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亂世基建為王(二)

◎她不是撒嬌。◎

清晨, 窗外雨打芭蕉,聲音清脆。

臨窗的軟塌上,身著薄紫紗裙的洛央神情懶散地倚在上頭。因為體弱畏寒, 肩上還披了件米黃撒花披風,手裏也捧了盞銀絲炭爐。

她實在是在**躺煩了,聽到外頭下雨了,才趿著鞋來到了榻上。光是聽, 洛央仍嫌不過癮, 抬手便將木窗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霎時間一股雨後泥土的清新氣息一擁而入, 洛央不由得輕吸了口氣, 隻餘下滿腔的暢快。

端著藥進來的侍女雲珠剛喚了聲女郎,下一瞬就差點被洛央的肆無忌憚,嚇得差點將托盤丟了出去。

“女郎,我的女郎啊,你如何能把窗戶打開?府醫的叮囑您全給忘了嗎?要是再病倒了, 奴實在擔待不起了……”女子急忙上前將窗戶關了個嚴絲合縫,一臉不讚同地朝洛央看來。

瞧見她這麽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洛央沒忍住就笑出聲來。

“女郎還笑,你怕是不知道, 先前你高熱不退的時候,奴心裏有多害怕?”雲珠嗔怒道。

“好雲珠, 是我的不是, 讓你擔憂了。”洛央笑吟吟地討饒道。

聞言,雲珠頓時露出一副這還差不多的小表情來。

便是這時, 一道豔羨的聲音在兩人身側響起, “女郎待雲珠姐姐真好……”

洛央循聲看去, 便見雲珠的身後站著個身著雪青色衣裙,亭亭玉立的俏侍女。不比雲珠的杏眼桃腮,這個名叫雲錦的侍女長相要討喜多了,小臉圓圓,一雙笑眼。

聽見雲錦的話,雲珠立刻打趣道:“女郎待我好,待小錦兒你就不好嗎?先前你生辰,女郎可是單單隻送了珊瑚手釧給你,我們都沒有呢。行了,別說笑了,快上前來給女郎梳頭吧。”

雲珠招呼對方,雲錦聽話上前,動作輕柔地給洛央梳起發來。

梳著梳著,她忽然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女郎,你是不是真的要嫁給那位閻大將軍?”

“雲錦!”雲珠急忙開口製止。

“雲珠姐姐,女郎真的不能嫁給那位閻將軍,你不是也聽到過他的傳聞嗎?殺人不眨眼,長得青麵獠牙也便罷了,我聽說……聽說他還吃人呢……”雲錦神情恐懼。

叫她這麽一說,雲珠立刻打了個寒噤,望向洛央的眼神滿是愁緒,“怎麽這麽可怕啊?女郎,不若我們不嫁了吧?反正使君與夫人也應允過,隻要女郎不願,便絕不會逼你嫁人。”

聞言,洛央回頭,恰好與雲珠憂心忡忡的雙眼對視到了一起。

“藥涼了嗎?”她問。

“啊?應是涼了……”雲珠急忙轉身去端藥,手指貼著瓷碗外壁,覺得涼熱恰好,便趕緊將其呈到了洛央跟前。

還未喝,洛央就已經嗅到湯藥傳來的那股又苦又澀又辛的氣味,眉尖輕蹙,洛央舉起藥碗一飲而盡。

雲珠迅速取出一枚蜜餞遞至洛央麵前,讓她甜甜嘴,女郎自幼怕苦。

洛央搖頭,她學過醫,蜜餞有時也會影響藥性。如果可以,喝完湯藥後,最好不吃。

“倒杯水過來即可。”洛央吩咐道。

聞言,雲珠雖然心中訝異,還是將蜜餞放了回去,又給洛央倒了碗溫水過來。

喝了水,洛央仍覺得舌根苦得發麻,但總算比之前好多了。

“女郎……”見洛央的表情恢複正常,雲珠正欲再勸。

洛央隨手拿起了一卷書,語氣淡淡,“不必再勸,我已決意嫁於閻起為妻。”

對此,雲珠與雲錦對視了一眼後,隻能無奈退下。

行在使君府中的抄手走廊上,雲錦忽然開口詢問起一旁的雲珠,“雲珠姐姐,你有沒有覺得女郎此次大病初愈後,性子像是變了些。”

“是有些,不過我娘說過,女兒家嫁人之前都會有變化,女郎嫁的又是那樣……難免會受到些影響。”雲珠隨口解釋道。

聽了她的話,雲錦微微垂眼,行至拐角處,她隨意尋了個借口就與雲珠分了開來,自己則鬼鬼祟祟地來到了一個後巷,剛要將袖中的密信塞在一塊鬆動的青石磚下,就被人抓了個現行。

“果然如央兒所料,那個雲錦包藏禍心,竟將央兒你自願替妹出嫁的事情寫於紙上,與她接頭之人卻是個啞巴乞兒,連話都說不明白。為父實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誰在暗中打探洛家消息?”洛使君看模樣氣得不行。

