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至這一日,各官員間互相的祝賀是免不了的,就說今日,左相和右相的府上恐怕早就被踏平了門檻,唯有政事堂丞相的府上最為安靜。

原因無他,柳安最厭惡所謂的一些官僚之爭,門檻踏的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股風氣。他也沒有什麽善心,不愛提攜人。

待柳安走入正堂,站在裏麵的年輕男子馬上回頭,朝著柳安深深鞠了一躬。

等他抬起頭來,柳安頓時覺得方才傳話的小廝是個眼盲,這無論怎麽看都要比自己還年長,居然說是年輕的士子。

“戶部員外郎曹晨陽見過丞相。”

下一秒他便收拾好了心情,嘴角掛著笑,“起來吧。”

緊接著曹晨陽又想說什麽,卻被柳安打斷了。

“人也見了,走吧。”柳安擺擺手,這人一看就是和右相一樣做派的正人君子,甚是無趣。

曹晨陽登時愣住了,很快又反應過來,“下官告退。”

周禾在一旁道:“這呆子可能不知道,丞相這就算是提攜他了。”

柳安沒有回話,說不上是發了善心,隻是他想到了許多年前的冬至,他也是這樣被人帶回了府上。

“夫人如今到哪裏了?”柳安問。

“想來應該進了城門。”周禾答。

柳安看了看外麵的積雪,想來她也看見了。

……

天凝地閉,風厲霜飛。

長安城的雪終於在冬至這日遲遲降臨,一輛馬車在黃昏前駛入長安,四角緊跟著四匹馬。

這在長安算不得什麽新奇的事,若是往常,也沒有人會將目光落在這馬車上。

唯一不同的是,為首的人乃是丞相的親衛,王津。

街上的人三三兩兩開始注意到這裏,隨著前些日子關於丞相夫人的事,大家不免往上猜測。

“夫人,落雪了。”念念一打開簾子便看到了滿地的雪花。

盧以清下意識就要往外看,秀芝先一步攔住了她。

“夫人,不可。”

盧以清頓時沉下了臉,但一想到馬上要到府上了,心中也是不免慌張。

這些年來,因為長久不見,她同柳安越來越生分,日後要在一個屋簷下,恐怕也是需要適應一段時間的。

王津來了之後她才知道柳安現在的職位是政事堂丞相,與父親之前的官職一樣。聽說,父親之後的那位丞相來沒來得及上任就死了,緊接著就是柳安。

這些事在盧以清看來早就不稀奇了。

“府上的人都生分,夫人還是需要謹慎些。”秀芝又提醒道。

盧以清微微點頭,“秀芝已經說了許多遍了,我又不是那沒有腦子的,盡管收下心就是了。”

秀芝嘴角掛著笑,“夫人自幼聰慧,想來在這裏生活定不是什麽難事。”

“嗯!”盧以清著急應下,頭一直往外伸,“我隻想看一眼。”

秀芝還是沒有同意。

……

很快,馬車停在了一座府邸的門前。

“夫人,到了。”車夫輕喚了一聲。

念念和秀芝先從裏麵下來,剛下馬車念念就愣住了,瞧著這府上如此氣派,想來主子一定是個大官。相較而言秀芝就沒有那樣慌張,她是柳安安排過去,自然清楚。

未等盧以清下來,便見周圍的人一應俯身行禮,秀芝拉了一下念念,念念也趕快跟著行禮。

柳安身著藏青色長袍,雙手背在身後,如勁鬆般挺拔。

念念見過幾次柳安,但這是第一次覺得他如此威嚴。

王津拱手,“丞相。”

柳安微微點頭,他悄悄攥緊了手。

接著走到馬車前,一步跨上馬車。

掀開簾子的一瞬間,撞上了盧以清略有些慌張的雙眼。看得柳安下意識閃躲。

他伸出右手,盧以清慢慢放在上麵。

“手這麽涼?”他隻察覺到盧以清的手在抖,卻未曾注意自己嗓音低了許多。

盧以清順著他,弓著身子往外走。

柳安怕她不好下來,雙手直接將人抱了起來,放在地上。

剛站在地上的盧以清,雙腿都是軟的。她何曾同一個男子如此親近過,即便是對方是柳安。

看見府門的那一刻,她雙目瞬時生出不同的情緒。

“先回去。”柳安輕聲道。

“嗯。”

一路上盧以清想了太多見麵後要同柳安說的話,卻在看見他這一刻什麽都沒說出來。

她以為震驚真是短暫的,不想剛往裏走便看見了許多女子在地上跪著。

“這是?”盧以清不知道是否能問,卻還是問了出來。

“妾室。”柳安也沒有隱瞞。

“哦。”盧以清神色稍顯暗淡。

柳安似乎並沒有給她介紹更多的意思,隻是行至正堂後,所有的妾室和奴婢們才慢慢抬起了頭。

一眼望去,程燕茹似乎明白了,為何柳安瞧不上這府上的鶯鶯燕燕。

此刻站在柳安身側的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一雙以為有神的眼睛,和小巧的嘴巴,剛好落在如凝脂的肌膚上。

