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劉滿成

程昱聽完路圓滿的講述後,垂下頭來,沉默了幾秒,抬起頭來苦笑一下,說:“我和阿姨是同病相憐,但我比阿姨要幸運些,我父母經濟條件還算好,雖然把我放到鄉下,但經常會寄錢寄東西。”

也隻是寄錢寄東西而已。

他給路圓滿講了自己和父母生疏甚至不願意相見的原因,說:“這事我沒和別人講過,我覺很丟人,難以啟齒,我寧願自己不是親生的。”

路圓滿心頭酸疼,她將手搭在程昱的手背上,輕輕揉了揉,說:“我理解。”

兩個隻相差兩、三歲的孩子,一個視若珍寶,一個棄如敝履,這可憐的孩子本來以為被父母接到城裏,從此以後就能過上快樂幸福的生活,殊不知,那才是令人失望透頂的開始。

因著孩子天生對父母的渴望,因著父母寄來的錢和物,因著爺爺奶奶的總是跟他說,父母多麽的不容易,大哥身體不好,多麽的可憐,他總以為父母是疼愛他的,對父母充滿了期望,可是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失望累積得太多了,他就徹底放棄了。

眼前的年輕男人已推翻了初次見麵時,留給自己的印象。從模糊、隔著雲端,再到鮮活、可觸摸,到有血有肉,會笑,會難過,有高興,有悲傷,也需要哄著,也需要安慰。

程昱說話的時候,路圓滿的雙眼一直望著他,手掌放在他的大手上,認真聆聽,此時輕輕開口:“以後你就把我爸媽當成你爸媽,他們特別喜歡你,我媽早就猜到你和家裏關係不好,怕你心裏還有疙瘩,就沒好意思問你,難得她那麽八卦的人也能忍得住。”

程昱眼裏就露出笑意,滌**了剛剛的傷感不愉快,說:“他們就是我幻想中父母的樣子,我可真幸運!”

路圓滿拿開搭在程昱手背的手,程昱大手迅速抬起,在虛空中抓了下,似乎想把手抓回來,繼續放在原來的位置。路圓滿朝他安撫地笑一下,站起來,坐到了他旁邊的位置。

程昱先時不解,等路圓滿坐下來,就忍不住笑起來,往她這邊挪蹭著,胳膊、腿相挨在一起。

路圓滿用胳膊撞他一下,笑著說:“瞧你那傻樣,別看我了,吃東西!”

程昱得令般拿起一串烤

茄子,笑嗬嗬地遞到路圓滿嘴邊。路圓滿嫌棄地看他一眼,但還是吃了一口,程昱就像是幹成了什麽大事兒似的拿回來接著吃。

咀嚼完嘴裏的食物,擦擦嘴角後,程昱說:“外出吃東西時,偶爾會看到小情侶們互喂食物,看他們覺得像看傻子,自己好好的吃飯不好嗎,幹嘛喂來喂去的,浪費時間又不衛生,此時卻覺,別有一番樂趣,個中滋味,奇妙無窮。”

說得路圓滿耳朵又是一陣兒發燙。

今天晚上,兩人聊了很多,對於彼此的經曆、工作、親人、朋友都有了更深的了解,兩人的關係,又邁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兩人吃完飯,開車回到村口,差不多快十點了。

程昱停了車,立刻握住路圓滿的手,和她十指緊扣,路圓滿輕輕掙紮了一下,就放棄了,她也不想和程昱分開。

她靠在椅背上,感覺到程昱的目光始終定在自己身上,這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輕拍打著程昱的胳膊,嗔道:“不許再看我。”

程昱縱容地笑:“好,好。”他也靠到椅子背上,兩人隔著車窗望著遠方,點點路燈點綴著黑夜,如同一顆顆小小的螢火蟲,雖小,也散發著光明,讓行人在黑夜中不會迷失方向。

路圓滿又有了傾訴的欲望,她說:“我最近覺得,身邊的女性朋友們好似一個一個都變了個樣子似的,我不知道是他們突然變了,還是我變了,還是我從來就沒有了解過他們。”

程昱:“他們對你造成了很大困擾嗎?”

