錦繡坊的月華紗料顯得整個人極是貴氣。
“回老祖的話,去街上買桃幹吃了。”說著,季元寶用那胖乎乎的小手從紙袋裏掏了一塊桃幹出來,揚著手就往季老太太的嘴巴裏塞。
季老太太笑嗬嗬的張嘴含住,一邊嚼,一邊讚道:“我們元寶給的桃幹酸酸甜甜的就是好吃,老祖喜歡極了。”
恰時,季月賢也提著兩封點心走了進來。看到季元寶又賴在季老太太身上撒歡兒,忙招呼季元寶趕緊下來。
“季元寶,趕緊從老祖身上下來,你自己有多胖,自己心裏沒點兒數麽?仔細老祖抱不住把你摔在地上。”
季月賢此話一出,隻覺得眼前一黑。季月賢下意識接在手裏,定睛一看竟然是季老太太羅漢**的蕎麥皮枕頭。
“你這死小子不會說話就閉嘴!我們小元寶這麽討人喜歡,我便是自己倒在地上,也斷不會扔了我們小元寶。”
聞言,季月賢訕笑一聲,小心翼翼的挪到季老太太身邊,將手裏抱著的枕頭又重新放回到了羅漢**。
“哎呀,祖母怎麽生氣了,我這不就是嚇唬他一下嘛,您怎麽還當真了呢。”
季老太太如何聽不出季月賢話裏的意思,見他一臉討好也不想再搭理他。摟著懷裏肉嘟嘟的曾孫,繼續逗弄著他。
“小元寶還沒跟老祖說去哪兒玩呢,這桃幹就是你上次要吃的,你小叔沒買到的那個麽?”
聞言,季元寶抱著紙袋子點了點頭。
“小叔帶我去看了很多姐姐,她們給我好吃的我沒要。這桃幹是那兩個大哥哥給的,他們給的桃幹好吃,跟我娘親做的很像,元寶最喜歡了。”
季老太太聽到前半段本想拿雞毛撣子教訓那個不爭氣的孫子,然而,在聽到季元寶說這個桃幹的味道跟他娘親做得有些像時,季老太太忍不住心裏一酸。
“元寶乖,既然喜歡,那我們讓小叔給我們多買一點兒帶回去。等我們元寶什麽時候想吃了都成,你看成麽?”
聽季老太太這麽說,季元寶把頭點的跟小雞啄米的一般。“好,小叔帶元寶去那個哥哥家了,元寶想吃,讓小叔再帶元寶去買。”
季老太太摟著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季元寶,抬眸看了眼季月賢,詢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於是,季月賢便把方才在街上發生的事,盡數跟季老太太講了一遍。
“尋常人家日子不易,咱們也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待這幾日你有空,就備上些禮再去一趟,莫要失了禮數。”
季月賢見老太太吩咐了下來,立時起身迎了一聲。見下人已經把飯菜送上來了,忙招呼季元寶從季老太太身上下來。
待三人用完飯,跑了一上午的季元寶已經開始打起了瞌睡。見狀,季老太太便讓身邊的侍女抱著季元寶回房間午睡去了。
看著季元寶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軟軟的跟她揮手。季老太太麵上雖然帶著笑,可心裏卻很是心酸。
知道季元寶徹底消失在了門口,這才歎道:“明賢兩口子這麽一去,倒是可憐了元寶這麽小的孩子。”
與此同時,想起四十年前自己落水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幺女,更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
因為九月就要結契了,地裏滅茬一幹完暫時也沒什麽活兒了。
陸政安叉著腰在房前屋後轉悠了兩天,敲定了房屋和院子怎麽修繕,便自己進屋用毛筆草草畫了個大概後,揣在兜裏就去了鎮上。
因為鋪子裏隔壁鄰居家要辦喜事,宋希仁和宋蘭氏都去幫忙了,宋家隻有宋淮書一個人在。看到陸政安興致衝衝的過來,宋淮書不由一陣疑惑。
“什麽事這麽開心?”
