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間轉瞬即逝,轉眼之間便已經到了三月三仲春節。

這天,天蒙蒙亮的時候,陸政安便已經起了身。勤快的將院子和門前的空地掃撒幹淨,聽到旁邊有人員嘈雜聲。仔細看去,竟是小商小販們已經將攤位擺在了上山的路邊。

有幾個之前過來借水的小販,看到陸政安揚手對他打了個招呼。

“小兄弟早啊。”

“老板早。”

打招呼的小販是個賣早點的,陸政安的一聲‘老板’,喊得對方喜笑顏開。知道這小院兒就陸政安一個人,便從籠屜裏拿了兩個包子送了過來。

“這兩天沒少麻煩小哥兒,這兩個包子送給你,嚐嚐老哥手藝怎麽樣。”

看這老板這麽熱情,陸政安也沒有拒絕。隻是,陸政安也不是愛占便宜的人。在接過包子之後,便從口袋裏摸了兩個銅板塞到了那老板手裏。

“大早上生意,白送可不行。山上的泉水又不值什麽錢,沒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見老板不好意思,要將銅板退回來,陸政安笑著說道:“老板要是不肯拿,那這兩個包子我也是不好收的。這天天起早貪黑的,大家都不容易,沒道理因為山上不要錢的泉水,就要占你的便宜。”

老板聽陸政安這般說,也不好再繼續謙讓,跟陸政安道了聲謝,就繼續回去做生意去了。

自從蔣媒婆帶人將園子收拾好之後,白天便會有一些賣零嘴兒,小吃的攤販將攤子出在山下。

陸家村距離化龍鎮距離雖然很近,但村裏人無事並不怎麽外出。加上化龍山是幾個村子的交集點,附近幾個村子裏人閑來無事,都會過來逛逛。如此一來,這些商販們生意倒還過得去。

陸政安活動了一下,倒是有些餓了。趁著包子還熱,就先把包子吃了。考慮到上午時間還長,又回家熱了一個雜麵饃饃和一個水煮蛋。不過,還沒等他吃到嘴巴裏,就見村長背著手進了院子。

“村長,吃了沒,沒吃的話一起吃點兒。”陸政安從廚房裏走出來。

“吃過了,你吃你的,我就是過來看看。”

村長陸長根在廚房門口站了一下沒有進屋,環視了一周幹淨整潔的院落,眼睛裏閃過一絲欣慰之色。

自從陸老爺子過世以後,陸政安便開始變得暮氣沉沉。雖然每天該幹活幹活,但是整個人看上去卻沒有一點生氣。

陸長根知道,陸老爺子的死對陸政安打擊甚大,可是他卻不知該如何勸解。加上村裏葛婆子的針對,陸政安便愈發的沉默,有時候見了他甚至都不肯多說話。

好在這兩個月他似乎想開了一般,眼神裏不光有了神采,就連話也比尋常要多,這讓陸長根心裏放心了不少。

陸長根的目光落在了陸政安帶著補丁的衣服上,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等下你吃完飯也換件兒好點兒的衣裳,三月三呢,不管成與不成的,咱得給別人留個好印象。”

聞言,陸政安低頭看了看身上土褐色的短打,見袖口有些地方磨得都已經有些泛白了,便點了點頭。“謝謝村長提醒,我等一下就換。”

原身的衣櫃裏衣裳並不多,除了兩套長衫之外,其餘的就都是方便幹活兒的短打。不過,今天是三月三仲春會,自然與往常不能同日而語。

陸政安站在櫃子跟前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選了一套湖藍色的長衫套在身上。奈何陸政安從來沒有穿過長衫,套在身上之後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不過,許是原身小時候並沒有屈過嘴,陸政安身量要比一般人都高挑一些。腰身雖說比不過村裏的那些漢子們,但因為常年勞作,腰間的肌肉還是有的。

對著水盆照了照,陸政安感覺良好的理了理頭上的發髻這才推門而去。

……

一路來到鎮上,看著人來人往的街市,陸政安整個人突然開始打起退堂鼓。

他本想見識一下這古代的大齡相親會究竟是什麽樣子,但是眼前集市上比肩繼踵的人群中夾雜著許多容貌稚嫩的少男少女。心裏不免有些懷疑這仲春會名義上是大齡男女相親的日子,實則就是一個變相的大型相親會……

