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個夏日」
翠綠樹梢隨風抖動, 發出沙沙的聲音,自繁茂枝葉的錯雜縫隙,落下大片混著光點的斑駁。
時昨沒有再動, 而是留足時間給背上的女孩緩衝。
他是這樣的壞心眼, 想女孩更緊地環住他, 可逗了之後, 卻發覺肩膀落下溫熱的呼吸, 同時細細的喘氣聲傳來, 又擔心剛剛的舉動, 真的嚇到了她。
樂英緊緊環著時昨的脖頸。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薄荷香氣,是再熟悉不過的氣味……一開始騰空的驚嚇散去,逐漸是令人心安的溫度敷帖著心髒。
朝著少年側臉看去, 眉睫上落著陽光,染上淺金色的輪廓, 看起來毛茸茸的。
樂英看得有點呆了:“小昨,我可以摸摸嗎?”
語焉不詳的一句話, 時昨卻什麽都沒有問,隻是說:“可以。”
就像是女孩說出任何要求, 他都會一一答應。
樂英伸手,戳了戳泛著光點的濃長睫毛,動作很輕,像是在觸碰脆弱的蝶翼。
一相觸, 那光點渡過指尖,將他們融進一片暖黃裏。
時昨問:“要走嗎?”
樂英被那自睫毛和手指間,隨風浮動的光點吸引注意力, 下意識“嗯”了聲,又在下一瞬反應過來, 明明她是擔心時昨累了,才特意留下來陪他的。
有些不確定地問:“是要背著我走嗎?”
“都上來了,就走一會。”時昨說的這話,就像是到了景點,導遊大爺的一句來都來了,讓人一時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處處茂密蒼翠一片,時不時有風吹來,裹來馥鬱花香,樂英被平穩地托著。
這樣被背著,對她來說還是有些新奇的,比平時的視線要高,要更廣闊。
目光不停打轉,樂英像個初來乍到的生人,明明她來過雨楓山不少次了,跟父母爺爺家庭出遊,跟朋友郊遊野營……可她還是驚奇地打量著四周,同樣的樹,同樣的路,同樣的陽光,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經過被茂密枝葉壓沉到低矮的樹梢時,樂英伸手撥了撥,結果驚動了樹上的大鳥。
鳥叫聲和簌簌聲並行,抖了一頭的樹葉下來。
“咳咳……”
薄薄的灰塵揚了起來,樂英連忙伸手,胡亂地揮了揮,把這股嗆人的味道驅散。
時昨第一時間垂下頭,沒怎麽被嗆到,從剛剛開始,背上就一動一動的,倒像是窩著一隻調皮的貓咪。
快步離開這片地方。
剛剛鬧了那麽一陣,樂英自覺理虧,就安生了下來,老老實實伸手,撿起時昨頭上落下的樹葉。
一片、兩片……看到側頸處,落了碎了一半的樹葉。
樂英伸出手指,趁著走動的平穩頻率,將那片碎葉撚了出來,卻在指腹觸及皮膚間,明顯感覺到時昨瑟縮了下。
“小昨,你怕癢啊?”她的語氣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的大秘密,又像是找到了一直沒能挑戰成功的重量級BOSS的命門。
時昨並不怕癢,之前被韓乘帶頭起哄開玩笑,繞了一圈十來個男生,左右為男,撓他癢癢,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還被他們說是不是沒有觸覺,一點意思都沒有,跟塊石頭一樣。
可剛剛,隻是被女孩這樣輕輕一碰,卻仿佛有一小陣電流竄過,自那一小塊皮膚開始發燙,怪癢的。
偏偏這個始作俑者,還這樣單純,時昨笑了笑:“有點。”