宋淮書把手上的水漬擦幹淨,見陸政安額頭上都是汗水,忙去打了盆水給他洗臉。同時又從櫃子裏拿出之前切開的西瓜給他解渴。
“給你看個東西,看了你指定也開心。”
陸政安草草的抹了把臉,就著宋淮書手裏拿著的手巾胡亂的擦了一把,見頭頂的天空太陽正大。陸政安害怕曬到宋淮書,便拉著他的手將他引到了屋簷下。
宋淮書被陸政安弄的一頭霧水,見他又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一時之間也來了興趣。順著陸政安來到屋簷下,還沒等他開口繼續追問,便見陸政安從胸口摸出了一張紙。
看著陸政安慢慢的將紙頭展開,待他第一眼看到圖上的畫後,愣是半天都沒看懂圖上畫的是什麽。
宋淮書一臉迷茫的看向陸政安,隻見對方拿著圖紙,撓了撓臉頰後猛地一拍腦門兒,笑道:“我說怎麽看不懂了,原來是我拿顛倒了。”
說著,陸政安笑嗬嗬的將紙頭調轉了個方向。然後側頭一臉開心的問宋淮書道:“你說我們的院子改造成這樣還可以不?”
聞言,宋淮書順著陸政安的手再次看向圖紙。
這一次,宋淮書倒是看懂了,隻是圖上四個格子代表的房子前盡是些圈圈叉叉的,他實在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這一刻,宋淮書也終於確信這人讀書是真的沒有天分。不然的話被桃李滿天下的陸老爺子熏陶了這麽久,怎麽還能畫出連小兒塗鴉都比不上圖紙來……
宋淮書心裏默默歎了口氣,伸手將圖紙從陸政安手裏接了過來,蔥白的手指指著圖上的幾個格子,問道:“這幾個格子代表了房子,我大致看懂了。但是這旁邊又是圈兒,又是叉的代表什麽意思?”
見宋淮書竟然沒看懂,陸政安又往紙上瞥了一眼,而後訕笑一聲,說道:“剛才畫的急了,忘了在一旁標注了。”
說罷,陸政安修長的手指指著畫圓的地方解釋道:“這裏,我想放兩口缸。裏麵養上睡蓮,還可以放上幾尾小魚。旁邊一排叉代表了院牆,旁邊移栽上幾株竹子,院子裏的月季什麽的都還留著。就是薔薇可能得先砍掉,等到明年春天再種上。等養個一兩年,竹子長大了,薔薇差不多也能爬滿整麵牆了。我們沒事的時候坐在院子裏,喝喝茶聊聊天,既涼快,風景也好看。”
宋淮書順著陸政安的思路幻想了一下他說的那個畫麵,也忍不住點了點頭。“不過,人家都願意在院子裏種幾棵果子樹,我們不種上一些麽?”
聽到宋淮書的話,陸政安抬手在他腦門上磕了一下。
“忘記咱們門口就是果園麽?想吃什麽,我們在場地邊兒栽上幾棵就行了。院子裏就算了,不光招蟲鳥,到了秋天就等著見天兒的掃葉子了。”
宋淮書在說出這話時,便已經反應過來了。沒等他開口解釋,陸政安的手指便敲了下來。
剛準備抬手摸一摸被敲的腦門,陸政安立時握住了他的手,雙手捧著他的臉端詳了一下,有些擔心的問道:“我看看敲紅了沒有?”
