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山疊嶂之中,鮮有人煙之跡。偶有風過竹林,葉子沙沙作響。
林間如往常般淒清。
“這樣的事怎的讓我去說!“聲音擾了周遭的寧靜。
少女麵色通紅,也不知是著急還是太過羞澀。
老媼卻道:“你同娘子最為親近,你去說自然讓娘子更好接受。”
兩人已經在這裏爭論許久,或許是太過投入,沒有一人注意到隔著小亭,溪流旁站著的女子。
光穿過葉子的疊影,落在溪流中。波光之下,遊魚若隱若現。
盧以清緩緩俯身,手觸到水麵,裏麵的魚卻並沒有慌亂走開,反倒是圍著她的手。
盧以清笑了,“今日可沒有吃食。”
爭論聲傳入耳中,盧以清慢慢坐下,有想要把腳放進溪流的念頭。
“到底是什麽不能直接同我講的?”盧以清忽然提高聲音。
爭論聲忽然停住了。
兩人穿過亭子,小步匆匆來到她身後。
“啊呀,姑娘可不能讓腳沾上這樣的冷水。”老媼又迅速走到盧以清身邊。
她的深情忽然落了下來,“這水又不冷。”
與外麵不同,這林間的水倒不似周圍環境一般陰冷。又或許是林中濕寒,水才顯得格外溫和。
老媼卻道:“已經是冬日了,怎的不冷?”
雖然心裏不想聽話,但這秀芝畢竟是柳安派來教導自己的,盧以清還是乖乖收回了腳。
“說吧,你們要告訴我什麽?”盧以清起身後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雙頗為有神的杏眼看著二人。
秀芝沒有答話,盧以清的視線移到小婢女身上,“那念念來說。”
名換念念的婢女忽然又紅了臉,“就……就是一些閨房之事。”越說到最後她聲音越小。
盧以清好奇心瞬時更重了,“什麽閨房之事?細來說說。”
對方有些難以啟齒。
盧以清提著裙擺笑著跑過去,“既然不好說,那我們悄悄說。”
悶在這裏多年,她可是從未見過念念和秀芝有什麽不能說的。
念念猶豫了許久,磕磕絆絆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盧以清不是個急性子,但還是迫切想知道。
她回頭,略有些撒嬌的意味,“秀芝,你快告訴我。”
秀芝歎聲氣,這種事確實自己說的好,畢竟…畢竟念念也不懂。
“這事要回房去說。”秀芝道。
聞言,盧以清拉上念念走在前麵。
一路上還在旁敲側問,聽的念念麵色更加紅潤。
秀芝看著孩子氣的二人搖了搖頭,到底是被保護的太好了,如今還是一副小孩子氣。這若是真的到了長安,人心叵測,娘子如何受得住……
等盧以清進房坐好,念念也倒好了茶水。
秀芝行至門前剛好看見一主一仆的景象,盧以清端坐的樣子絲毫不輸任何大家閨秀學來的禮儀。
雖是在這山野間長大,但該學的東西娘子可是一件都沒落下。
她進去後小心關上門。
盧以清睜大了眼,有些興奮,“秀芝,這事兒見不得人呀?”
她已經接受了自己可能會在這林間過一輩子的事實,但沒想到這平靜的生活還能有這等事!
“娘子。”說完後秀芝察覺不對,又改聲道:“夫人,長安來了消息。”
登時,盧以清的心沉了下去。
長安,那個讓她做了十年噩夢的地方,卻也是極想回去的地方。
這些年,她聽話又乖巧,依著柳安的心,長成他想要的樣子。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早些回去。
不久前,她讓念念在信中告訴柳安,她已經長大了。但見秀芝這樣,怕是回去又無期了。
“哦。”盧以清淡淡應下,“為何不是信件而是消息呢?”
“夫人,您要回長安了。”秀芝又道。
“當真?!”盧以清瞬時又有了精神。
果真是年紀小,不知道她現在的境遇有多安穩,秀芝卻是絲毫都開心不起來。
“夫人,有些事奴必須在去長安前告訴您。”秀芝又道。
就在秀芝說完這句話後,盧以清感覺有些不適,“有事就說,但秀芝能否喚我娘子?”
“不可。”秀芝神色嚴肅,“這便是奴要告訴您的第一件事,您要記住您已經嫁做人婦。”
盧以清淡淡點頭,心中卻狐疑,那真的算是嫁做人婦嗎?
思慮良久,盧以清緩緩抬頭,“秀芝,那真的算是嫁人嗎?”
秀芝顯然被這話問懵了,張了張嘴角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算的。”但她隻能這麽說。
“哦。”盧以清興致並不高,“和我以為的成婚還是有些不同的。”
在盧以清的記憶中隻記得姐姐出嫁那日,那必定是長安城最繁盛的婚禮。百官朝賀、喜散大雍……
隨後,她又笑了一下,“不過我現在這樣,也不能求什麽更好的了。”
秀芝想要安慰,但事實確實是這樣。
柳安同盧以清的婚約,甚至連一紙婚書都沒有。
她慢慢抬手,秀發散落,她又仔細瞧了瞧那簪子。
‘以簪為媒,聘汝為婦。’仍記得柳安當初說這句話時,她心中多慌張。
秀芝不忍她多想,便道:“奴還有些事要交代夫人。”
盧以清回過神來,“你說。”
“夫人此去定是…定是…”她一連說了許多個‘定是’卻還是沒有說出後話,
“哎,到底定是什麽呀秀芝?”盧以清追問。
“定是要行閨房之事的。”秀芝終於說了出來,一旁的念念瞬時又紅了臉。
盧以清有些疑惑,這個她可是從未聽說過。
秀芝是柳安派來教盧以清各種禮儀的,這件事若是交代不好,隻會是秀芝的過錯。
“夫人可要聽仔細了……”
她直接一股腦說了出來,但手上沒有任何能給盧以清看的……
雖然聽的迷迷糊糊,盧以清還是大致明白了是什麽意思,也忽然懂了為了念念會推辭。
“夫人可懂了?”秀芝問。這些事可以在到長安的前夕講給她聽,但到時候恐怕沒有心思想著這個。
“嗯。”盧以清小聲應下,心中說不出的的慌張。就算是不懂她也不會再想接著聽了。
她急忙轉換話題,“那可有說何時啟程?”
