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著夏收已經不遠了,村裏大部人已經在忙著打場,為即將迎來的夏收做準備。所以當陸政安拿著點心進村的時候,隻有村口的那顆老槐樹下麵,幾位上了年歲的老人在閑聊。

陸政安雖然輩分不低,可見了眼前這群老頭老太太們,還是得停下來打招呼。

不過讓陸政安沒有想到的是,平日裏看到他都笑嗬嗬的老人們,這次卻都表情淡淡,甚至其中幾個老爺子瞥向陸政安的眼神裏還帶著不屑。

見眾人如此表情,陸政安雖然心裏疑惑,但他也沒空去深究。跟眾人打了個招呼後,陸政安便想抬腳就走。

就在這時,倚著槐樹正在跟人下大龍的老爺子卻突然叫住了他。

“政安呐,這陣子忙什麽呢?怎麽都不見你來村裏說話。”

說話的那老爺子是陸政安的本家陸銘,族裏排行老四。雖然年紀不小了,卻是跟陸政安父親一個輩分。

不過,這老爺子是陸家村上一屆的村長,為人嚴厲,處事公平公正,在村兒裏頗有威望。村子裏但凡誰家起了爭執,有了紛爭,大都會請這老爺子幫忙主持公道。

陸政安因為父母早逝,自幼是陸老爺子一手撫養長大。陸銘可憐他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對他一直比尋常子侄多幾分偏愛。雖不至於每次見麵就噓寒問暖,可語氣這麽冷淡卻是頭一遭。

“前些日子從鎮上買了些雞娃,鴨崽兒,在家正琢磨著重新弄個雞圈。這不,家裏麻繩不夠了,就去長根叔家先借一捆來用。”

陸銘抬頭看了一眼陸政安,手上下棋的動作不停,可說出的話卻讓陸政安感覺一頭霧水。

“政安,你這孩子自來老實本分,不是個與人爭長短的人。但是指不定有什麽風就刮到了你,所以,有些時候行事還是得注意些分寸,莫讓人家在背後戳脊梁骨。”

四伯陸銘這話一出,陸政安以為是他和李二旺下山賣魚的事情被這老爺子掃聽到了。擔心李二旺家的那位大嫂找自己麻煩,所以才想著提點自己兩句。

見陸政安點頭,陸銘再次開口:“你今年也二十了,仲春會都參加過一遭了。可有相中的?你年歲不小了,也該成家了。”

聞言,陸政安哪能繼續沉默:“四伯,這事不急……”

聽到陸政安這話,陸銘頓時放下手裏的小石子,滿是褶皺的嘴角緊繃盡是不悅。

“哪能不急!非得等人在背後都嚼你舌頭的時候再急?”

在陸銘話音落下後,周遭的人便都是一臉看戲的望著大槐樹下的叔侄二人。

而陸政安便是再傻,此時也聽出了陸銘話裏的不對了。目光緊緊盯著陸銘,問:“四伯,您這話我有點兒聽不太懂。”

“村裏最近再傳什麽閑話你不曉得?”陸銘扶著槐樹站起身,扯了扯身上披著的外衣,將目光投向陸家村的某個方向。

聽陸銘這麽問,陸政安擰著眉頭道:“四伯您也知道,我自來不愛在村裏溜達,村裏有什麽閑話我哪兒知道。”

見陸政安並不像是在撒謊,陸銘看了一眼旁邊都豎著耳朵聽的老夥計們,開門見山的問:“那你和熱鬧家的怎麽回事?”

陸銘一說‘熱鬧家的’陸政安一時間愣是沒想起來是誰。陸銘見狀,又提醒了他一句:“就是咱村兒為夫守節的周寡婦。”

一聽是周寡婦,陸政安頓時想起了前些日子同他們母子的‘過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陸銘看著陸政安的表情變化,知道兩人之間定是真的有什麽事。

“這幾天村兒裏一直有人在傳你欺負了周大嫂母子,你是個老實孩子,應該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熱鬧家的在村裏人緣兒不錯,若是你們真有什麽事村裏人定是向著她的多。”

而且更重要的是周大嫂還是個為夫守節的寡婦,不管這事誰對誰錯,大部人都會傾向於周寡婦。畢竟並非所有人都有這個勇氣為夫守節,但就這一點別人心底對她感觀就差不了。

陸銘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並不大,顯然也是擔心陸政安真的跟周寡婦有什麽。不過,看陸政安表情淡定,心中也稍稍放下了心。