“才不是有點。”樂英像個抓住小孩說謊的警官,有理有據地說,“我就輕輕碰了下,你就抖了下,我都看到了,兩隻眼睛一左一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小昨,說謊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會變成長鼻子的匹諾曹的。”
肩膀微微抖動,那笑聲悶在喉嚨裏,低而沉,仿佛連綿起那蒼翠無邊的山巒。
順著相觸的骨骼共振,樂英感覺怪好聽的,惹得她耳朵癢癢的,山風輕輕吹來,把暑氣都貼在了她的臉頰上。
一不自然,樂英就忍不住轉移話題:“小昨,你還記得小時候,我也是這樣背你來著。”
時昨笑了笑:“記得。”
樂英又說:“我那個時候很重吧。”
時昨說:“還好。”
“沒想到小時候是我背你,長大後就是你背我了。”樂英想起以前,伸出手掌比在時昨頭上,“而且小時候你比我矮一個頭,現在我比你矮一個頭了。”
微微調轉的細節,是獨屬她和時昨之間的記憶。
有些很簡單的事情,一旦賦予了獨特的私人意義,就會變得完全不同了起來。
心情變得很奇妙,很充足,也很開心。
心情一旦變好,樂英才安分了一會,就忍不住鬧騰了起來,瞥見時昨使力時,手臂上弓起的肌肉線條,既不僨張,也不顯得消薄,是那種很恰到好處的漂亮線條。
樂英伸手戳了戳,有點硬,驚奇地說:“小昨,你有肌肉啊?”
時昨“嗯”了聲。
樂英問:“那你有腹肌嗎?”
時昨說:“八塊。”
樂英“哇”了聲。
時昨說:“騙你的。”
又說:“六塊。”
樂英聽了這話,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麽:“路淵老是說他有四塊腹肌,你六塊,多了整整兩塊,可以去殺殺他的銳氣,省的他天天那麽得意。”
時昨問:“他天天就跟你說這個?”
“是啊。”樂英撇了撇嘴,“他老說這個,肌肉有什麽好的,我一點都不羨慕,總讓我想起以前看到的金剛芭比。”
幼年時期對一件事物的第一印象,往往會決定對它今後很多年的態度,對於四歲的樂英來說,剛看到金剛芭比的上半身的圖片,還在感歎這張漂亮的蘿莉臉,猝不及防就看到了肌肉縱橫的巨人身,巨大的驚恐襲上心頭,頓時哇哇大哭。
之後的很久,樂英做的噩夢都是自己長成了肌肉滿滿的巨人身。
聽到這件沒聽過的往事,時昨沉默了會,改口道:“剛剛說的六塊腹肌,是騙你的。”
樂英也不惱,她對時昨總是很寬容:“小昨,你學壞了。”
時昨笑著“嗯”了聲。
瞥到一片綠綠白白,樂英的注意力很快轉移,伸出手,指向那一片:“小昨,那裏有好多小花!”
語氣激動,就像個郊遊的小朋友。
時昨順著手指方向看過去:“是小雛菊。”
樂英說:“真好看,做成花環肯定很漂亮。”
說不清楚,樂英對小雛菊有種莫名的情結,天真,純潔,跟給新娘的潔白頭紗一樣,小雛菊編成的花環,也一直是她很向往的美好事物。
時昨問:“要走近看看嗎?”
樂英剛想說好,可很快就意識到,她這一路上看看這指指那,這麽短短的一小段距離,硬生生走了大半天,連忙縮回目光說:“不用了,我們快去跟他們匯合吧。”
時昨應了聲。
目光從那叢小雛菊瞥過,才離開。
陽光鬆鬆落下來,樂英下巴墊在時昨肩膀上,盯著他的側臉,突然很輕地笑出了聲,在他耳邊喃喃道:“小昨,你回來真好。”
耳邊傳來癢癢的呼吸,時昨應了聲:“嗯。”
他們定在山上集合,最後的一段路,樂英還是堅持自己走完了,都讓時昨背了這麽久,並不想讓他太累了。
到的時候,兩頂大帳篷都搭好了,盧芝衝他們揮了揮手:“你們也太慢啦,我們都搞好了。”
盧纖眨了眨左眼:“你們幹什麽去了,該不是背著我們幹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吧?”