待陸政安仔細看了一下後,發現被沒有紅腫這才鬆了口氣。“真是對不住,我手勁兒大了,還好沒有紅腫,不然伯父伯母回來估計要拿大棒子打我了。”
陸政安捧著宋淮書的臉,低頭在他剛才敲過的地方親了一口。“行了。”
宋淮書被陸政安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便去看屋後的房間。待想起自家雙親都在隔壁給鄰居幫忙時,這才放下心來。
“你,你以後可別這樣了,若是讓人看到了不好。”
見宋淮書羞的有些麵紅耳赤,就連眼睛都有些發紅了,陸政安連聲哄道:“好好好,我下次不這樣了,你別生氣。”
聽陸政安一疊聲的道歉,宋淮書心裏不禁有些忐忑。抬眸覷了眼陸政安的表情,低聲解釋道:“我沒有生氣,就是,就是怕我爹娘突然回來撞見了不好。我沒有不喜歡……”
宋淮書最後一句話說的聲音極小,但陸政安仍一字不落的聽在了耳中。伸手捏了捏宋淮書的手,陸政安說道:“明白了,我知道伯父伯母沒在家才敢偷個香,他們若是在家我哪兒敢啊。”
聽陸政安這話說得可憐兮兮的,宋淮書一時沒忍住又笑了出來。
見宋淮書又開心起來,陸政安便鬆了口氣。抖了抖手裏的圖紙,問宋淮書道:“你要是也覺得可以,那我明後日就去找人動工了?你後麵若是有空也一起去跟著參詳參詳。”
聞言,宋淮書點頭應了下來。抬眸見陸政安正把那張圖紙重新疊好準備裝起來,宋淮書忙問道:“你不會就拿這個圖紙給修園子的師傅們看吧?”
陸政安看著宋淮書,一臉理所當然點了點頭。“是啊,怎麽了?我畫的雖然醜了一點,但也不是說看不懂吧?”
宋淮書哪裏好意思打擊陸政安的自信心,聽他這麽說便也就順勢點了點頭。“是還可以,不過,你那張紙有些地方沾上墨有些花了,咱們再重新畫一張吧。”
陸政安因為著急來找宋淮書,沒等圖紙上的墨跡全幹就收了起來。有些邊角的地方,確實沾了不少墨跡。
知道宋淮書畫工不錯,聽他說想重畫一張,陸政安也沒有猶豫,點了點頭跟著宋淮書一起進了他的臥房。
宋淮書依著方才陸政安所說,一筆一筆落到紙上。不過片刻功夫,與陸政安所說分毫不差的草圖便清晰且寫實的呈現在了他麵前。
陸政安瞥了眼先前如寶一般的草紙,難得有些臉皮發燙。砸吧了一下嘴吧,趁著宋淮書沒有注意將手裏的草圖團成一團,扔到了桌旁的紙簍裏。
等宋淮書將毛筆擱下,待紙上的墨跡晾幹之後,這才從桌上拿過來遞給陸政安。
“你再看看,哪裏可還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陸政安接過宋淮書手裏的圖紙,仔細的看了看確實沒有什麽遺漏和改動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把圖紙折好放進胸前。
“行了,我明天就去村兒裏找匠人過來。趁著地裏還不需要除草,趕緊把院子收拾好。等再過幾個月,院子裏的花草什麽的,剛好也都長起來了。”
宋淮書笑著點了點頭,幫陸政安將肩上的褶皺拉好,轉回頭看了眼窗外的晚霞,勸道:“好,我明日有空就過去。馬上到了該做晚飯的時候了,你回去還得自己做,不如我早做一會兒,你吃完再回去吧?”
