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一五
柳安整個人的神經隨著前後的事緊繃了數月, 如今雖還未放下來,但也算是跟著太子登基的事能睡安穩了。可不知為何,手中握著先帝留下的東西, 他整個人又有些恍惚。
柳安自然沒有在孫恩德麵前打開,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上,府中的侍從都盯著他極快的腳步。王津跟在一旁,像個柱子一樣, 一瞬間他想起了周禾,馬上要踏進書房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似乎瞧見了周禾站在那裏, 朝著他笑了笑,說:“丞相什麽事兒這麽著急?丞相也不等等屬下, 屬下能給丞相出謀劃策!”
“周禾。”柳安輕喚一聲。
“屬下在!”
一股風吹來,地上的殘葉在空中卷了一圈,帶走了周禾。
他想起了那一年第一次見周禾的時候。
“你若跟我走了, 能為我做什麽?”
“丞相若是讓奴才跟著,奴才不才,但能為丞相出謀劃策。”
“哦?可朝中人多的是聰慧的。”
“奴才拿針紮死他們!隻要丞相想要往前走, 縱使前麵有群山, 奴才也能夷為平地。”
“好大的口氣, 這樣大的口氣,不可自稱奴才。跟我走吧,周禾。”
“丞相知道奴、屬下的名字?”
“快跟上。”
“丞相。”王津輕喚一聲。
柳安苦笑, “記得時常去瞧瞧周禾的妹妹。”
“屬下明白。”
在走進書房前,他又問了句, “夫人還沒回來?”
“夫人又去找詩良了。”
“還沒死?”
“夫人不許他死。”
柳安點了點頭,“記得幫我插兩刀。”
“是。”
書房中隻有柳安一人, 他點了一盞燈,往前俯著身子,湊在燈火前細細看上麵的字。不難看出,先帝在書寫時有幾滴淚落在了上麵,而後,上麵也留下了柳安的淚。
這是一封歉書,先帝早知道了柳安是誰,許多人未曾見過柳安的母親,但先帝見過。他不知道柳安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麽,總歸知道,柳安是帶著恨意來的。但他的致歉隻能給柳安一人,昭示不了天下。
柳安整個人像失重一般倒在椅子上,恩怨輪回,帝王無奈難道他家人就有錯嗎?
最可恨的事,他若是明白了帝王的無奈,又將家人置於何地?
柳安鎖在書房中,不知道往後該怎麽走,他想離開,再也不想摻和這朝中的事。
就在這時候,門開了,外麵天色已經晚了,微弱的光透過來,他瞧見盧以清迎麵站著。夫人逆著光,瞧不見臉,但他知道夫人在走向自己。
“夫君這是怎麽了?是最近累了嗎?”盧以清自然察覺到了柳安最近的不對,但任憑她如何問,柳安都說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大抵是太提著心了。
她走上前,微微俯身將柳安抱在懷裏,“詩良死了,我親手殺的。師父找到了,人沒事隻是被敲暈了運出了皇城。晚間宮裏來了話,交代了今日陛下學了些什麽。一切似乎都要好起來了,隻是……幽州動亂了。”
盧以清明顯感受到懷裏的人渾身一顫,“怎麽了?夫君不必擔心,這件事交給旁人去做。”她不想讓柳安這般累了,“我們去江南生活一段日子吧,到處瞧上一瞧,然後再回永州,許久沒回去也不知那處房子如何了。”她一點點說著柳安最期待的未來,可懷裏的人還是沒有動靜。
在聽到夫人說幽州的那一刻,柳安整個人像是現在了一個牢籠中,隨著籠子一起被丟進水中,他想要出去,卻抓不住任何東西。
“我去幽州。”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思考,就是想去罷了。
“什麽?”盧以清忙道:“夫君,如今幽州亂的不成樣子,而且……”
“夫人。”柳安握緊她的手,“夫人還不信我?”