路圓滿:“也不算吧,就是忽然懷疑自己的想法、做法是不是錯的。”

程昱:“不是和別人不一樣就是錯的,比如何阿姨,比如我,在絕大多數不了解情況的人眼中,我們不孝,是白眼狼,大逆不道,但是站在你的角度來說,對我們隻有理解、同情、心疼,那你說,是別人對還是你對?”

路圓滿:“當然是我對!他們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程昱笑:“所以啊,別管別人怎麽想怎麽說,堅持你自己認為對的就好了。”

路圓滿突然坐起來,側著身子看向程昱,“即便我是錯的。”

程昱:“對,即便你是錯的,我會支持你,當你的後盾。”

路圓滿倒回座

位上,吃吃地笑,心中因著談靜,因著劉秀英,因著楊薇薇,因著孫佳而產生的那些不快、鬱氣通通煙消雲散。

這兩天,因為頻頻和身邊的女性發生矛盾和爭論,她對自己之前的做法產生了質疑,現在,程昱隻說了三言兩語,這些懷疑都不見了,又變回了那個自信、內心強大的路圓滿。

就算是自己錯了又如何,我就是我,做自己認為對的就好,有爸爸、媽媽的支持、陪伴,現在又多了一個程昱,她並不孤單。

路圓滿後來陸陸續續聽村人說了談靜的消息,她這人外表太過醒目,再加上因為收水費衛生費的事兒和村裏產生了矛盾,所以絕大多數的路家河原住民都認識她。

她還住在村子裏,從3號樓搬出去後,短短的五天裏,搬了兩回家,第一回 是隔壁的單身漢把朋友叫來,四五個人在窄小的出租屋裏喝酒聊天,談靜又是敲牆,又是敲門警告,又是找房東,後來氣得又找了房子搬出去,找房東協商退款。房東起先不給退,後來想想,她都敢跟那些收水費的大小夥子鬧,可見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為了減少麻煩,還是把房租和押金退給了她。

第二次搬家是因為在房間裏發現了老鼠,平房裏有老鼠多正常啊,房東頗不在意,讓她自己買點耗子藥在屋裏頭撒一撒,談靜就不樂意了,說房東不負責任,房東也不愛聽,就反唇相譏說她矯情,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都不肯想讓,就吵了起來。

談靜就這樣被房東連行李帶人都給攆了出來。

房東們之間都是親戚連親戚,不多時,談靜的事情就被傳了出去,好多人都不願意把房租給談靜,她這才開始著急,唯恐晚上沒有落腳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個願意租給她的,她也不嫌棄屋子小、位置偏了,趕緊交錢住了過去。

之後路圓滿沒再碰到過她,倒是路誌堅見過兩回那個眉梢有疤痕的男子,來家裏的小賣部買過煙。

路圓滿讓王麗留意過,談靜搬走之後,這人再沒去過三號樓,很大可能就是奔著談靜去的。

不過是不是奔著談靜去了,也不關路圓滿的事兒,談靜隻是個鬧了不愉快的房客而已,這在路家河村多正常啊。租房就跟做買賣是一樣的,不能奢望每一個顧客對你的服務或者你的貨品都能滿意,買賣不成仁義在,

隻是句理想化的客套空話罷了。

劉秀英在著意修補和路圓滿之間的關係,盡管通過楊薇薇,路圓滿說了自己會繼續幫劉秀英把和小熊廠的事情完成,但劉秀英卻無法安心。

一毛不拔的她提了水果、點心來家裏兩次了。

何秀紅自從知道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程昱身上時,火冒三丈,當時就要去青苗小學大罵她一頓,被路圓滿給攔住了,說:“你要是過去罵了她,她和青苗小學在村裏就更加沒法立足了。本來咱們就是為了青苗小學那些孩子,又不是為了劉秀英這個人。”

何秀紅知道自家閨女這麽幫劉秀英是為了青苗小學。劉秀英也想把這個爛攤子轉出去,可是沒轉出去,隻要劉秀英還是校長,這所學校就能一直辦下去,村裏這些農民工子弟就有學可上,可劉秀英這次的所作所為仍讓她覺得憤憤,“我管她能不能立足,最好趕緊滾蛋,把我們家當成肥羊逮住使勁薅,也得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