“不了,這幾天山裏的黃皮子天一黑就往雞圈裏摸。我還是回去看這些好。”
宋淮書聽陸政安這麽說,也不好再挽留。想起來早上的時候,父親在街上買回來的小香瓜,忙拿了幾個給陸政安帶上。
見狀,陸政安也不同他客氣,囑咐了宋淮書幾句,接了香瓜便轉回家去了。
因為惦記著去找修房子的匠人,翌日天剛剛放亮,陸政安便從**坐起了身。利索的把院子裏的活計收拾停當,草草的弄了點兒早飯吃完便下了山。
早先定下結契的日子後,陸政安便托人打聽了修房子的匠人。聽說隔壁嶺南道有一位姓曹的匠人手藝不錯,陸政安這次下山也沒往別處走,在山下接到已經趕過來的宋淮書,兩人一道直奔嶺南道而去。
“院子草草休整一下不就行了麽?怎麽還要跑這麽遠請專門的將人來弄?這樣一弄,怕是要花不少錢吧?實在不行,咱們自己弄也行。”
“有句話叫術業有專攻,咱們還是別自己折騰了,萬一到時候弄得不好看。又搭功夫,又費錢。還不如請人來弄,一步到位算了。”
宋淮書一琢磨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他們雖然有時間可以自己弄。但是這修房子到底是個力氣活兒,他算不得手無縛雞之力,但到底幹力氣活兒並不怎麽在行。家是需要兩個人來維持的,也不能事事都指望陸政安一個人來做。便是現在花些錢財,以後他們也輕鬆省心一些。
這樣想來,宋淮書也不再反對。
嶺南道距離陸家村有八裏多地,陸政安和宋淮書一邊走,一邊說大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因為不知道曹匠人家在哪兒,在村口的時候,陸政安找了個人問了問。那人一聽兩人竟然是來找曹匠人的,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撇著嘴搖了搖頭。
見對方竟然如此表情,陸政安不禁有些奇怪,笑著問道:“大叔怎麽這麽看我,可是我說錯了什麽話?”
對方聞言擺了擺手,“倒是沒有說錯什麽話,隻是小哥兒聽誰介紹的曹德邦?一般人可不敢用他?”
一聽對方這麽說,宋淮書和陸政安頓時一愣。“聽我們村兒裏的一位長輩,說是曹師傅的手藝好,所以我也就過來問問。”
聽陸政安這麽說,對方嗬嗬一笑,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話了,你自己去找吧。”隨即,對方指著嶺南道的東北方向,繼續說道:“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到底,最後一戶房子最破的人家就是曹德邦家了。”
見對方給自己指了路,陸政安道了聲謝,側頭對宋淮書點了下頭,兩人便順著他指的方向趕過去了。
嶺南道這個村子並不大,攏共不過百十戶人家。許是人少,村子裏的路並不複雜,順著方才那人指的路線,陸政安和宋淮書很快便找到了對方口中的那個破爛小院兒。
隻是,當兩人站在曹德邦院子外,仔細打量了整個院子,不由得心裏打鼓,心中暗暗懷疑對方是不是給他們指錯了人家。
按照陸長根所說,曹德邦修房子的手藝遠近聞名。這等手藝好的匠人,不說能賺多少錢,可也不至於會住這麽舊的房子。就眼前這個小院兒的院牆,怕是宋淮書用一下力,都能把牆給推倒了。
“這……我們沒有找錯地方吧?”
宋淮書站在牆外,看著亂糟糟的院子,心裏不由得開始犯嘀咕。
陸政安叉腰長歎了口氣,“應該沒錯啊,這一路也沒什麽岔路口,我們是按照方才那個大叔說的走的啊。”
兩人正說著,隻見一個身形矮小衣衫破舊的男子,佝僂著腰背著籮筐從不遠處朝這邊走來。見狀,陸政安讓宋淮書站原地等候,自己忙迎著對方走了過去。
然而,對方以為是自己擋住了陸政安的去路,忙背著籮筐向旁邊挪了兩步。
“大爺,請問曹德邦曹師傅家是住這裏麽?”
對方一聽陸政安向他打聽曹德邦,不禁有些驚訝。抬起頭看了眼陸政安,聲音喑啞的問陸政安道:“是的,你找他做什麽?”
“我家想修房子,聽說曹師傅手藝好,就想請他過去幫把手。”
一聽陸政安竟然是來請曹德邦修房子的,枯槁的臉上更是詫異。似是不確定一般,再次問了陸政安一遍:“你說什麽?找他修房子?”
陸政安還當對方年紀大了有些耳背,於是大聲的回了一聲。不遠處的宋淮書還當是陸政安與對方起了爭執,忙朝這邊走了過來。
伸手拉住陸政安的手臂,關切的問道:“怎麽了?”
