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荷板著臉,鐵麵無私的分開德嬪母子。

胤禛不高興的皺著鼻頭,這個聲音他記住了,且等著吧,他長大以後,定不會放過。

勤政以“肝”字,貫徹一生的雍正皇帝,甫一閉眼咽氣,就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吸力吸走。

他以為會見到愛新覺羅氏的列祖列宗,再睜眼卻是哇哇啼哭。

曆經世事、飽閱佛書的雍正,鎮定的扮演著一名嬰兒。直到,佟貴妃和四阿哥的稱呼,不時出現在耳邊時,他產生了懷疑。

而今天,在梁九功宣旨讀出愛新覺羅·胤禛這個名字,雍正半飄在軀殼外的靈魂,徹底砸實進身體。

他還是他,沒有新的人生。康熙的四阿哥,還要過一遍爹不疼娘不愛的人生。

肝累了的雍正,絕望的閉上眼,不願再麵對殘酷的現實。

可是,剛才他聽到了什麽?

他的額娘說,她愛他誒?

雍正喜滋滋的眯著眼,老十四都沒聽過額娘這麽直接表達情感的話吧。重活一回,當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挺好的。

胤禛吐著泡泡,回味著充滿母愛的額頭吻。

結果,大膽奴才居然敢趕他的額娘走!

胤禛回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閑言碎語,對眼前溫柔纖弱的女人,充滿了心疼和自責。額娘一定受了很多苦,才會變成後來的模樣。

“小家夥皺著鼻子做什麽?小孩子多笑笑,才可愛。”阮酒酒輕輕戳了戳小嬰兒肥嘟嘟的臉,自己先咯咯的笑出聲。

小心的把繈褓,重新放回搖籃,阮酒酒毫不留戀的離開。

她的戰場已經鋪開,終有一天,她會讓佟貴妃自願把胤禛還回來。

在此之前,她不會成為,讓佟貴妃對胤禛有意見的那根刺。

胤禛扭了扭身子,想要再看額娘一眼。但是,他才剛滿月,怎麽可能會翻身。

胤禛委屈的吸吸鼻子,淚意湧出,又被止住。

他好像聞到了梨花香味,這個季節,怎麽會有梨花呢?

胤禛緊緊攥著拳頭,手心是柔軟的花瓣觸感,但又有點兒不同。

鬼使神差的,他趁著奶嬤嬤起身走動的機會,把手裏的花瓣塞到嘴裏。

“奴才的四阿哥誒,可不興咬手指玩兒的啊。”奶嬤嬤一回頭,嚇的急忙跑過來,把胤禛的胳膊重新擺好位置,裹在繈褓裏。

胤禛閉著眼,感受到一股冰涼清甜的汁水,緩緩流入喉嚨,滋潤著他的身體。

昏睡過去之前,胤禛想起被他忽略的細節。

那個奴才,剛才稱呼額娘為“德嬪”。

額娘封嬪的時間,應當是康熙十八年十月,也就是他滿一周歲的前半個月。

這輩子,額娘提早封嬪了。

瘋狂複盤著兩輩子不同的胤禛,抵抗不過睡意,沒想明白就沉沉睡去。

重新梳洗過的佟貴妃,坐在外廳,傲慢的等著阮酒酒回來。

“看過四阿哥了?是不是死心了,知道四阿哥在本宮這兒,會比你親自養育,好上不止百倍。”佟貴妃高昂著下巴,蔑視道。

阮酒酒淺淺一笑:“論錢財富貴,嬪妾當然比不過貴妃娘娘財大氣粗,家底子厚實。但是,論心意,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愛,是無止無境的。”

佟貴妃氣急敗壞,她道:“好你個伶牙俐齒的德嬪。本宮準你看望四阿哥,你不知感恩,還出言不遜。本宮告訴你,本宮疼愛四阿哥的心,絕不會比你少。”

“貴妃娘娘貴人貴語,重若千金。那嬪妾就等著看,貴妃娘娘當一個好額娘了。嬪妾告退。”阮酒酒道。

佟貴妃氣鼓鼓的關上門,她再也不要看到德嬪。

沒等一會兒,佟貴妃問道:“德嬪,搬走了嗎?”

“回主子,已經搬走了。”金荷出去看了眼,回來道。

佟貴妃訝異的走出門外,站在廊下,探著身子看向阮酒酒之前住的偏殿。

“這麽快?從頒聖旨到現在,統共沒幾個時辰。她是早收拾好了的?”佟貴妃狐疑道。

“應該不是。留下的奴才說,德嬪沒帶什麽東西,兩個箱籠,抬著就走了。內務府來幫忙搬東西的人,都沒派上用場。”金荷道。

佟貴妃嘲笑的扯著嘴角,道:“寒酸。”