何秀紅被路圓滿勸阻下來了,但從此後對劉秀英的態度更差了,劉秀英兩次想來家,都沒能進來家門,隻得把東西丟在小賣部門口,匆匆便跑。

何秀紅才不稀罕她的東西,轉手就給了菜門市的陳大娘,讓她拿回去給小果子吃。

劉秀英還是低估了路圓滿的人品,她答應的事兒就一定會做到,她一直和周潔還有前台保持著聯係,一聽說段書海要回來的消息,就邀請他們來青苗小學參觀。

周潔跟孫書海溝通後,將參觀時間定在了10月17號,也就是重陽節過後的那一周的周五。

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青苗小學老師連同學生全都動了起來,有了上次接待英民教育的經驗,這些流程都是現成的,節目也是現成的,隻要重新再操練起來就可以了。

路圓滿也跟著一起開會,看排練,做指導,看似和以前一樣,但是她自己知道,有些東西變了,但你要讓她說到底是什麽變了,她也說不出來。

而且,路圓滿現在有男朋友了,男朋友還特別黏人,老是要見麵,不見麵的時候就老打電話過來,搞得路圓滿也分不了多少心思在青苗小學上。

楊薇薇就打趣她:“重色輕友。”

路圓滿就笑笑沒說什麽,誰是友?

這段時間她想通了一件事情,就是楊薇薇如果真處於自己的位置,有自己這樣的經濟能力,未必會如同她說的那般,慷慨無私地出錢幫助青苗小學。想象和現實是不一樣的,想象中的是個真空的理想國,而現實中卻會受到種種羈絆,比如親人的看法,對於得失的衡量等等。

楊薇薇固然是個有大公無私理想的人,但她畢竟隻是個人,不是神,有作為人的七情六欲,也會因為被同事、學生家長排斥而痛苦的想要逃離。

她試圖用空話來綁架路圓滿的思想,本質上就是慷他人之慨。

她應該真的是無心的,但這種無心的行為,恰恰暴露了她和劉秀英的想法是一致的,不,也不算是完全一致,劉秀英不會因為自己的拒絕而產生不滿的情緒,楊薇薇卻會。

晚間,程昱在家裏吃完飯,幫著何秀紅將碗筷收拾下去後,終於獲得了去路圓滿閨房的資格。

在站在小客廳中央,好奇地四下打量著,隻覺得屋子裏彌漫著一股好聞的香氣,光是站在這裏,便覺很是心曠神怡,舒服無比,要是再往那套不算寬大的沙發上一坐,簡直就是無上的享受。

路圓滿瞧著他直勾勾盯著沙發的表情,笑了起來,“傻站著幹嘛,想坐就坐啊。”

程昱立刻過去坐下,和想象中的一樣,太舒服了,舒服得讓人在這裏睡一覺。現實卻是,他坐得很拘謹,隻坐了多半個沙發,雙腿並攏,雙臂搭在腿上,像個正在被家訪的學生。

程昱怎能不緊張,他還是頭一次來女生的房間,緊張之外卻是隱秘的竊喜和激動。

“周日那天我一早就過來接你,幫我一塊準備準備。”

程昱邀請了路家三口周日中午去家裏吃飯。程昱自從和路圓滿確定關係後,沒少來路家吃飯,程昱想回請表達下謝意,更重要的是,想請何秀紅夫妻二人參觀下他的房子,聽聽他對未來的規劃。

程昱的意思何秀紅和路誌堅這麽聰明的人哪能聽不懂,很痛快就答應了。

“成,你不用來接我,我自己去就行,這才多遠的路。”路圓滿也坐到了沙發上,從自己的精巧小茶幾的抽屜裏拿出些零食來,放到桌子上。

程昱堅持:“還是我來接你吧,省得你睡懶覺。”

圓滿撅了下嘴巴,“你還不允許我睡懶覺啊?”

程昱笑:“當然允許,我隻是想早點看到你!”