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陸政安覺得既然已經來了,不逛一逛這一趟也就白折騰了。

順著人流往前走,人高馬大的陸政安隻覺得自己像是跑錯圈的大黑鵝。望著前後都黑壓壓的腦袋,陸政安掙紮了幾次這才成功擠出人群。

站在路邊舒了口氣,陸政安仰頭看了眼身後飄著的麵攤兒旗子,瞄了眼角落裏還有個空位便走了進去。跟店家要了碗陽春麵,陸政安來到那處空位上坐了下來。

許是因為仲春會的緣故,縱是不到飯點兒,麵攤兒的生意也不錯。陸政安聽著周圍的議論聲,隻覺得這一趟跑的實在是不值得。而且仲春會的最後一天就在他家門口,他何苦費勁跑這一趟……

就在陸政安後悔的時候,麵攤兒老板端著麵走了過來,道了聲‘客官,請慢用’後,便又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因為手藝不精,陸政安來到這裏後極少吃麵。如今看著碗裏湯色清亮的麵條,一時間不禁有些口水泛濫。端起碗吃了一口,隻覺得湯清味鮮,清淡爽口,麵條韌糯滑爽,味道極是可口。

待陸政安將一碗麵吃完,見街上依舊人潮洶湧,便又在麵攤兒上坐了片刻。待外麵人少之後,這才起身付錢。

此時,距離正午還有半個時辰,陸政安見街上的人已經明顯不如方才的多,這才順著人群往外走。

因為節日的緣故,街上的少男少女比往日奔放了許多。有那等看對眼的人不光敢在湊在一起說說笑笑,甚至還借著人多手牽手。

就在陸政安心裏默默感慨之際,隻覺得手上似乎多了什麽東西,低頭看去竟然是一朵嬰兒拳頭大小的絨花。

絨花的主人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見陸政安一臉驚訝的看著他,一張臉羞的通紅。

一旁的行人看到這種情形紛紛掩嘴偷笑,隨即快速從他們旁邊走過,將空間留給兩人。

陸政安握著絨花本一頭霧水,不過在看到別人臉上揶揄的表情後,便立時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看著自己對麵害羞帶怯的少女,陸政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朵絨花遞到了那女孩兒麵前。“對不起。”

少女沒有想到陸政安會拒絕的這般幹脆,紅著眼眶從陸政安手上拿回絨花,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陸政安站在原地,直到對方消失在人海中,這才轉身離去。

……

見識過三月三當日的盛況之後,陸政安便再也不起去鎮上的興致了。直到初五仲春會最後一日,意興闌珊的陸政安這才重新換上長衫打算再去試試運氣。

就在陸政安剛剛穿戴整齊,隻聽院子的木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隨即,蔣媒婆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陸家小哥兒可在家?”

陸政安聽到蔣媒婆叫門,立時從堂屋走了出來。“在呢,蔣婆婆今兒這麽早就過來了?”

看到陸政安從堂屋裏,蔣媒婆的眼睛不禁一亮,立時揮了下帕子走了過來。

“陸小哥兒今兒可不一樣,老婆子我差點兒都認不出來了。”

看著蔣媒婆揮過來的帕子,陸政安不著痕跡的向旁邊挪了一步躲了開去,隨即笑道:“不過是換了身兒衣裳而已,哪有您說的這麽誇張。”

今日與蔣媒婆一起同來的還有幾個人,看衣著打扮應當是同行。幾人看著如此豐神俊朗的陸政安口中讚個不停,熱絡的態度讓陸政安隻覺得自己就像是那誤入妖精洞府的唐三藏。幾人看他的目光,恨不得從他身上咬一下一口這才罷休。

蔣媒婆哪能看不出陸政安的窘迫,忙上前對這幾人揮了揮手。

“行了,行了,老姊妹們。咱們走了這一路也累了,就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讓陸小哥兒去外麵逛逛。今天可是大日子,咱們可不能耽誤人家。”

