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個夏日」
門前來了個人, 朝著裏麵就是一嚎，黃爺爺仔細一瞅，原來是自家孫子, 招了招手。
大黃臉上悲戚之色卡在半路, 不上不下的, 臉頓時有些僵, 走進去, 看了眼爺爺, 訥訥地問了句廢話：“沒事吧？”
黃爺爺耳背, 隻看到嘴唇動了動，操著一口大嗓門：“啥？”
大黃彎腰衝著老爺子的耳朵，又大喊一聲：“你沒事吧！”
黃爺爺這才聽清, 連連笑道：“沒事沒事！”
一晃眼，看到病房裏站滿了一堆孩子：“怎麽來了這麽多, 別擔心別擔心，小傷小病而已。”
問過之後, 才知道傍晚時分，時昨本想去店鋪取東西, 從巷裏穿行時，聽到一陣狗叫，還沒看清，就被小土狗咬著褲腳, 就要往屋裏頭拽。
時昨跟著進去，這才聽到了門內傳來低低的“哎呦”聲。
原是黃爺爺嫌頂上的老燈泡光暗，想換個新的節能LED的, 踩上高凳，忘了老凳子凳腳磨損, 左右扭歪斜間，一不留神，重重摔下來，還碰倒了一邊的立式衣架，一起砸了下來。
大黃餘驚之後一臉無奈：“平時老叫爺爺不要幹重活，二叔就住隔壁，喊他一聲就好，可老人家就不願意麻煩人。”
“時昨，謝謝你，家裏沒別人，都去夜市了，還好你發現了爺爺，帶他來醫院。”
又慶幸地說：“這小白是真沒白養，回去給他燉鍋肉吃。”
黃爺爺啃著削得光滑的蘋果，一臉慈祥地笑著，一點都沒有摔腿的感覺。
時昨在病房內洗幹淨水果刀，走到門前，轉頭，看到被圍了整整一圈男生女生，笑得眼睛皺紋都眯在了一起的老爺子，才推門走了出去。
走廊上時不時有人經過，不好聞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鼻腔，時昨走到走廊盡頭的休息室，敲了敲門。
正在做拉伸運動的奶奶，朝他看了過來，笑得和藹：“小夥子，快進來！”
時昨走了進去，把水果刀遞了過去：“奶奶，我來還水果刀。”
奶奶.頭發花白，精神氣卻足，麵色紅潤，聲音洪亮，聽她說家住在市區，孫子是這處的醫生，家裏人送她來體檢，就半天功夫，來都來了，順便在這等孫子回家。
“怎麽樣了，沒大事吧？”
“沒什麽大事。”時昨說，“奶奶謝謝你的蘋果。”
“小事小事，我這水果多，你看那還有一大籃子呢。”奶奶說，“你這孩子孝順，爺爺聽不清話，你那樣有耐心，我看著喜歡，來來來，再拿點香蕉梨去，拿給你爺爺吃。”
時昨就這樣被塞了滿懷的水果，花花綠綠的，跟個送花童子似的，奶奶看他拿著費勁，又去抽屜裏拿了個袋子，給全裝了進去。
對於這種熱情好意，時昨也不多推辭，乖巧道：“謝謝奶奶。”
“好好好，快去吧。”
出門，時昨瞥到走廊角落的黑色身影，把開著空調的房門掩上，朝著那處走去。
路淵視線從手裏拎著的水果掃過。
時昨還是那副老神情，對於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路淵，沒有半分驚訝，隻是斜靠著牆麵。
角落光線昏暗，在側臉落下漸明漸暗的光影。
路淵靠在另半邊側牆，雙手抱臂，在沉默中開口：“今晚的事，謝謝你了。”
時昨語調如常：“不用謝。”
路淵擔驚受怕了一路，自小黃爺爺就待他好，對他如親孫子般，常帶他上山燒烤，他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因病去世，黃爺爺的存在，填補了他童年時爺爺的空缺。
直到看到黃爺爺無礙，現下窩在角落裏，壓在心裏是那股氣，才漸漸鬆了下來。
相對無話。
路淵垂下視線，一向大咧咧的性格，莫名糾結起來，可還是抬眼開口：“我剛剛聽到你跟那個奶奶的聊天了。”
時昨朝他瞥去：“你剛剛已經道過謝了。”
路淵被看穿內心想法，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住，跟時昨針鋒相對了這麽久，突然間心平氣和交談，那氣氛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仿佛吐出的每一個的字都淬著毒藥，推著他瀕臨不知深處的懸崖。