路圓滿的耳朵一下子又紅了,她捂住自己麵向程昱的那一側臉龐,說道:“天啊,你怎麽什麽話都說得出口!”她轉頭看程昱,“老實交代,你是不是騙我的?你以前談過對象的對不對?”

“天地良心!”

程昱把路圓滿纖長、帶著肉窩的手自頰邊輕輕地拉過來貼在自己的胸口,說道:“你感受下,我的心髒跳得有多快,我是由心而發,脫口而出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路圓滿被程昱攥著手腕,右手貼在他的胸膛上,熱氣透過衣料烘烤著她的手心,手心底下那顆健壯的心髒像是剛跑完八百米一般,極塊地跳動著,敲打著她的手掌心那塊最柔軟的地方。

她的手掌心即熱又癢麻。

“放開我”,程昱張開嘴巴,低低地說。

程昱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著,從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巴,最後停駐那張微微張開的紅豔豔的嬌嫩小嘴上,那張小嘴像是一個黑洞,吸引著他慢慢靠近。

“大滿,小昱,過來吃水果了!”

路圓滿慌忙推開他,連忙答了一聲“來了”,然後迅速站在來,在原地轉了兩圈之後,理了理頭發,瞧著程昱更加慌張,她反而淡定了,歪頭抱著胳膊問程昱:“你剛剛想幹嘛?”

程昱眼神遊移,右手成拳抵在下巴處輕輕咳嗽了下,才底氣不足地說:“沒想幹嘛。”

路圓滿用手指頭擋住嘴巴偷偷笑,笑夠了說道:“走,吃水果去。”

兩人像是掩蓋什麽似的,一前一後,相隔了好幾步進了屋,一進屋就聞到一股子臭味。

路誌堅正在沙發上坐著剝榴蓮,榴蓮果肉爆滿,像是一辦百圓鼓鼓的大蒸餃,被放在茶幾上的白色瓷盤裏。

“媽,你怎麽現在就吃啊,這會吃消化得了嗎?”

何秀紅甩著手出來,“這不是想讓小昱也吃一點嘛,他明天又沒時間過來。”

程昱笑:“謝謝阿姨。”心裏湧起一股暖流,這是種被人放在心上時刻惦記著的感覺。

這顆榴蓮還有放在廚房裏的水果都是程昱送過來的,何秀紅不讓他買亂七

八糟的東西亂,他就把路家人的水果都給承包了。自從第一次拜訪帶了榴蓮,發現路家人都很愛吃後,就經常買了送過來。

這種國外進口水果全燕市就隻有少數幾個地方能買到,程昱去的是城東區使館區附近的一個小型蔬菜水果商場,專賣外國獨有的蔬菜、水果,全都是空運過來的,價格自然也相當貴。

在吃上,何秀紅不在乎貴不貴,價格多少,但她壓根就不知道燕市還有這樣的菜市場,也是通過程昱,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榴蓮這種神奇的東西,看著醜,吃著香。

何秀紅就曾經跟路誌堅感慨說:“咱們還是見識太少,肚膛太淺,照程昱差遠了。”

路誌堅不以為然,說:“人家程昱又有見識、學曆又高、懂得又多,還不是看上咱們姑娘了,這說明什麽?說明咱們閨女更優秀!”

何秀紅對這話頗為認同。

四個人排排坐,吃榴蓮,何秀紅忍不住又叮囑程昱:“在外能不喝就不喝,能少喝就少喝,明天得帶著司機去吧,千萬別讓司機喝酒,容易出事。”

程昱乖乖聽話:“阿姨我記住了,少喝點酒,不讓司機喝酒。”

程昱明天要去津門市參加一個計算機、互聯網交流大會。津門距離北京很近,一百多公裏的距離,早起開車去,當天打來回,但晚上還有個晚宴,到家估計時間早不了。

路圓滿吃著榴蓮肉,瞧著程昱乖巧得像個春遊前聆聽家長講注意事項的小少年,禁不住又偷偷笑。

周日,程昱和路圓滿在門口接到了何秀紅和路誌堅夫妻。

何秀紅不忙進屋,先站在菜園子外麵往裏瞧。

十月中,大多數蔬菜已經開始衰敗,上麵的果實生長緩慢,等到霜凍到來時,就會被凍死,但還有生長期比較長的品種旺盛地生長著。

“這塊菜園子,可真是不小,比咱們家以前那個菜園子隻大不小,滋要是全給種上嘍,咱們四個人根本吃不完!”何秀紅望著這塊菜地,樂得像是看見了小孩子的老祖母。

“媽,進屋裏去看,入口在屋裏。”

