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個夏日」
晚上, 樂英靜靜坐在床邊,洗漱完換了身舒適的家居衣,白T卡其色短褲, 露出筆直勻稱的一雙腿。
小腿貼著床邊, 少見地沒有晃動。
牆麵上的時鍾滴答, 樂英翻了翻手裏的劇本, 白紙上的黑字, 在燈光的映照下, 在眼前清晰, 卻始終不過腦子。
隨著秒針一下下的聲響,樂英隻感覺心跳要崩到嗓子眼了。
一會見麵要做什麽呢,我好像刷牙了吧, 見麵對視了該怎麽辦,我好像疊好了被子吧, 對視了要講台詞了……
越想,腦海裏的想法就變得越混亂, 樂英拿起劇本扇風,空調涼氣直往臉頰和脖頸撲, 瑟縮了下,又訥訥地放下了手。
朝著窗台看過去,淺藍色窗簾靜靜垂下,隻留下一絲縫隙, 依稀可見泛著微光的夜色,而拖鞋整齊地擺在床前。
起身,拉窗簾, 開窗,一係列的動作, 在腦海裏反複演練了很多遍。
還在想著,隱約聽到一小陣聲響,樂英頓時下床,穿上拖鞋,朝著窗戶走去。
動靜卻完全消失,樂英等了一小會,扯開窗簾,往外麵看了看,黑漆漆的。
又打開窗戶,探身出去,熱氣竄到身上,借著稀薄的星光,隔著隔壁書房,再往前的房間透出淡淡的光線。
“是還沒來嗎?”
樂英後退一步,肩膀碰到一片溫熱,僵住身體,呼吸也屏住了,不停在心裏默念了幾遍“我是唯物主義者”。
“小心。”
後背傳來熟悉的聲音。
樂英頓時安心下來,伸手拍了拍快要靜止的胸口。
“被嚇到了嗎?”
樂英轉頭,淡淡的星光下,勾勒出含著笑意的眼睛。
明明在心裏預設過很多遍,可當真的麵對麵,對視上的那瞬間,剛剛仿佛被嚇停的心跳聲,死灰複燃般躍起,開始大驚小怪地呼吸了起來。
靜謐夜色裏,樂英用話語掩飾不聽使喚的心跳聲:“小昨,你怎麽走路都沒什麽聲音啊?”
剛剛扶住女孩的肩膀,手指還搭在上麵,時昨輕聲說:“怕吵到阿姨。”
樂英聞言,抿緊了嘴唇,下意識朝著周圍看了看,拉了拉時昨的手臂:“小昨,你快進來吧,我們先進去說。”
進房後,樂英把窗戶關嚴,窗簾也拉上,把外頭夜色徹底與亮光隔絕。
“小昨,要喝水嗎?”樂英特意倒了杯涼白開,放在書桌上,手指握著杯壁,在冷氣下變得很涼。
時昨:“不用,我不渴。”
樂英放下水,又拿起旁邊放著的零食:“那要吃點零食嗎?有豆幹薯片夾心麵包。”
問這話時,碰過手指,發出細碎的包裝袋聲音。
“不用這麽忙。”
樂英垂頭間,看到手腕被輕輕拉住,骨節分明的手指圈著腕間白皙的皮膚。
心跳連接著脈搏,樂英擔心貼在皮膚的指腹,會讓時昨察覺她的緊張與不自然。
瑟縮了下,卻被再次握緊了。
目光輕輕落在臉上,樂英就乖乖不動了,任由被一路牽到床邊。
手指離開時,溫熱一觸即分,暴露在涼氣裏,還有些發冷。
肩膀處受力,樂英被輕按坐在了床邊。
悄悄抬起視線,是少年挺直的背影,同樣是一套簡單的家居服,白T灰褲。
握住書桌旁的椅子邊緣,微微用力,小臂弓起漂亮的線條。
要轉身了,樂英又立刻垂下視線,裝作認真看手裏的劇本。
椅子磕碰到地板,發出短促的摩擦聲,陰影在眼前落下,在劇本上描摹出半麵橘黃半麵暗色。
要麵對麵啊,垂下一側的手指不自覺握緊了。
時昨問:“我們現在開始嗎?”
樂英鼻腔應了聲:“嗯。”
“台詞背到哪了?”
“背了一半了,就是……”
“是有什麽問題嗎?”
在溫柔的目光下,樂英伸手摸了摸耳朵,抿緊的嘴唇鬆開:“就是感覺有些奇怪,莫名就成了男女主角,身份一下子調換,我好像有點適應不了。”
也有這一層麵的原因,並不算是完全的謊言,樂英在心裏寬慰自己,自己並不是有意要對小昨說謊言的。
時昨輕聲問:“所以最近經常躲我的目光,是因為這個嗎?”
這幾天的躲避,被直接問了出來,樂英微微睜大了眼睛,抬起頭的瞬間,握住了時昨的手指。
“不是……”在這樣專注看著自己的目光下,樂英發現很難再次說謊,含糊地解釋,“我隻是還有點不適應。”
沉默了一瞬:“是我有哪裏做得不對嗎?”
“不是。”樂英搖了搖頭,手指握得更緊了,很認真地說,“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
“小昨,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真的不是故意躲著你的,就是突然我們要演……情侶……”
說“情侶”兩個字,樂英咬字很輕很快,抬眼,瞟了眼時昨,忍不住想他剛剛聽清了嗎。
看到時昨神情如常,樂英頓時感覺心裏有些空空的,說的時候,擔心他聽清,可當他好像真的沒聽清的時候,或是沒什麽反應時,又後悔起剛剛怎麽沒說得明顯點。
樂英有些錯神地想,原來自己也會成為就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矛盾體啊。
“是太突然了麽。”
樂英聽到時昨這樣輕聲問了她一句,手指被反握住,溫熱被包裹在這一處。
“如果心裏有什麽事情。”時昨抬眼看著她,橘黃燈光淺淺映下,“可以隨時說給我聽。”
很奇怪的是,聽完這句話,樂英莫名感覺到自手心傳來一股安定感,對好友的依賴,以及新奇未知的情感交織下,這樣的目光,就好像在說無論他們關係如何,他們一如既往。
心反而平靜下來,樂英摸了摸鼻子:“是有那麽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來著。”
時昨問:“什麽事?”