盧以清兩行熱淚落下,“那我與夫君同去。”
柳安搖了搖頭,他自幼生活在幽州,那裏的殺戮要比長安凶狠的多。他根本沒什麽信心,就是想回去看看,怎麽能讓夫人跟自己一起去犯險。
“夫人要留下。”
“我不。”
“夫人,如今新帝登基不久,大雍需要有人陪著新帝。”柳安的手慢慢拂過盧以清的手背,“夫人乖乖等我回來。”
盧以清倔強的搖了搖頭。
“夫君這樣愛你,自然不會留夫人一人。”若是他自己去,回來的可能還大些,畢竟幽州如今是何形式無人知曉。
“國庫虧空,不宜征戰。若是換了旁人去,談和不易,再生出事端整個大雍又要搖搖欲墜。太子年少,性敏多疑,夫人要好生教導,以免步了先帝的前塵。”他知道盧以清擔心的是什麽,隻要耐心說著,她會讓自己去的。
盧以清點了點頭,“我等夫君回來。”
……
大殿上,幾乎沒有一個臣子敢上前說話,留下新帝一人躊躇不安。
殿上的人並不是要為難趙臻,而是這件事著實難辦。
先帝在位時,幽州已是心腹大患,如今大雍和幽州幾乎同時換了新人即位。新帝年少,大雍如今又不宜征戰。
可幽州就不同了,聽聞幽州篡位之人,直接親手弑君王,是個善戰之輩。且此人對大雍的仇恨,像是天生便有的。
“朕不為難諸卿。”趙臻說完,心中難免有些傷神。他自然也想有人能衝出來,即便是能力不行,他也想看見這樣的時候並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應對。
“陛下。”一道聲音從大殿外傳來。令人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趙臻抬眼便見柳安從殿外走了進來,沒有內侍的通傳。
“臣請願,去幽州。”
趙臻霎時紅了眼眶,他忽然想到那些在史書上讀過的事。新帝的輔政大臣們幾乎都是用命在替新帝守著王朝江山。
而現在,他的政事堂丞相,站了出來。
但趙臻卻有些猶豫,目前為止,除了丞相和老師,似乎沒人能讓他完全信任了。
而丞相似乎瞧出了自己的猶豫,他道:“陛下,這次必須成功,信臣一回。”
不是信他一回,而是隻有他能信。
隔著近二十步的距離,趙臻點了點頭。
……
幽州連破六城的消息傳來時,柳安像是回到了那個被賜死的夏日。此行,他什麽都可以不帶,但一定會帶著先帝的信,燒在幽州。
幽州那樣大,一家人的屍骨卻不知在什麽地方。
他沒有收拾東西,在房間裏,他給盧以清留下了一封信,以免自己不能活著回來。
臨行前,他去過一趟宮中,同皇上交代了那些自己可能回不來的打算。
無論他能否回來,裴千承都是政事堂丞相最好的人選。論能力,朝中沒有幾人在其之上,隻是裴千承做事時常不過腦子,還需兩個較為靈活的人在他身側提點著。
再有便是關於盧以清的歸處,柳安隻說了一句話,“你姨母是個有想法人,凡是順著她自己的意思就好。”
在府上的最後一晚,柳安和盧以清緊緊抱著。他從未覺得能喜歡一個人到如此地步。
阿竹是他這一生中,唯一還想再守著的人。起初他以為隻想護著阿竹罷了,後來才知道,那種感情是複雜的。他想要將阿竹當做一個需要被嗬護的妹妹,一個可以被偏愛的夫人,他唯一的心上人。
若是時態穩妥,他也想讓阿竹陪他去幽州。隻是他怕,沒有能力護著阿竹。
元召元年,政事堂丞相柳安出使幽州。臨行日,身著墨衣,頭戴冠,左配璋玉,右配刀。坐在馬上,盧以清紅著眼眶。
這一年是是柳安來到長安的第十八年。
……
盧以清在城牆上站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蓋滿天邊。
她問秀芝,“如今丞相走到哪裏了?”
“夫人心急了,丞相出了長安城才不過5個時辰。”秀芝回。
念念忽然指著城門口道:“夫人,你看那個男子。”
盧以清順著念念的手看去,隻見一男子,一席白衣,紅繩束起的長發站在城門前,一副異域男兒郎的模樣。
“大抵是進不來長安城的。”念念道。
盧以清點了點頭,“丞相曾經也如他一般。”
念念有些意外,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盧以清沒再說話。
秀芝看了念念一眼,微微搖頭。
……
自柳安走後,長安每日都會傳來關於他的消息。
基本上就是走到了哪裏,在哪裏停宿。隨著柳安走的越來越遠,消息便也開始有了延遲。
第三十日,趙臻看到傳來行程書信的那一刻頓住了。
丞相遭遇了伏擊,如今已經找不到人了……
趙臻手中的信落在地上,遲遲不能回過神來。
“陛下,這……”孫恩德弓著身子,大抵猜到了信中有不好的消息。
趙臻如鯁在喉,“去將丞相夫人請來吧。”他覺得這件事應該要告訴姨母,自然要去搜查的,但如何搜查?派誰去?
孫恩德應聲後出了大殿。
趙臻身子有些軟,卻還是強撐著,不敢癱下去。他是一國之君,即便是天下都倒塌了,他也必須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