“雲錦沒有招供?”洛央問道。

“她嘴巴緊得很,隻說不知。”洛夫人也站了出來。

“不若拿楚毅二字試她一試。”洛央雲淡風輕地丟出一道驚雷。

洛使君夫妻難以置信地朝她看來,“央兒,你這是何意?楚毅不是與阿嫣……”

洛夫人的話還沒說話,洛使君臉上早已晦暗一片,咬牙道:“我現在便命人去試。”

聞言,洛夫人隻能按捺下滿心的忐忑,陪在女兒身旁等待起試後的結果。

大約一刻鍾左右,洛使君臉色陰沉地回來了,一看見他這般神色,洛夫人的心便深深地墜了下去。

“如何?”洛夫人聲音幹澀地問道。

洛使君沒有回答,隻是抬頭看向洛央,“央兒從何得知?”

洛央答:“其實女兒也不知,隻是先前聽雲珠玩笑般提起,雲錦總是往楚郎君養傷的疏竹閣那邊跑,有一回還撞見她與楚郎君言笑晏晏。我這才突發奇想……”

才不是什麽突發奇想,這位雲錦可是劇情當中楚毅拿來虐洛嫣的主力軍之一,更是楚毅後院中最得寵的錦夫人。甚至洛嫣的那碗打胎藥,也是這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雲錦親手灌下的。

同樣是她,用閻起吃人的傳聞將膽小的原主嚇得一病不起,根本無法起身替洛家一解燃眉之急。

“父親,那位楚郎君果真居心叵測?”洛央直接問道。

洛使君閉了閉眼,見狀洛夫人一個沒忍住便落下淚來,因為要真是這樣,那人待洛嫣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她不明白,那個楚郎君到底在圖謀什麽?等等,楚……

洛夫人難以置信地朝洛使君看來,男子隱晦地朝妻子點了點頭。

強壓抑著內心的震驚,洛夫人轉身便讓洛央好好休息,別太過憂心,一切都有爹娘在呢。

起到提醒作用後,洛央覺得便夠了,當即乖巧地衝他們點了點頭,目送兩人離開。

那個楚毅,就連洛央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人才,詭計多端就不說了,特別喜歡埋釘子玩陰的。要命的是,他不知道從哪裏學了一手高超的易容術,易容之後,大喇喇地出現在你眼皮底下,可能你都沒法認出他來。隻能說,不愧是劇情男主。

這樣一個人,卻對整個洛家滿含惡意,因為一樁不存在的仇怨。

以洛央如今這副破爛的身體,想要在對方手中護下洛家,難比登天。所以,那個閻起,她非嫁不可。

即便雲錦這顆釘子被洛央拔了出來,可凡事都習慣做兩手準備的楚毅,還是知道了洛央自願替嫁的消息。

男子將杯中的茶水一口飲下,他若是沒弄錯的話,那位泥腿子出身的閻大將軍,此刻應該已經得知了自己未過門的妻子,與人私奔的消息。

才剛想到這裏,睡了一覺剛剛醒來的洛嫣,撩開床帳,看見端坐在窗前的心上人,揉了揉眼,語氣軟糯地問道:“楚郎?怎麽還不睡?是不是地鋪太硬,睡不安穩?反正我也睡過一會兒了,不如你上床來睡,我睡地鋪?”

聽見洛嫣的聲音,楚毅眼底掠過一絲晦澀,再轉過身來時,麵上卻已變作一派溫潤如玉,“萬萬不可。阿嫣你本是使君之女,千金之軀。讓你跟我一起吃苦受罪,已是我的不是,我怎可讓你睡地鋪?那樣,還不如將你送回到使君府中去……”

“不要。”洛嫣急忙掀開了帳子,“我絕不要再回到那牢籠一樣的家中,在那裏,爹娘的眼裏心裏永遠隻看得見一個洛央,從沒有我的存在。我寧可與你浪跡天涯,也不要回去。”

楚毅垂眸,“你以後定會後悔的。”

“我永遠不悔。”洛嫣斬釘截鐵。

似是被她這樣堅定的話感動到了,楚毅上前兩步便將嬌小的姑娘擁入了懷中,一邊撫著對方綢緞一般的長發,一邊卻在心中盤算著如何讓清河洛氏與那閻起反目成仇。

幾乎同時,閻軍所在的淮安郡縣衙,氣怒之聲先後響起。

“清河洛氏,未免欺人太甚!還什麽世家貴女,婚前與人私奔,難道這就是世家的教養?”

“將軍,洛家人出爾反爾,如此不識抬舉。不若由我樊老三親自點幾千人馬,直接踏平了整個清河郡?”

“樊三哥,算我一個。看我不活捉了那洛家老兒,親自押著他來向將軍跪地請罪!”

“大家稍安勿躁!此事還未確定真偽,萬不可如此衝動。將軍如今聲名不佳,若真的踏平了清河洛氏,怕是會引來天下讀書人的厭惡,對我等往後行事平添波折,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一道文縐縐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

“又是從長計議,聞老四,你除了一個從長計議,就不能換其他的詞兒嗎?他娘的聽的俺們耳朵都長繭子了!”