樂英說:“就是之前我不是說要教你戀愛技巧嗎,就跟芝芝商量了會,結果被他們幾個全聽到了。”
“他們起哄了?”
“是啊,他們真的很八卦,我一到他們麵前,就會笑得特別變態。”
樂英一想起當時的情形,都要被那蹩腳的演技逗笑,抬頭看到時昨眼裏晃過的笑意,那股莫名的羞澀淡去,被往常的熟稔取代。
“好無聊一群人。”
“是。”
之後的幾天,早上製作道具,下午排練,一切緊鑼密鼓,又有序進行。
“魔鏡啊魔鏡,誰是這世界上最美……噗——”
皇後路淵對著套著魔鏡木板,還做著搞怪表情的韓乘第五次NG,從嘴角抽搐,演變到捧著肚子大笑起來,隻不過需要五秒。
導演兼編劇盧纖用兩塊木板對著拍了拍:“皇後,請您嚴肅點,帶點角色的信念感,OK?”
路淵笑得都抬不起身,還堅強地比了個OK的手勢。
另一邊,路人甲盧芝和路人乙大黃,從皇宮秘聞聊到了明天吃什麽,那話題都拐到十萬八千裏之外了。
再一轉眼,王子和公主的宮廷舞,以公主的我踢你一腿,我再踩你一腳全程貫穿,愣是把浪漫繾綣的華爾茲,跳成了“住手!你們不要再打了啦”的表情包。
總導演盧纖搖了搖頭,大手一揮,暫停了這過於魔性的排練,並嚴肅地布置了課後任務:“請這位女主角和這位男主角,下戲後,好好練一下舞。”
“本導演衷心地希望,明天看到的是你們腳尖親昵的模樣,而不是再像今天這樣的打架。”
韓乘套著魔鏡紙板,一臉的欠笑:“你看她導演癮上身了。”
路淵朝著他不停使眼色。
韓乘下意識感覺不妙,還沒來得及回頭。
背後就迎來木板痛擊,頓時發出“嗷”的痛喊。
排練中止,一夥人貪涼,聚在樹蔭下的台階,韓乘剛剛嘴欠,自覺買了一大袋冰棒,先遞到盧纖麵前,問她要吃哪個味的。
一句一個總導演的,活像隻搖尾巴的小狗。
盧芝拿手扇風,起哄道:“韓老板,這麽偏心啊。”
韓乘絲毫不避嫌,勢必將一戳就破的透明情侶膜堅持到底:“這不是總導演辛苦了嘛。”
盧芝笑道:“剛剛搗亂最歡的那個,是誰,我不說。”
韓乘立刻:“是啊,路淵,你說話啊!”
路淵裝作取下腳上並不存在的拖鞋,作勢要站起來:“信不信我抽你!”
樂英津津有味地看熱鬧,接過時昨遞來的巧克力夾心棒。
黃昏在打鬧間悄悄溜走,之後排練的日子一天天進行著。
樂英和時昨自那晚開始,每晚都會排練對練台詞,除此之外,還多了一樣必備任務——練華爾茲。
“小樂英,聽他們說你要演女主角了?”
經過街道時,樂英聽到方姨對她笑喊。
“方姨,到時候記得來看!”
“一定一定!”
繞過拐角,剛剛還放下豪言的女主角,想起半死不活的舞技,頓時苦了一張臉:“哎,這個舞可怎麽辦啊?”
時昨揉了揉她的腦袋:“晚上再練練。”
樂英很重地點了下腦袋。
晚上十點,晚風陣陣,月朗星稀,樂英靜靜坐在秋千上。
淡淡月光成粒,在地上落下一灘銀湖,少年身高腿長,身披月色而來。
如同劇本裏寫的白馬王子走了出來。
小時候,在各類漂亮公主大行其道時,樂英的視線往往被激烈打鬥的奧特曼吸引。
可是當少年左手放到胸前,彎腰行了紳士禮,隨即蹲在身前,右手伸到麵前,朝她微微一笑。
“我的公主殿下,可以牽你的手嗎?”
一雙被月色浸沒的眼睛,看向自己時,溢滿清淺的笑意。
樂英突然想起盧芝之前吐槽自己沒有少女心的話。
忍不住在心裏想,自己好像也不是沒有少女心,隻是……來得遲了那麽一點。
指尖在半空中交觸,渡上淺銀色的瑩潤光輝。
時昨緩緩起身,將女孩輕牽下秋千。
指尖相握,掌心交纏。
微揚夏風與如水夜色,共譜一曲靜謐的晚歌。
踩到腳尖,樂英低聲說:“對不起啊,又踩到你了。”
耳畔傳來低沉安定的嗓音:“跟著我,慢慢來。”
輕轉了一圈,在夜色裏劃開漂亮的銀弧。
灌木叢裏盛放月季,晚風悠然拂過,馥鬱花香漫了過來。
樂英發現她難以移開目光,從這雙映滿自己的眼睛裏。
劇本裏描述的文字,仿佛擁有了自己的靈魂般,染上輝彩般的銀跡,繞著共舞的兩人盤旋浮動。
甜蜜而奇妙的想法冒出。
在此夜,他們是真正的公主與王子。
這一瞬間,他們心無旁騖,他們彼此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