“四阿哥那兒沒什麽事兒吧?她特意跑去一趟,別不是藏了壞心思。”佟貴妃道。

“奴才全程盯著呢,主子放心吧。”金荷道。

烏雅·瑪琭入宮幾年,真沒攢下多少東西。康熙不算寵她,賞賜都是按例分派,不多不少,規規矩矩的。

阮酒酒停在承乾宮門外,望著懸掛在簷下的藍底金字匾額。

“往後春賞梨花雨的機會,少了。”阮酒酒道。

承乾宮裏,最美的風景,就是那一樹梨花。每年四月的時候,滿樹梨花一片白,不見半點綠葉。風一吹過,花瓣簌簌落下,猶如下了一場梨花雨。

不知道烏雅·瑪琭,選擇進承乾宮伺候的時候,是不是因為這株梨樹。

斯人已逝,追問也是無解之謎。

雅蘭拎著包袱,以為阮酒酒是舍不得留在承乾宮的四阿哥。

“兩宮一道之隔,主子總能有機會能再賞到承乾宮的梨花。”雅蘭道。

“你說的不錯。走吧,去咱們的新家。指不定,要住上一輩子呢!”阮酒酒轉過身道。

永和宮內,內務府分配過來的宮女、太監,無聲的眼神交流著。

吉時一到,永和宮大門從內打開。

“恭迎德嬪娘娘回宮!”

阮酒酒入目的是,整齊劃一的纏著紅繩的小兩把頭,還有太監頭戴的帽子尖兒。

宮女一列,太監一列,他們恭敬的臣服在她腳下,從此身家性命,為她掌控。

“起來吧。你們既然分配到了永和宮,從此就與我休戚與共,榮辱相連。永和宮沒有額外的規矩,一切按著宮規來。但凡有違背宮規者,嚴懲不貸。屆時,莫要怪我不講人情。”阮酒酒抿了抿唇,訓話道。

“奴才謹聽主子教誨。”

“你們中間,哪個是領頭的。”阮酒酒問道。

宮女、太監兩列中,排在第一個的人站出來。

“奴婢彩荷,奴才安順,拜見主子。”

阮酒酒指了指雅蘭,對彩荷道:“雅蘭是我身邊的大宮女,得我倚重。彩荷這個名字,與佟貴妃身邊的金荷重了。你從雅蘭的蘭字,改成芝蘭。”

雅蘭、芝蘭,一聽就是一夥兒的。

芝蘭笑容活潑的謝恩道:“芝蘭謝主子賜名。主子取得名字,可比奴婢取得好聽多了。雅蘭姐姐,以後勞煩你多提點,咱們一起服侍好主子。”

雅蘭微微點頭,穩重道:“應該的。”

安順見芝蘭改了名字,想到來之前幹爹的提點,他厚著臉皮道:“主子,安順這個名字,是奴才從十來個名字裏,抓鬮抓來的,沒什麽意義。奴才也想請主子賜名,好讓奴才能沾道主子的貴人福氣。”

短短兩句話,安順說得抑揚頓挫,妙趣橫生,堪稱紫禁城小百靈鳥。

阮酒酒看著他圓圓的娃娃臉,道:“你都這般說了,我不給你取個好聽的名字,還不行了。既是如此,叫懷恩吧。”

“懷恩好!奴才懷恩,叩謝主子賜名。奴才在宮裏的同鄉多,主子有什麽事兒,盡管吩咐,奴才定然給您辦的妥妥當當。”懷恩道。

芝蘭、懷恩之後,其他宮女、太監一個個出列,介紹著自己的名字,擅長的事情。

阮酒酒數著人數,除了雅蘭之外,這裏隻站著四個宮女。但是,按照嬪位身份,供使喚的宮女應有六名。

“雅蘭,玉枝是不是被咱們落在承乾宮了。”阮酒酒道。

雅蘭回道:“玉枝請了兩天病假,今日還在休息,應當不知道主子您封嬪遷宮的消息。”

“真是可惜了。永和宮這麽大,收拾起來應當頗費功夫吧,少了一個人,時間不知得耽擱多少。”阮酒酒苦惱道。

芝蘭敏銳的聽出言外之意,她上前道:“主子哪用為這樣的小事操心。奴婢這就去內務府,讓再撥一個宮女過來。永和宮的差使,可是個香餑餑,多少人求神拜佛的想調過來。這又多了個空缺,她們怕是要打破頭的爭搶。”

阮酒酒撲哧一笑,道:“竟有你說的這麽好?那你速去速回。玉枝本就是承乾宮的宮女,讓她跟過來也不合適。這樣看來,她病一場也是天意。”

其實,永和宮哪裏用收拾,四處打掃的幹幹淨淨,陳設已經一一擺上,被褥、四季衣裳整齊的放在該放的位置。就連頭油、脂粉,都樣樣不缺。

烏雅氏一族,在內務府裏經營了數代,盤根錯節,能量不可小覷。

但是,這股能量,能用上多少,還得看阮酒酒可以反哺給家族的好處有多大。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阮酒酒坐在正殿,透過敞開的門,望著庭院裏高大的紫藤樹。

她對跟進來的懷恩道:“忠進公公得過我瑪法的恩惠,他想方設法把你送了過來,說你是個有能耐的,能幫助到我。永和宮不會是個寧靜地兒,你莫要讓我失望。”

懷恩討喜的娃娃臉,緊繃著嚴肅道:“幹爹對奴才有救命之恩,烏雅大人對幹爹有恩惠,就是對奴才有恩。奴才別的不行,略懂人心,必能為主子守好永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