秀芝搖頭,“夫人,如今長安的一切都是不熟悉的,府上是否有妾室?還有和那些朝官的夫人打交道的事,都不是好處理的。”
盧以清默默點頭,也不知道柳安現在官居何職,“那府上的規矩會多嗎?”
雖然她年幼時從未被府上的規矩束縛,但也知道很多家裏的人都會被規矩束縛。就像母親,日日都要去問安,還有那些侍從,一旦犯錯就會被責罰。
“夫人多慮了。”秀芝笑著說:“夫人您是正妻,府上的規矩應當是您定的。”
對,柳安說過,她是正妻。
盧以清想了想,這話應該是能說的,“從前母親便是正妻,父親說日後我定是正妻。”
秀芝點頭,“夫人已經是大人了,日後到了府上也莫要像個孩子一般了。”
“記得了。”盧以清回。秀芝說的話和柳安還是不同的,比起大人,柳安似乎更喜歡自己像個孩子一樣。
既然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秀芝同念念就沒有多留。
待房門關上後盧以清回到榻上,像個孩子一樣將鞋踢得老遠,看了看又覺得不對,又起身過去撿了過來,重新擺放好。
她悄悄取出藏著的書卷,其上的每個字都透著家國大義。忽然要回長安,怎麽能不心慌,當初可是差點逃不出來。
若不是心係之人仍在長安,她這輩子都不想回那個地方了。
躺在榻上,盧以清想了很多,或許柳安真的覺得自己很乖才會有了這樣的打算。
隨即她起身寫了一封書信,又讓人速速送往長安。
……
長安不似永州清冷,太陽尚未升起時外麵便已經有了行人。
而大道之上的多是前往一個方向。
‘吱呀’一聲,隨著宮門的打開,所有官員頭頂的帽子都好像晃了晃。
說每日上朝如上刑那是絲毫不差的。
就說今日,大殿之上的兩個人已經足足跪了半個時辰。
左邊那個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子是個提不上名字的人物,但他旁邊的人卻是右相裴千承。
大殿上沒人敢說一句話,生怕稍有不慎就將自己的命搭進去。
“哈哈哈哈。”從龍椅上傳來的笑聲在整個大殿回響。隨後,皇上幽幽問:“愛卿的意思是裴刺史通敵嘍?”
“臣,臣不敢!”年輕男子的頭哐哐撞在地上,血跡從額前劃過,最後一滴血凝在鼻尖上。
不停顫抖的身子,使得血液迅速低落在地上。
雖不見他現下的頭如何,但那地上的血跡,嘖,想來頭上早已血肉模糊。
皇上沉默不語,下麵更是無人敢喘一個大氣。
當今皇上向來疑心邊遠地區的掌權者,從陛下登基到如今二十幾年,硬是將戍邊將領和刺史換了個遍。其中沒一個是好下場。
而這一次幽州刺史裴千淵更是被按上了通敵的罪名。
除了心疼親弟弟的裴相,誰還敢站出來?
上一個幽州刺史也是被扣上了通敵的罪名,慘烈到全家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裴刺史怎麽可能留住這一顆腦袋!
冕旒相撞的清脆聲這時候惹得人心更亂,龍椅上的人身子稍前傾,右手撫著下巴,若有所思道:“依朕看……”
“陛下。”聲音從最前方傳來,大殿上看起來最為年輕的男子打斷了準備裁決的皇上。
見柳安站了出來,所有人更是吸了一口冷氣,尤其是下麵的裴相。
要論起柳安,那才是真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朝有三相,尚書省長官,裴右相,中書門下長官,崔左相。而三省議事在政事堂,當權者正是政事堂丞相,柳安。
不過他可沒什麽好名聲,素來以玩弄權貴為喜好,自從他做了丞相,大雍朝的氣數就像盡了一般。
麵對疑心重的皇上,他這個丞相竟然還做了十年,要不說是個狠人!畢竟從十六歲就爬上了萬人敬仰的位置。
都在思量著這位丞相能說什麽話,似乎他一句話就能決定裴刺史的生死一般。但有些人也覺得他說不定柳安會順道帶走裴相的命。
“愛卿想說什麽?”皇上也來了興致,一手搭在龍椅上,倒不是因為柳安敢站出來,而是他向來對邊遠之地的事不在乎。
就在眾人等著柳安開口的時候,他忽然沉默了。
隻見他雙目落在裴相身上,嘴角帶了幾分戲謔。
“愛卿?愛卿?”皇上又喚了兩聲,他似乎並沒有聽見。
一旁的太監趕忙小跑到柳安身側,“丞相,陛下喚你。”
“啊?哦!”柳安像是忽然回過神,
皇上略有些不耐煩的神色映入柳安眼中,但他卻還是不在意。
大略掃過堂下自顧不暇的人們,神色有些鄙夷。
等他再次拱手,堂下之人都覺得,完了!他這樣子是要連裴相的命一起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