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陸迎春的話著實讓兩人尷尬了一陣,但陸政安想到已經被曬的幹焦的麥秧,便也顧不得想其他的了。

讓宋淮書自己先在門口的樹蔭下休息,自己又去場中忙活去了。

宋淮書看陸政安一個人幹活,哪裏又坐得住,見他一個人既要牽牛碾麥子,還要用木叉抖摟麥秧著實辛苦,便毛遂自薦想要幫忙。

宋淮書好歹是上門做客的,陸政安便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讓人家幹這種體力活兒。

不過,想到前段時間鬱鬱寡歡的宋淮書,感覺讓他體驗體驗這種體力活,或許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隻是,宋淮書穿的是長衫,牽著牛趟著麥秧實在是不方便,陸政安想到櫃子還有幾套他舊時穿過的衣服,便回家找出來給宋淮書換上。

然而陸政安少年時的身量,仍要比宋淮書高出不少。

宋淮書提著衣服,想到這衣裳曾是陸政安昔年穿過的,心裏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整個人隻覺得渾身上下su麻麻的,好似喝多了一般。

然而眼下陸政安還在外麵等著他,自己既是來幫忙幹活兒的,便沒有偷懶的道理。

隻是陸政安的衣裳著實大了些,宋淮書穿在身上顯得又寬又大,乍一看猶如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兒,那模樣著實有些搞笑。

宋淮書渾身別扭的牽著老黃牛一圈又一圈兒的繞著場地打轉,表情嚴肅且認真。

見狀,陸政安哪裏好意思再想其他,提著木叉開始抖摟起被碾過的麥秧來。

牽著牛的宋淮書察覺到陸政安的目光終於從自己身上移開,心裏暗暗地鬆了口氣。

低頭看了看幾乎垂到大腿的衣擺,整個人不自在向上提了提。後來發現此舉不過是掩耳盜鈴後,也就隨他去了。

左右此地隻有他和陸政安兩個人,便是丟臉也沒有外人看到。

到底是兩個人力量大,不過一個時辰兩人便把整片場地的麥秧都抖摟了一遍。

看到宋淮書被曬的臉頰通紅,陸政安趕緊讓他回去洗了把臉。自己則將碾出來的麥粒兒用簸箕搓到旁邊的空地上,好等到有風的時候將麥粒兒裏的麥糠給揚出去。

宋淮書洗了把臉後,切了幾片西瓜拿了出來。見陸政安還在場裏忙活,便捧著西瓜朝陸政安所在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這時,宋淮書忽然聽到旁邊一陣小孩子的哭鬧聲傳來。

兩人下意識的看向聲音來源處,隻見葛婆子正皺著眉頭拉扯著麵前撒潑打滾兒朝這兒奔的孩子。

那孩子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一身粗布衣裳已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腳上的鞋子也都磨得露著腳趾,整個人又瘦又小,嘴裏嗚嗚咽咽的說著想吃西瓜,看上去實在可憐。

對於葛婆子這個事兒媽,陸政安自來就對她沒什麽好印象。此時見她家孫子又哭又鬧,陸政安隻當聽不見。

倒是宋淮書有些於心不忍,拿了兩片西瓜朝兩人走了過去。

葛婆子自從造謠陸政安與周寡婦不清不白,被周寡婦提著大棒把家都砸了一通後,整個人也算安分了下來。

今天葛婆子本來打算帶孫子去地裏撿麥穗兒,沒成想走到陸家門口剛好看到宋淮書捧著西瓜出來。

這個時節西瓜還是比較金貴的,一般人家不舍得買。葛婆子家尋常能吃飽飯依然不錯了,哪裏還會有閑錢兒給小孩子買西瓜解饞。

此時,看到西瓜小孩子哪裏還能忍耐的了,自然是撒潑打滾兒的去要。

這麽金貴的東西,葛婆子原也指望他們會給,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對方不光給了,而且還一下給了兩塊兒,這讓葛婆子著實有些驚訝。

直到小孫子狼吞虎咽的快吃完一片西瓜後,葛婆子才神情不自然的看了眼一身粗布衣裳的宋淮書,以及還在場中攏麥粒兒的陸政安,低聲道了句謝。

宋淮書衝葛婆子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去,隻聽葛婆子突然開口問道:“你是陸家那小子新結的契兄弟吧?沒想到陸家小子人不怎麽樣,眼光倒是不錯。”

說罷,葛婆子低頭摸了摸正在啃西瓜的小孫子,眼中滿是憐惜。

宋淮書本想被葛婆子的一句話說得有些尷尬,想要開口解釋他和宋淮書並非契兄弟關係。

但不知何故,卻始終沒能開得了口。隻是在葛婆子為小孫子擦拭嘴上的汁水時,才為陸政安辯駁道:“陸政安待人赤誠,忠厚老實,是個好人。”