陸政安從來沒有覺得蔣媒婆如此體貼可親,聽到她這麽說,連忙從屋內搬了幾張竹椅子出來。等將幾個官媒安頓好了之後,這才提著衣擺快速朝山腳奔去。

幾位媒婆從未見過陸政安這般有意思之人,看著對方紅著一張臉提著衣擺狂奔的模樣,不由得紛紛大笑起來。

片刻之後,一位姓何的婆子這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拍了拍蔣媒婆的肩膀說:“老姐姐,這陸家小哥兒可真夠有趣兒的。”

“可不,這模樣兒和脾性都怪好的,聽老姐姐方才話裏的意思,這小哥兒好像還沒有成親。剛好我手上有一個頂好的姑娘,配他正合適。”

“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還得看人家自己合不合眼緣兒。”

蔣媒婆並未應承對方的話,看著麵前幾位老姊妹兒各懷算計的模樣,抬手用手帕掩住了嘴角的冷笑,心中卻忍不住暗自腹誹。

眼前這些老姐妹兒想要拿陸家這份謝媒禮怕是有些難,以陸家小哥兒的條件,真的想找的話,怕是早就成家了。

……

陸政安哪裏被這麽多媒婆‘夾擊’過,自然是能跑則跑。這倒不是他膽小,畢竟這種場麵放在現代任何一個社畜麵前,就沒有不害怕的。

回頭看了眼自家小院兒距離自己已經不下百米,陸政安這才放下手裏提著的衣擺呼了口氣。麵對著各色的眼神,表情淡定的撣了撣被自己抓褶皺的衣擺,一路往山下走去。

此時,來參加仲春會的人已經非常多了。雖談不上比肩繼踵,但對於常年寂靜的化龍山,已經極是熱鬧了。

陸政安走在人群中,發現來參加這仲春會的人不光是在官府那邊掛了號的‘大齡青年’。還有不少麵容稚嫩,一看年紀就不大的少男少女。

看著那群含羞帶怯的少男少女們,陸政安一時間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一邊巡視著自家的園子,一邊往山下走去。

今天的化龍山比前幾日更加的熱鬧,五花八門的小攤看的陸政安是眼花繚亂,但更吸引他注意的是一個賣麵具的小攤兒。

那攤子上的麵具做的十分的精致,狐狸,猴子,兔子各類圖案做的十分生動。

就當他拿起一個狐狸臉麵具仔細觀察的時候,忽聽得背後突然傳來一陣**。

陸政安聽到聲響後便下意識的轉過身,然而還沒等他看清楚發生了什麽,隻見一個人影直直的撞到了他的懷裏。

愣愣的把人接住,在對方落入懷中的那一瞬間,陸政安隻來得及看到對方半邊白皙的臉頰和染著緋色的耳朵。

正當陸政安低頭想要看清楚懷中人長什麽模樣的時候,隻見旁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翁急忙走了過來。

“這位小哥兒,你沒事吧?”

陸政安聞言,忙將右手從那對方身上移開。隻見對方滿臉通紅,對著那老翁快速的搖了搖頭。

“隻是被撞了一下,沒什麽大礙。”

陸政安站在對方身後側並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低頭看著他的時候,發現對方臉上的緋色已經蔓延到了脖頸處。尤其是那雙耳垂,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老翁聽他這麽說,又賠了幾句不是。見對方確實沒有大礙,這才佝僂著身體,牽著驢車慢慢走了。

圍觀的人群慢慢散去,站在陸政安麵前的人這才緩緩轉過身來。仰頭看了眼陸政安,瘦小的少年立時又低下頭去,低聲道了聲謝。

這一次陸政安算是看清楚了對方的容貌,清秀白皙的臉頰,雖算不得多驚豔,但看著就讓人覺得很是舒心。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幹淨清亮,就如同初生的幼崽兒一般。

陸政安隻是一眼便感覺心跳加劇,低頭看著對方的頭頂,隻覺得周遭都安靜了下來。

陸政安兩世為人,自然知道這種感覺代表了什麽。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開口,可能就會錯失一輩子。

想明白這個,陸政安握了握垂在兩側的手,默默地為自己鼓了鼓勁兒。

“我叫陸政安,你叫什麽名字?”

麵前的少年聽到陸政安的自我介紹似乎有些詫異,抬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這才輕聲回道:“我叫宋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