“我……我就是想說……你人還怪好嘞。”
時昨：“……”
路淵眼睜睜看著時昨淡淡的目光，變得怪異起來。
頓時在心裏暗罵起來自己，這樣扭扭捏捏的，也怪不像他的。
有些氣急敗壞地開口：“反正謝謝你！”
時昨：“……”
他嚴重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提前更年期，一句道謝說了三遍，第一次細如蚊蠅，第二次暗戳戳暗示，第三次跟要幹架一樣。
情緒變化，極其不穩定。
路淵也知道自己這一番操作，怪有病的，更覺得尷尬了，腦袋空白了一瞬，連忙轉移話題：“你……就真有那麽喜歡樂英？”
說完路淵就後悔了，他這個破嘴啊，沒事光挑什麽說呢！
時昨微微抬眼。
這種下意識的動作，就好像“樂英”兩個字，是觸發他生理反應的按鈕一樣。
按理說，這類淺色眼瞳，往往給人種乖順感，可隱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卻帶著一種不明顯的威懾感。
氣氛仿佛凝滯著空調冷氣，路淵恍然想起，他跟時昨根本沒談過喜歡與否的話題，也不是能談論這個的好友關係。
純粹是他腦抽一問，路淵本來都以為時昨不會回答了，挖空腦袋就想要轉移話題。
時昨卻說：“喜歡。”
是不帶一絲猶豫，很肯定的語氣。
明明是可以預料到的回答，路淵卻感覺耳朵失靈了一瞬，像是聽錯了什麽話一樣，頓時睜大睜圓了一雙眼睛。
這個一肚子壞水，平常總是在裝的時昨，竟然這樣坦誠……就這樣很直接地承認了。
時昨仍靠在牆邊，手臂稍微撐著，隨風的光條從窗邊淺淺飄過，從他的側臉悄然晃過。
喜不喜歡樂英？
這個問題，時昨想這真是個傻問題。
無論是誰來問，問多少次。
他的回答隻會是肯定。
“這些壞小子，真的太過分了，跟女孩們一起玩怎麽了，他們真的太壞了，小昨，發生了這種事，你怎麽都不跟我說啊？”
女孩睜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看向他的目光，寫滿了擔憂關心。
巷子裏其他男孩們的挑釁，無非是說他又娘又嬌氣，時昨隻覺得無聊，壓根懶得回應一聲。
平常樂英總是擔心他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會悶壞，覺得他缺少朋友的陪伴，家家酒不感興趣，野餐自然也不感興趣。
每次想拒絕，卻看到午後熱辣的陽光下，趴在窗邊的女孩，睜著一雙亮閃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滿眼都是期待，像隻求主人帶出門遛彎的馬爾濟斯。
往往一句“不”，在喉間轉了一圈，莫名變成了一句無奈的“好”。
有段時間，雨楓巷很流行超人電影，巷口巷尾，到處都是模仿打鬧的聲音，小賣鋪也更新了一整套超人玩具。
小樓內，空調溫度開的很低，激烈打鬥聲從電視裏傳出。
女孩搬了個小板凳，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還會隨著劇情，發出“嘶，啊，哎”的語氣詞，生怕一錯神，就錯過什麽重要情節。
時昨坐在沙發上，視線從女孩的側臉瞥過，落到屏幕裏的畫麵，一如既往的無聊，也不知道有什麽吸引人的。
等到廣告，樂英才總算分神想起身後的時昨。
可是時昨隻是看著手裏的書，連頭都不抬一下。
“小昨，你在幹什麽啊？”
沙發旁陷了下來，女孩往身邊湊了湊，飄來水果軟糖的甜味。
“看小說。”
時昨並沒有動，就連餘光似乎都吝嗇分出。
“偵探小說嗎？”
“嗯。”
這樣不鹹不淡的語氣，樂英又湊近了點，仔細觀察時昨的表情，語氣一如往常的純真無邪：“小昨，你生氣了呀？”
“沒有。”