哪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就是她背了時昨,然後時昨背著她,聊聊天,一起看了會山上的風景而已。
可莫名的,樂英並不是很想說出來……總感覺這些小事,是她跟時昨之間的小秘密。
還沒等樂英想好怎麽開口,路淵就忍耐不住了,著急忙慌地否認道:“怎麽可能!”
大黃也幫腔:“就是!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嗷!”大黃被狠狠踹了腳,一看,是他路哥在瞪他。
又一轉頭,四道目光齊齊看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岔了,連忙用左手捂住嘴,右手做著手動拉拉鏈的動作,表示自己絕對不亂說話了。
盧纖這才收回目光,特別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起哄:“當事人都沒說什麽,你急什麽?”
路淵頓時:“我、我!”
眼見著氣氛越來越奇怪,樂英連忙說:“就是有些累,坐著休息了挺久的,所以才晚了。”
說完還飛速地瞥了時昨。
這突然說起謊,還有些小小的刺激嘛。
盧纖了然地“哦”了聲,聲音拖得長長的,就差沒把“我懂我根本沒信”幾個字講明出來。
樂英本來就心虛,思緒亂亂的,幹脆都不管了,生硬果斷地打斷了這個話題。
“不是說,要去拍山上的花海嗎?我們快去吧!”
在背後,盧芝用手肘戳了戳盧纖,意思是別太過火,可盧纖笑嘻嘻的,隻是指了指自己的臉頰,意思是我才沒說什麽,是她臉皮太薄啦,這就不好意思了。
三個女孩到處打打鬧鬧,拍拍照,聊聊天,一整天就過去了,回去的時候,從店主老爺爺那租好的燒烤架,上麵已經擺滿整整一排烤至酥香流油的烤串。
樂英嗅著味,就竄到了男生堆裏。
“小英,來吃這個。”
麵前放了一盤滿滿的烤串,幾乎全是肉,撒了很厚的一層孜然,還有厚厚能流成河的辣油,聞起來鼻子都要抖上三抖。
麵對路淵的目光,樂英知道他是好意,還特意給自己弄了這麽一大盤。
要不……閉眼睛硬塞……
“我來吃這盤。”
隨著這樣一句話,麵前就被換了盤新的烤串,葷素搭配,還有她最愛的烤饅頭,表皮烤到了金黃,麵上隻放了薄薄的一層辣椒粉。
“你這人,沒——”
路淵隻覺得莫名其妙,剛開口就對上時昨淡淡瞥來的目光,頓時就啞聲了。
直到晚間收拾燒烤架的時候,路淵才反應過來,他剛剛怎麽就慫了,明明是時昨先莫名其妙的,那股氣就越燒越烈。
而就在這時,這個時昨還**了過來,像是幽靈一樣,走路不帶聲的。
“樂英不吃洋蔥,不吃香菜,不吃蔥,喜歡烤肉串,也喜歡各種烤素菜,最喜歡烤小饅頭,烤到表皮金黃香酥就行,說是喜歡吃辣,可隻是嘴上逞強,每次吃眼淚都流個不停,最好是給她裹上一層很淡的辣椒粉,看起來有辣味就好。”
說完,就走了。
留著路淵和大黃兩個人站在原地幹瞪眼。
良久,大黃喃喃道:“路哥,他說話怎麽一股正宮腔調。”
然後被路淵狠狠瞪了眼,連忙再次捂住他這不要命的破嘴。
淨擱這瞎說!
又過了會,路淵問:“你剛剛聽清沒?”
說得那麽快,大黃還在懵的時候,就隻來得及看離開時昨的背影了,怎麽可能聽清。
咽了下口水,大黃試探性地問:“路哥,要不……你去問問?”
路淵怎麽可能去問時昨,尤其是一個這樣虛偽的情敵,還特意來給他個下馬威。
無名火竄上來,衝著大黃就來了句:“你怎麽這麽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