聞言,葛婆子有些驚訝的抬頭看了宋淮書一眼,見他臉色緋紅,但卻目光堅定,愣了一下卻什麽也沒說。低頭牽著破涕為笑的小孫子漸漸遠去。

看著葛婆子慢慢消失在山路上,宋淮書這才轉身回去。

陸政安一直覺得葛婆子這人精神有些問題,並不想理會,加上葛婆子幾次找他麻煩,對她就更沒什麽好印象了。

對於宋淮書送東西給葛婆子,陸政安並不會橫加幹涉。隻是看葛婆子沉著臉的樣子,對宋淮書顯然也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宋淮書好歹也是他家客人,吃苦受累的幫著幹活兒已經不容易了。若是再讓別人給欺負了,那他就太對不起人了。

就當陸政安想要近前幫宋淮書出頭時,卻見葛婆子竟然拉著她孫子就這麽走了。隻是宋淮書麵色緋紅,表情極不自在,陸政安還當是他被氣著了。

當即開口安慰道:“葛婆子這人就是個混不吝的,她說什麽你別往心裏去。日後再見了這人,你盡量別搭理她。”

宋淮書知道陸政安這是誤會了,想要幫那葛婆子解釋兩句,但他與葛婆子的話屬實不好跟陸政安講,於是點了點頭隻得作罷。

……

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陸政安和宋淮書剛把場裏碾出來的麥子掃到一堆,準備進屋洗把臉涼快涼快。

忽然一大片烏雲自南向北吹了過來,刹那間狂風大作,陰雲叢生,已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見狀,陸政安那裏還敢發呆,忙招呼宋淮書用竹筐幫忙將麥子往倉房的穴子裏裝。

這次的風雨來勢很急,沒等兩人把麥子全部送到倉房,豆大的雨點兒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宋淮書看著雨水將麥粒兒衝走,心裏頓時著急了。顧不得電閃雷鳴,枝葉幾乎曳地,端著簸箕再次衝進了雨簾,蹲在地上一捧借著一捧的將和著麥糠和泥水的麥粒兒裝進簸箕裏。

陸政安沒想到宋淮書會這般拚命,心中感動的同時,也擔心頭頂的樹枝被雷擊斷掉落砸傷兩人,忙也跟著衝入雨中將場中的宋淮書給拖進了房間。

此時,兩個人渾身都已經濕透,尚在滴著水衣衫緊緊裹在身上,風一吹,冷的兩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陸政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從屋裏找了套幹爽的衣裳和布巾遞給了宋淮書。“先擦一擦把身上的衣裳換了吧,若是染了風寒可就要受罪了。”

宋淮書表情怔怔的看著外麵密布的雨簾,喃喃道:“那麽多麥子都被雨水衝走了……”

陸政安沒想到宋淮書竟然還是個把家的,不由得笑了出來,同時還柔聲安慰道:“種莊稼就是看天吃飯的活兒,今日幸好有你在,我們收的還算及時,沒有衝走太多。不過衝走一點也沒什麽可惜的,隻當是給山上的鳥雀當口糧了。”

宋淮書自然莊稼戶都是靠天吃飯,不過眼瞅著東西已經要入倉了,就這麽被衝走了,心裏總覺得心疼。

想到那些被衝走的麥子,宋淮書情緒有些低落。一邊擰著衣襟上的水,一邊看著外麵似是被傾倒下來的大雨,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除了外麵嘩嘩的雨聲,屋內靜的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陸政安總感覺這氣氛靜的讓他心慌,想要找話題說話,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門口一陣涼風襲來,吹得宋淮書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陸政安這才催促道:“門口風挺大的,趕緊去裏麵把衣服換了吧。”

陸政安說完,隨手將自己一直滴水的外衫脫了下來。正要伸手去解裏衣的帶子,然而對麵的宋淮書似是踩到釘子一般,噌的一下背過身去。

宋淮書:“你,你怎麽突然把衣裳給脫了?”

剛把裏衣褪到肩膀的陸政安一臉莫名的看著宋淮書,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大哥,我就換個衣服而已,你嚇我一跳。”

宋淮書知道自己反應有些大了,可是方才的畫麵著實讓他有些反應不及。

抱著陸政安給的衣裳和布巾,宋淮書頭也不敢回,磕磕巴巴的道了聲歉,就快步往西間走去。

……

宋淮書從裏間出來的時候,陰沉的天氣顯得屋內有些昏暗,唯有坐在門口的陸政安倒看的分明。原本身形高大的男人倚坐在一個小竹椅上一動不動,乍一看周身竟透著幾分落寞。

屋簷的雨珠順流而下,砸在門口的青石磚上濺起一地的水花。狂風攪動著院中那幾株開的正盛的月季,也吹動著對方披在身後的墨發。

這一瞬間,宋淮書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出聲,眼前的畫卷便再不複存在。

陸政安:“這會兒雨下的正大,過來坐一會兒吧。”

宋淮書聞言看了下對麵的陸政安,在目光觸及到陸政安大開的衣襟後,頓時低下頭去。“這會兒風大,仔細被染了風寒,你還是換件衣裳吧。”

陸政安應了一聲,起身來到宋淮書身側,轉頭看了眼門口,開口說道:“這雨應當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為了安全起見,你今天晚上就現在這裏暫住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