“那你為什麽到現在都不看我一眼呀？”樂英又湊得更近了，伸手左右搖了搖時昨的手臂，語氣討好，“小昨，對不起啦，說是下午陪你玩，結果一個人光看電影，這樣真的不好，我不看了。”
空調冷氣不時竄過身體，耳邊傳來軟軟的語調，手臂處傳來的暖熱，饒是時昨，也撐不住冷淡的神情。
“你很喜歡超人嗎？”
“當然了。”樂英見時昨總算抬頭，跟她說話，就像小太陽一樣，頓時又開起了花，眼睛亮亮地說，“超人會保護他一切珍惜的萬物，我也想成為這樣的英雄！”
很輕易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的女孩，開始繪聲繪色地說起超人是多麽帥氣，又是怎麽拯救世界的。
發亮的眼睛，揚起的唇角，興奮的語氣……
時昨靜靜聽著。
總算得知了女孩總是正義感滿滿、愛操心、想要保護人的症結所在。
“樂英，所以你是想當我的超人嗎？”
語調依舊如常的一句話，卻很突然。
“當小昨的超人嗎？”剛剛還喋喋不休的樂英，愣了下，輕輕眨了一下眼睛，隨即眼裏迸發出更為耀眼的光芒。
“我可以嗎我可以嗎我可以嗎？”
一連語氣激動地說了三聲，隨著每說一聲，樂英都朝著時昨更挪近一點，興奮到就連快把時昨擠下沙發，就沒有注意到。
又是這樣滿懷期待的目光，時昨被女孩這樣定定盯著。
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株被陽光照耀的向日葵。
在得到時昨“可以”的回答後。
樂英神情認真地看著他，像是英勇的騎士般承諾：“小昨，我會努力保護你的！”
……
走廊角落裏，濃厚白雲飄來，遮擋住窗戶透進的陽光，側臉再次陷入昏暗之中。
“小時候有段時間，樂英很迷灌籃高手。”
沉默中，時昨輕輕開口。
何止是樂英，那陣子整個雨楓巷都風靡籃球好吧，路淵腹誹，可又摸不準時昨突然提這個的意圖，難得沒有魯莽開口。
緊接著又傳來一聲：“其實我對籃球並沒有什麽興趣。”
沒有興趣打的這麽好，路淵心想你騙鬼啊，卻在即將開口時，突然靈感一閃：“你該不是為了樂英才打籃球吧？”
時昨沒回答。
路淵卻從他眼裏看出了答案。
“樂英從小就想考K大。”
又聽到莫名的一句話，路淵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反應這麽快過：“所以你也考了K大！”
路淵：“……”
他這條件反射般的搶答是個怎麽回事。
再一看，時昨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看來你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
路淵覺得很被冒犯到：“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難不成……你是想告訴我，你有多喜歡樂英，做了這麽多努力，好讓我知難而退？”
時昨聞言，定定瞧了他一眼，輕嗤：“你夠不上。”
這分明看輕的語氣，路淵反駁道：“我夠不上，那你天天還跟我你爭我鬥的……”
時昨卻來了句：“誰讓你老揪她辮子。”
路淵：“……？”
很突然就明白了，怪不得再次見麵後，時昨老是看不慣他，跟他作對，原來是這個原因。
隻是完全沒想到，這人竟然根本就沒把他當成過競爭對手！
這已經不是看輕了，根本就是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過，路淵頓時覺得很心梗：“那你到底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童養夫，懂不懂？”
昏暗裏，淺褐色眼瞳被染了一層暗色光暈，時昨淡淡勾起唇角。
路淵：“？”
“……？？？”
“………………………………”
這人真是來勁了，擱這來跟他炫耀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