就在這時,一群七八歲大的孩子朝這邊跑了過來。陸政安掃了一眼見周栓寶正在其中,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將周栓寶給叫了過來。

周栓寶正要和村兒裏的鐵牛等孩子去河邊抓魚,聽到陸政安叫他,本想裝作沒聽見。不過在看到陸政安從紙包裏拿出的蜜三刀後,周栓寶當即停住了腳步。

陸政安見他過來,對他晃了晃手裏的那封點心,“那天在山上你家狗差點咬死我家小雞的事兒,可還記得?隻要你老老實實跟陸太爺講一遍,這封點心就都是你的。”

陸家村條件一般,平日裏別說點心,就是糖渣都不曾見一顆。

更何況周栓寶父親意外身故,周家雖有幾十兩銀子的賠償,可如今周栓寶還小,未來的路還長,周寡婦花錢哪裏敢大手大腳。點心也就是過年的時候,才會舍得買一封給他解解饞。

所以,在周栓寶聽到陸政安說隻要把那天的事說一遍,就能得到一封點心後,吞了吞口水當即把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一般。

“那日,那日我跟我娘領著我家小黑上山采野菜,路過他家的時候我家狗看他家開著門,就跑進去差點兒咬死他家剛買的小雞兒……”

周栓寶生怕自己如果不說實話,陸政安就不給他吃點心。所以那天的事情他一點兒都沒敢隱瞞,如數跟陸銘和在場的眾人講了一遍。

陸政安站在一旁看著陸銘越來越黑的臉,伸手將手裏提溜著的蜜三刀遞給了周栓寶。

要說大人們可能心眼兒多,或許會說謊話,但六七歲的孩子在大人麵前敢扯謊話的不多。

當周圍眾人聽完周栓寶的複述之後,大概也明白定是有人在背後故意造陸政安的謠,故意利用他和周寡婦的矛盾來抹黑他。

隻是,陸政安這人向來沉默寡言,尋常都不怎麽下山,跟村裏人接觸的更是不多,到底是哪個要費盡心機的整他……

別人能想到的,陸銘這等老人精又哪裏看不出來。沉默了片刻,見陸政安臉上無悲無喜似乎這件事根本與他無關,以為他定是向之前那般就此帶過,心裏也忍不住歎息。

“行了,知道怎麽回事兒就行了,你有事就先去忙,等空了來家裏吃飯。”

陸政安原想看看眾人的反應,不過,見陸銘說這話似乎是想輕拿輕放,終於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多謝四伯好意,不過,這事兒……”

聞言,陸銘不待陸政安說完便擺了擺手。“這事兒就先這麽著吧,眼下找不到是誰搞的鬼,日後找機會澄清就是了。”

對於造謠這事兒,一般冷處理最好。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對方明知道周寡婦的情況,還要把他和周寡婦扯在一起,可不僅僅是想毀了他的名聲這麽簡單!

畢竟周寡婦當年為了拒絕那些二流子,都差點豁出一條命去了。最後在祠堂跪在祖宗排位前發下毒誓要為夫守節,這才算將那些打她主意的人趕走。

如今這個節骨眼兒上,若是把陸政安和周寡婦牽扯到一起,周邊的閑言碎語隻會雨點兒一般的砸到他身上,更甚至周寡婦若是個高潔的,被人這麽傳,丟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這則流言已經在村裏傳了幾日,陸政安的臉便黑了下來。

好在今天自己拿點心讓周栓寶在眾人麵前說了實話,也算是做了個澄清。否則任由流言再怎麽傳幾日,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想到躲在陰溝裏對他不懷好意的那隻臭老鼠,陸政安深深吸了口氣,一個計劃慢慢從心底浮了出來。

他和周寡婦隻有那日的一次接觸,顯然對方是在暗處看到,或者是周寡婦在與人閑談時,抱怨幾句便記在了心中。

不過,他尋常與人接觸並不多,結怨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如此這般想來,陸政安便有了幾個懷疑的人選。隻是,現在他手頭上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便是有陸銘撐腰也是沒用。

若是能抓個現行,自是最好不過。

陸政安思索片刻後,便跟陸銘等人告辭,抬腳來到村長陸長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