何秀紅看著簡陋的籬笆,說:“圍牆得好好弄弄,辛苦種的菜別再被人偷去了。”隨即她又說:“這麽高檔的小區,住的都是有素質的人,估摸

著也就出一個偷菜賊,被你們狠整了一次後,我看也不敢了。”

路誌堅卻說:“我看不見得,咱們村那個二流子因為偷東西挨了多少次打,每次挨完打都說要改,可是好了一陣子還會再犯。”

何秀紅:“對,那家夥不是因為窮才偷,就是有那個愛好。他收的征地補償款比咱家還多,也有一套出租房,去年還因為偷租戶的東西被抓緊去關了幾天。”

幾人說說笑笑地走進了屋,何秀紅的說話聲未斷,很快就傳出了回聲。

“喔,還真有回音兒,我看不光是麵積大的問題,挑高也高,小昱,這挑高少說也得四米吧?”

程昱正在沏茶,聞言趕緊說道:“阿姨看得真準,一樓四米二,二樓三米八。”

何秀紅就有些得意,說:“那可不,當初我們家蓋這幾棟房子時,都是我們三人輪班去盯著,那些工人們不老實,稍不注意就偷工減料,還有半夜蹬著三輪過來想偷鋼筋的……”

何秀紅說著說著就要說偏,瞧著程昱正在認真地聽,就趕緊把話題轉回來,“看的房子多了,高度、麵積我一打眼就能看個差不離。”

路圓滿幫著把沏好的茶端過來,笑著說:“我媽要是打算幹點什麽,就沒有幹不成的!我媽就是吃了學曆的虧,她要是能上大學,現在沒準就是科學家、國家幹部!”

被女兒這麽直白的誇獎,何秀紅美得不行,但在程昱麵前,她還是謙虛了一下,說:“太誇張了,科學家應該不行,研究員差不多。”

眾人愣了下後齊聲大笑,震得房梁“嗡嗡”直響。

程昱和路圓滿那點做飯水平,糊弄個肚子飽沒問題,但是請人待客是不行的,聽說何秀紅和路誌堅都愛吃生魚片、壽司之類的,程昱昨天就在華唐商場3樓的日料店定了外送業務。

定的是12點鍾送來,程昱看看還有點時間,便說:“叔叔阿姨,我帶你們參觀下。”

何秀紅本就在大大咧咧地各處瞧,忙答應著。

一層使用麵積差不多是二百六十個平方,客廳、廚房、主臥、次臥、客臥、客衛、書房、運動房全都齊全,便是四世同堂也夠住了。

二樓就比較特殊了,被衛生間隔成了兩個大開間。隻鋪了瓷磚、貼了壁紙,

沒有擺放家具。

何秀紅很是好奇,問程昱:“這是要做什麽?”

程昱輕咳一聲,說:“準備將來給孩子做遊戲室、活動室。居住空間的話一樓足夠住了,能住得下三代人。”

何秀紅和路誌堅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意思,對程昱更是刮目相看,說道:“你這孩子有成算,想得長遠,不錯,不錯!”

晚上臨睡前,何秀紅來到路圓滿的房間。現在天涼了,但還沒到燒暖氣的時候,路圓滿給她媽開了門就趕緊鑽進被窩裏。

何秀紅坐在床邊,看著閨女不說話。

路圓滿連忙裹著被子坐起來問:“媽,您有事說事,看得我後背發毛。”

何秀紅便開口說:“我瞧著小昱這孩子真不錯,樣樣都合適,你覺得呢?”

路圓滿歪頭看她媽,笑著說:“媽您這話問得奇怪,我要是覺得他不好,能答應跟他處對象嗎?”