見宋淮書一臉焦急和擔心,陸政安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沒事,你別擔心。這個大爺好像有點耳背,所以我說話聲音就大了一點。”
聽到陸政安的解釋,宋淮書總算放下了心。轉頭看向旁邊的大爺,見對方一臉驚訝的看著他們兩人,臉上不禁有些發熱。微笑著跟對方頷了頷首,正打算讓陸政安去別處問問。
卻聽到麵前的老大爺,開口說道:“我就是曹德邦,你們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先進院子來說吧。”
聽對方說他竟然就是曹德邦,陸政安和宋淮書不禁有些驚訝,但見對方已經背著背筐推開了院門走了進去,兩人對視一眼也隻得跟了上去。
曹德邦家的院子不大,院子裏還養了幾隻雞鴨。地上的雞鴨糞便到處都是,兩人剛一進院子,感覺有些下不去腳。
曹德邦似乎沒看出兩人的窘迫,徑自推開搖搖欲墜的堂屋門,從裏麵搬了兩張木凳出來。
“大老遠的找到這來,先坐下歇歇吧。”說罷,曹德邦將背簍裏的青草扔到了院子邊,看著雞鴨撲棱著膀子撲過去,曹德邦臉上難得露出一抹微笑來。
陸政安和宋淮書見他如此也不催他,知道曹德邦自己轉過身走過來,這才從凳子上起身,跟他點了下頭。
“曹師傅,我們是陸家村陸長根介紹來的。您……”
曹德邦一聽陸政安是陸長根介紹來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是長根兄弟啊,不過,我已經很久沒幹過這行了。之前手底下的兄弟也都散了,怕是幫不了你什麽了。”
聞言,陸政安笑了笑。“這個沒關係,幹活兒的幫忙我可以幫忙聯係,到時候就是需要曹師傅幫著指點指點就行。”
“我幫人修房子價格可不便宜,你有這個錢來找我,不如去找其他人也一樣。”
在方才進門的時候,陸政安心裏卻是有些猶豫。然而,當他看到曹德邦院子最角落的工棚裏,擺放整齊的各類工具,便打消了另尋他人的念頭。
如果一個人真的決心把自己吃飯的本事拋掉,那曹德邦的工棚裏的工具不會這麽整齊和幹淨。
“若是院子能修的讓我們滿意,說明曹師傅的手藝值這個錢,我們掏的心甘情願。”
說罷,陸政安轉頭看了眼宋淮書嘴角含笑,眼神裏滿是柔情。
曹德邦見麵前的兩個含情脈脈的年輕人,擰著眉頭愣了好一會兒。“你們,是契兄弟?”
聞言,陸政安伸手握住宋淮書的手,對著曹德邦點了點頭。“是啊,我們九月份便要結契,所以才請曹師傅幫忙過去把房子翻修一下,辦事的時候看著也爽利些。”
曹德邦看著兩人的模樣,沉默半晌最終點了下頭。“行,隻要你們不嫌棄,那你們這宗活兒我接了。隻是,我手下的班子已經散了,幹活兒的人得你們自己找了。”
“人手的問題,曹師傅不用擔心。隻要您說需要多少人手,我去找就是了。”
因為曹德邦並沒有去過陸家小院兒,一時之間也判斷不出個大概。陸政安和宋淮書把他們的想法同曹德邦說了一下,商議了後日去陸家小院實地看一下,兩人便起身跟曹德邦告辭了。
待走出曹家院子之後,宋淮書忍不住又看了眼還站在門口望著他們離開的那個矮小身影,扯了扯陸政安的衣袖,忍不住問道:“我總覺得這個人有些怪怪的,你怎麽非要找他?”
聽宋淮書這麽說,陸政安伸手握住他的手笑了下。“這人是有些奇怪,本來我也有些猶豫的,不過看到他的工棚之後,覺得讓他試試說不定有驚喜。”
說罷,陸政安也回頭看了眼背後曹家小院,“而且,我總覺得這個人好像有什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