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江月

◎又不是非她不可。◎

南風端著燉蠱站在王爺書房的走廊外, 麵露愁色,踟躕半天不敢上前。

房間裏,江尋澈正垂下眼睛, 盯著麵前的書卷,眸底漆黑,看不清神色。

整片空間安靜得落針可聞,唯有王爺修長手指偶爾翻過紙頁時,會傳出一聲輕響,有動襯靜,更顯得屋中氣氛沉鬱壓抑。

正猶豫著,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隻見程譽從西北探親歸來,正值年關,所以提著禮物到王府來拜年。

他沿著長廊走來,禮貌笑道:“怎麽不進去?”

程家是秦王最忠誠的從屬,眼前這位少爺也是殿下從小的伴讀, 非常熟悉。

所以南風稍加猶豫後, 便壓低聲音,把實情說了出來:

“殿下已經在裏麵坐了三天了。”

整整三次日出日落, 江尋澈沒有休息, 也沒有睡眠, 沉浸於案頭那些看不完的公文奏章、密信書卷。

手下端吃的喝的送進去,往往都是原封不動再端出來,還要頂著王爺無聲的沉默,壓力巨大。

府中眾人都坐不住了,李嬤嬤和管家眉頭緊鎖商量半天, 最後決定派出最年輕的南風, 端著燉蠱去勸秦王喝下。

如果順利的話, 還能進一步問問王爺廢寢忘食的緣由。

作為一國輔政儲君,勤政本是好事,但這樣極端地自我作踐,時間久了,大家都擔心他身體撐不住。

如果南風今天沒能成功,李嬤嬤甚至準備往長春宮裏遞話,讓李貴妃親自規勸。

程大少爺“呀”了一聲,算了算日子,“三天之前,尋澈發生過什麽事嗎?”

“那天隻有駱大人來了一趟,好像是例行聊天,沒待多久就又走了。”

他驀地想起,江尋澈曾經問自己借了玉安書院的一個院落,仔仔細細、親力親為地打點裝潢和陳設,確保那個小院子安靜清雅,如同世外桃源。

準備得再妥當,也得有人願意住才行。

駱止寒去彬州發出邀請,然後把結果帶給秦王,看王爺現在這樣子,結果如何,也就不用多問了。

程譽輕輕咳了兩聲,臉上有點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他接過南風手裏的托盤,自己推門進了書房。

站定在桌前,還沒開口,江尋澈頭也不抬地說:“不要妄加揣測。”

“這兩天冒出來好幾樁針對我的彈劾,需要處理。”

程譽把燉蠱擺在桌上,自己坐下,笑了一聲:“尋澈你難道還會怕那些彈劾?”

聽到皇上與秦王交惡的風聲,就一窩蜂地衝上來當馬前卒,隨便羅織一些壞話上奏,指望著討元熙帝的歡心。

都是跳梁小醜而已。

對這些人,江尋澈抬抬手就能輕而易舉地解決,絕不會浪費一個眼神,更不可能為此而熬夜不眠。

所以其實程譽猜得沒錯,他這些天不眠不休的真實原因,就是蘇棲禾。

身為萬人之上的皇家貴胄,秦王殿下隻用往宴會中心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隻用漫不經心地揮揮手,就會有大把的人上來極盡討好。

蘇棲禾是唯一一個讓他甘願主動低頭的人。

然而,都把“我想見你”寫到明麵上了,她卻依舊拒絕了他。

接連三次,毫不拖泥帶水,沒有猶豫,也沒有留什麽餘地。

那天駱止寒給他帶回消息的時候,江尋澈感覺自己的呼吸猝然一顫,心口產生了一種空****的感覺,逐漸擴大,席卷全身。

情緒幾乎失去了控製。

他險些當著旁人的麵,將手頭的紙或者隨便什麽東西,徹底攥成碎片。

回過神來的時候,駱太醫已經被他禮貌地請走了。

王爺深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意識到自己大概需要找些什麽別的東西來沉溺,如此才能將這件事暫時驅逐出腦海。

所以他才在這裏做了整整三天的公務,盯著白紙黑字的官樣文章,努力讓自己的思緒不要跑到彬州區。

“所以,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程譽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半口,老神在在地看著他。

是準備繼續這種追求,直到蘇棲禾答應為止,還是就此打住,從今往後絕口不提?