何秀紅拍了下她的的被子,“我的意思是,你倆該考慮下一步了。”

路圓滿眨巴著大眼睛,說:“媽,我跟他在一起才多久啊,彼此都不了解呢,考慮什麽下一步啊?”

路圓滿裹了裹被子,墊在胸前,俯身趴在被子上,便聽見何秀紅說:“也不是讓你們結婚,就是先定了個婚,先把名分定下來。”

沒說讓現在結婚,路圓滿鬆了口氣。剛剛聽到自家媽媽的話時,心裏頭一沉,忽地就心亂無措起來,她當然不是不結婚,隻是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她還小,完全沒有自己組建家庭、生兒育女的能力。

她還想繼續庇護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幸福地生活,目前,她還隻想當某某人的女兒,而不是某某人的妻子,某某人的母親。

何秀紅看出女兒有些抗拒,忙又說道:“不訂婚也行,先讓雙方家長、親戚見見麵,讓兩家都知道知道子女的事情,過個明路。”

路圓滿心裏頭更輕鬆了些,說:“媽,你又不是不知道程昱和他父母關係不好,沒必要和他們見麵吧。”

程昱的經曆,何秀紅都從路圓滿那裏聽說了,證實了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她卻沒有絲毫的成就感,反而更加憐惜程昱,她說:“傻孩子,那畢竟是程昱的父母,平時可以不往來,但是婚姻這樣的大事

上,還是要跟父母說一說的。當然了,如果他們不同意,那就另當別論了。”

路圓滿點點頭,說:“媽你說得有道理,但是也還是太早了吧,什麽時候訂婚,什麽時候再見好了。”

何秀紅:“程昱整天在咱們家出出進進的,如果時間長了不訂婚,村裏頭那些流言又得開始亂傳了,當然咱們也不怕那些閑言閑語的……媽也是覺得早點訂婚好,程昱這樣的小夥子太難得了,得早早定下名分才好,省得別人惦記。”

路圓滿就低頭不說話了,脖子在被子上蹭來蹭去的,長長了些的頭發披散在被子外麵,又黑又亮。

何秀紅伸手摸摸女兒的頭發,說:“程昱沒有父母教導,這方麵的事兒他可能不太懂,就得我和你爸費心。我瞧著程昱今天那樣子,所有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就差明著說想和你早點結婚了。”

路圓滿摳著被子角,聲音小小地說:“您咋看出來的,我可沒看出來,那都是錯覺。我看你是自己瞎想的,你覺得自家閨女好。”

何秀紅不理閨女的口是心非,自顧自地說:

“當初我跟你爸的事兒,你姥姥姥爺不同意,嫌棄你爸是鄉下人,沒文化,隻會種地的大老粗,沒出息,給他們丟臉了。我們登門去過一次,被他們攆出來,還被很多難聽的話劈頭蓋腦羞辱了一大通,之後就再沒去過,就領證的時候給他們打過一個電話,也邀請他來參加我們的酒宴,當然他們一個人都沒來。他們沒來是他們的事兒,我們把禮貌盡到了就行。”

路圓滿“嗯嗯”地點頭聽著,心裏卻琢磨著媽媽剛剛的那句話。

她說的那些也不是無跡可尋,不管是她第一次去程昱家裏時,還是平時約會,程昱都很強烈地透露出渴望擁有家庭的意思,甚至在未來的規劃中都有老婆孩子的存在。程昱可不是逮誰跟誰訴說的輕浮人,他是在展現自己的心意和誠意。

路圓滿想得陶醉,連自家老媽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路圓滿趕緊趿拉著毛絨絨的拖鞋去把門插上。

路圓滿醒來時,感覺自己的鼻頭和額頭都是涼的,瑟瑟秋風順著窗戶縫直往屋裏頭鑽,路圓滿少不得又去翻衣櫃,找出了更厚一些的毛衣和外套。

剛出了自己房間門口,就看見住在3樓306

的劉滿城踩著外設樓梯,正往下走。幾天不見,他好似又黑瘦、憔悴了些。

“小房東好。”他擠出個笑容,點頭打招呼。

“您好”,路圓滿跟他點了下頭,“您還沒去上班呢?”