她分明是那樣小巧的一個,卻絲毫不缺端莊大氣之感。

程燕茹不經意撞上她清明又自信的雙眸,不自覺低下頭。

緊接著,她隨著眾人一起微微屈身行禮。

“見過夫人。”

“都起來吧。”盧以清的聲音和林中清脆的鳥鳴沒有區別。

柳安不忍她在此處多留,便道:“都散了吧,日後沒有事不要打擾夫人休息。”

“是。”

盧以清抬頭對上柳安的眼眸,嘴巴張了張什麽都沒說。

“要說什麽?”柳安問。

“我們現在去哪裏?”盧以清想了許多稱呼,小時候她都是直呼名諱,有事相求便喚哥哥,後來柳安將她安置到永州,再沒有了什麽稱呼。

柳安將手落在她的肩上,“回後院。”

剛入竹林盧以清便有些意外,以前這裏可是沒有竹子的。她心中好奇,索性往裏看了看,“有雪。”

脫口而出後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在丞相府上。

“長安已經許久沒下雪了,偏偏今日落了些。”柳安道。

後麵緊跟著的人離他們也算不上近,二人的聲音又都小。他們隻聽見了盧以清的那句‘有雪’。

念念聲音極小,“丞相似乎對夫人挺好的。”

“不得議論。”秀芝忙道。念念和夫人在外閑散慣了,如果不多加提醒,遲早會出事的。

“那何止是好,是相當好!”周禾小跑著湊到念念身邊,“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念念有些不知所措,秀芝白了周禾一眼,“你收起來那點心思。”

周禾笑著,“怕什麽,就是同小丫頭交個朋友。”

因為秀芝方才的話,念念仍舊沒有理會他。

“嘖,以後可不要求著我辦事。”周禾說完又回到了王津身邊。

念念輕聲道:“誰要求你。”

說著,盧以清一腳踏進來門檻。

一進柳安的臥房,整個人愣住了。

各色的綢緞簡直能在這個房中見個遍,除了榻上是極為顯然的紅色外,其餘可謂是花紅柳綠,比春日的郊外都繽紛。

柳安登時心頭一緊,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周禾,真是沒想到這個廢物能在這個時候出錯。

“挺…挺好的。”盧以清回頭,嘴角還掛著笑。

畢竟是柳安的寢房,總不能一上來就顯露嫌棄。

柳安擺了擺手,讓所有的人都撤了下去,盧以清有些緊張。

“明日我就讓人把這裏換了,你不用遷就著我的任何意思。”柳安的聲音並不溫和,甚至因為局促看起來還有些令人畏懼。

“嗯。”盧以清下意識低下頭。

空氣中有一種微妙的尷尬,柳安腦子空****的什麽都想不到。

“你先休沐,我…我出去了。”留下一句話後,柳安從房中出去。

盧以清也鬆了口氣。

“秀芝,去給夫人沐浴。”柳安吩咐道。

秀芝和念念應聲,幾個婢子也緊隨其後。

寒風吹在身上,柳安才有些冷靜下來。他看了周禾一眼,對方的頭都快低過腰了。

“屬下明日就換了!”周禾馬上道。

柳安重重歎聲氣,又讓周禾退下。

一個人在雪地裏站了許久後才反應過來。

我怎麽出來了?

或許真是許久不見有些生分了。

柳安正準備再回去一趟,王津走了過來。

“丞相,左相請您去府上一趟。”王津身後跟著的就是左相的家仆。

現在崔遠來找他還能有什麽事,無非是因為夫人回來了。

“你去告訴你家左相,今日我多有不便。”柳安道。

但那家仆聽到後並未離開,反倒是說:“丞相,請您看在舊情的份上,去看看我家娘子吧。”

“你家娘子與我何幹?”柳安連方才嘴角的那一抹笑也沒有了,冷聲道:“想必左相已經知道了,今日我夫人回府乃是大事。我不喜熱鬧,沒讓他們來這裏已經很給麵子了。”

言畢,柳安甩袖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家仆還欲尋死,王津的劍攔在他的麵前,“今日我不想見血。”

……

熱氣像霧一樣繞在盧以清周身,她不太習慣周圍這麽多的人。

“你們都出去吧。”盧以清道:“隻要秀芝和念念在就好。”

“是,夫人。”

等隻剩下了三人,盧以清才真的覺得鬆了口氣。

雙臂飄在水上,瞧著水珠在其上晃動,盧以清道:“秀芝,我覺得這裏有些壓抑。”

這裏的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房間裏改放置凳子的地方還是凳子,盧以清抬起頭,就連屋頂上她係的帶子還在,隻是早就髒的不成樣子。

“夫人那是還沒習慣。”秀芝道,“等過幾日便好了。夫人也沒有見過這麽多人,忽然間不知道如何做了,也是正常的。”

是啊,她可沒想到柳安能有百餘妾室。

說來,她隻能算是被柳安養大的一個妹妹,年少時還有些交集,在永州的十年,除了他去看自己的時候更沒有什麽聯係了。

“夫人今晚……要格外當心。”秀芝的話忽然又讓她提起神。

盧以清的心跳的很快,臉上早已抹上紅暈,“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