說話的功夫,江尋澈又寫完一份奏折,利落而漂亮地回擊了那個信口雌黃彈劾秦王的朝臣。

他將筆擱在硯台邊,指尖搭上突出的腕骨,轉了轉手腕:“當然是,沒有必要再繼續了。”

經過這一番波折,他能承認,自己希望蘇棲禾能回到身邊,也承認自己有可能真的對這個女孩動了心。

但是,又不是非她不可。

既然蘇棲禾不願意,他自然也會把所有的關心和念想都收回,重新變成高高掛在天上的月亮。

在對方明顯無意的時候,還繼續糾纏不休,甚至動用權勢強取豪奪,這都是秦王殿下不屑於做的。

所以,江尋澈一邊若無其事地翻開下一份文書,一邊輕聲重複:

“沒有必要。”

程大少爺斂著眉眼,配合地笑了笑,沒有再提出任何質疑。

他相信,就算再有什麽疑問,眼前人肯定也能圓回來。

“對了,家父聽說,貴妃娘娘請出了那張‘江月’,給陛下演奏?”

程淮安是朝中老臣,自然也了解一些過去的秘辛。

他告訴自己的兒子,在元熙帝還是太子的時候,與當時的太子妃、現在的李貴妃的關係就有些微妙。

明明她是當之無愧的寵妃,家世和資質樣樣優秀,可在元熙帝登基之後,卻沒有把她冊為皇後,隻給了一個妃位,讓另一個平凡沉默的女子成了皇後。

皇後一直默默無聞,哪怕前一陣子廢太子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坤寧宮也毫無動靜,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傳出來,被所有人遺忘。

而李貴妃和皇上的關係也一直不冷不熱直到現在,她重新拿出江月。

程譽理所當然地以為,江月琴和對應的《江月曲》肯定是他們昔日相愛的象征,李貴妃把它拿出來,也是為了跟皇上重溫舊情。

而對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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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尋澈什麽都沒有說。

江月牽涉了很多久遠的愛恨,是幾個參與者不約而同地選擇隱藏的往事,他自然也不會說。

現在母妃出於某些目的,別有用心地拿出它來,他也不知道是為了針對誰。

但可以確定的是,誰沾到,誰就要倒黴。

與此同時,蘇棲禾一手執筆,一手撥算盤,剛結束每月的記賬,準備出門買一些東西。

這一年經曆了太多事,終於到了辭舊迎新、一切翻篇的時節,值得好好慶祝。

她準備給母親裁一件新衣服,再好好準備一些吃食,讓母親開心一下,爭取開春的時候就恢複到能散步的程度。

正想著,她在市集上看到一塊輕快溫柔的月白色單衣料子,品質不錯,在彬州這小城裏甚至算得上頂尖。

蘇棲禾在王府的時候,僥幸穿過幾件皇家品質的衣裙,所以知道好的麵料真的穿起來舒服得多,柔軟,輕盈,不用擔心磨破,顏色也好看。

自己體驗過,自然希望母親也擁有。

阿萍勞苦大半輩子,合該有一件這樣的好衣服。

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母親可以穿著它出門,母女倆一起繞著街道遛彎,真正感受到何謂萬物複蘇。

懷著這樣的想象走到攤位前,看了一眼標價,蘇棲禾這才意識到,十多年來,家中從來沒有買過這麽昂貴的衣服。

現在家中最大的經濟來源,還是八月十五的飛雲樓上,江尋澈給的那張三百兩的銀票,足夠她們過一輩子小康的日子。

但也僅限小康而已。

母親的身體需要長期調養,等到上次程譽送來的藥材都吃完了,還得自己出錢,這就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彬州的自然環境確實算不上好,如果想要帶娘去其他養病的地方,還要考慮租用小房子的事。

林林總總考慮下來,蘇棲禾睫毛忽閃,心裏已經明白:

不買這塊衣料,才是合適的選擇。

但是......

難道母親就不能享半點福嗎?

在攤前猶豫時,有人站到了她身旁:“你是蘇棲禾麽?”

那人看打扮像是端莊持重的少婦,雖是縣城裏的生麵孔,笑盈盈的時候卻無端讓人覺得友善。

在蘇棲禾看向少婦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她,繼續說:“聽說你是很有名的才女,能不能幫我寫一首詞呀?”

“是給現有的琴曲填詞,曲子裏有一段故事,我講給你,你把故事寫成詞編進去就行了。”

然後她舉起手指,說了個數字。

不多不少,正好是蘇棲禾給母親看中的那塊衣料的價錢。

如果太多,女孩倒可能會多心,猜測這是不是跟程譽第一次來找她一樣,是江尋澈的另一個陷阱。

但現在這個數字,剛好是彬州當地有錢人能開出來的價格,而且此時此刻,對她來說簡直如同雪中送炭。

於是蘇棲禾轉過身,對那位少婦頷首道:“謝過貴人。”

“這件事我會盡力去做。現在,請問那個琴曲以及那個故事”

她巴不得眼前人趕緊把內容說出來,讓她一晚上點燈熬油地寫完,第二天就能拿到潤筆費。

少婦薄唇微勾,語氣娓娓道來:“這曲子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江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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