劉滿城早出晚歸,碰見他的機會很少,這個時間在家裏看見他,還真是蠻稀奇的。

劉滿城微駝著背,抬了下眼皮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去,“欸,沒去,有點事。”

路圓滿見他往自家這個方向走來,便問:“找我們有事?”

劉滿城長滿繭子的手攥在一起,說:“欸”。

路圓滿推開自家的門:“進來說吧。”

“欸”,劉滿城答應著,趕緊小跑兩步跟上,問:“房東大哥和大姐都在吧?”

路圓滿往裏瞄了一眼,這兩人還真在,一個沒去小賣部,一個沒去美容院,兩人頭挨頭地坐在沙發上,捧著個大本的相冊看得津津有味。

“爸媽,306的老劉來了,說找你們有事。”路圓滿將劉滿城讓進屋來,自己去廚房找飯吃。

路圓滿有點好奇劉滿城找自己父母到底是什麽事兒,匆忙夾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還有一些小菜在盤子裏,靠在門框上邊吃邊聽。

劉滿城:“……大哥,大姐,我實在是沒辦法才來的……”

劉滿城恨不能把自己縮成個球,後背本來就彎,此時像是抽了脊梁一般。

何秀紅這個急脾氣最煩別人家磨磨唧唧的,連忙說:“想讓我們幫什麽忙,你直說,我們要是能幫得上就幫。”

劉滿城搓著雙手,好似要搓出火星子來,嘴巴張了又張才終於把話說了出口,“大哥,大姐,我想,我想跟你們借點錢。”

何秀紅:“你想借多少錢,幹什麽用?”

劉滿城看一眼何秀紅,似乎在分辨她臉上的表情,又迅速低下頭去,伸出兩隻手指頭:“二,二千,行嗎大姐?”

“借這麽多錢,你要幹什麽?”何秀紅目光審視地看了眼劉滿成,“你不會是……搞什麽傳銷了吧?”

“不不,不是的大姐,我沒有搞傳銷,我……”劉滿城連連擺手,說:“有人跟我說,說是知道我兒子的線索,他,他說我出5千塊,他才能告訴我。

何秀紅一聽,猶豫了下說:“老劉,這些年你受騙上當的次數還少嗎?”

劉滿城將頭紮進自己的腿間,有些痛苦地說:“大姐,我有預感,我覺得他沒有騙我,我孩子丟失的時間,年齡,相貌特征,他都說得一清二楚的。”

路圓滿聽著劉滿城的話,便覺得口中的飯菜也不香了,這些年劉滿城為了找孩子遭受到的辛苦、折磨這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得完的,被人打,被人罵,被誤解、驅趕……

一次次的失望、被騙,也沒有磨滅掉尋找孩子的心。

隻是,他幾乎每天都帶著尋人啟事滿燕市的跑,也去了外地很多地方,孩子的這些信息很容易就會被人獲知,想要騙他真是太容易了。

何秀紅:“那人說沒說孩子現在哪裏?”

劉滿城:“我都問了,說是在越東一個農村。”劉滿城說著,臉上竟然還浮現出了一絲笑意,“那人說,孩子在一戶三個閨女的家庭裏,那家對孩子挺好的,沒傷沒殘。”

何秀紅歎口氣,沒說什麽。

劉滿城突然站起來,朝著何秀紅和路誌堅拱手作揖,眼睛紅紅地說:“我也知道他很有可能是騙子,可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以前還總有人聯係我,說要給我提供線索,這一年多來,給我打電話的少了,連騙子都不騙我了,我,我……”

劉滿城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

何秀紅又歎口氣,說:“行,這錢我借給你,你打借條。”

“欸,欸。”劉滿城忙抹了把眼淚,眼睛紅紅又欣喜地答應著。

路誌堅起身去找紙筆、印泥,何秀紅起身回屋拿錢。

路圓滿跟著何秀紅身後進了臥室。

“媽,你明知道他有可能是被騙了,為什麽還要借他錢?”

路圓滿太了解她的母上大人了,何秀紅這個人是輕易不肯借錢出去的。

何秀紅又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