“就是!”

眾人吵吵嚷嚷。

便是這時,坐於主位上的一名,身著玄鐵盔甲的男子,忽的抬了抬手,清朗低沉的聲音徐徐響起,“此事暫且聽聞秀才的,一切真偽待去了清河郡確認後再議也不遲。”

閻起始終覺得這消息來得太快,極有可能有人暗中推動,就是不知道那人的目標是他,還是清河洛氏了。

閻起眯了眯眼。

待閻軍行至清河郡外,卻並沒有聽說任何洛氏女與人私奔的消息,根據探子打探來的消息,洛家此刻正在張燈結彩,還籌備了牛羊牲畜,一副喜氣洋洋嫁女兒的架勢。

這情形把閻軍大帳裏的眾將領們全都搞懵了,那位之前跳得最高的樊老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口中喃喃:“這是咋回事啊?”

別說他們,就連閻起一時半會也想不通其中的關節。

想不通他便不想了,反正他自始至終需要的都是一個世家出生的貴女為妻,他隻需要達成這個目的便可。其餘算計,有人伸手他便剁手,伸腳他就剁腳。

閻起命令底下人前去使君府下聘,三日後便與那洛氏女,拜堂成親。

看著閻起送來的聘禮,洛使君鬱悶的情緒才算是釋懷了些許,隻因對方送來的大多都是些孤本、字畫之類的,他甚至還從其中發現了一張王右軍的真跡,可把洛使君給驚喜壞了。

單單憑著這份有心的聘禮,洛使君夫妻才總算沒之前那麽煩憂。可他們仍然擔心洛央的身體,即使她一再保證就算嫁人了,也定會好好保重自己,洛使君夫妻仍舊克製不住地紅了眼。

“都怪為父無能!”

蓋好紅蓋頭,洛央都要出門了,洛使君突然拉著寶貝女兒的手臂不讓她嫁了。他害怕,害怕此次一別,往後再不能看見他的央兒,害怕她身嬌體弱,真受了什麽不得了的傷害,他這個當爹的鞭長莫及。

他這般不舍,還是洛央柔聲相勸,才叫洛使君緩緩鬆開了攥著她手臂的手掌。

此次前來迎親的並非閻起本人,而是他手下大將樊梁。

一看見那目若銅鈴的凶惡將軍,文人出身的洛使君立時唬了一跳,卻還是大著膽子上前交代:“還請替我向閻大將軍帶句話,以後若是小女做了什麽得罪將軍的事,亦或者將軍不喜小女了,懇請將軍不要將她拘於後院之中,更不可責打欺辱。將軍可以將她送回洛家,不論小女年紀幾何,不論她是否頑疾纏身,我與她娘永遠都要她。”

說完,他便衝著樊梁深深一作揖。

把樊老三直接嚇到了,還從未受過此等大禮的他,當即臉紅耳赤地撓了撓頭,“行,俺記住了,回去就跟將軍說。”

聽聞此言,坐在花轎中的洛央,也不由得有些鼻酸。

“爹,你快回去吧,我會好好保重自己的。以後得空了,我也會回來看你和娘的。”洛央適時出言安撫道。

女聲猶如鶯鳥囀啼,又似玉石擊鳴,使得樊梁不由得便在心中大讚了聲,真不愧是清河第一美人,光是聲音就好聽成這樣,真人得美成啥樣啊,閻老大好豔福!

很快,花轎便上路了。

行至風琊關,迎親的隊伍竟在半途中又碰到了另一隻迎親隊伍。可能是見他們一隊人渾身上下煞氣頗重,對方十分識趣地避讓了開來。

卻不想就在這時,一陣狂風襲來,砂石迷眼,大約半刻鍾的時間內,大家都是看不清楚東西的。

等風沙掠過之後,樊梁發現另一隻迎親隊伍竟早就沒了蹤影。察覺不妙的樊老三,趕忙衝著花轎喊了一聲夫人,沒聽見人應答,他一把撩開了轎簾,裏頭哪裏還有新娘的身影。

壞了。

樊梁心中大叫,想都沒想便掏出了信號,射於空中。

自己則領著底下的兵開始搜尋起剛剛那支隊伍的腳印來。

與此同時,坐於花轎中的洛央許久沒聽見樊梁爽朗的笑聲,心知她恐怕還是落了楚毅的算計,並沒有掀開轎簾,而是從袖中取出自己前幾日特意製好的藥。

花轎不知顛簸了多久,才突然砰的一聲被人直接落到地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洛央直接扯下了頭上的蓋頭。

下一瞬,她的轎簾也被人一把掀開,兩個尖嘴猴腮的男人,一看見她的樣貌,眼底齊齊掠過一絲驚豔之色。

“美人兒……”兩人急不可耐地搓了搓手。

洛央麵無表情地望著他們。

一收到樊梁的信號,距離風琊關不遠的閻起立刻趕了過來,一幫人順著樊梁留下的記號,很快便與他會和到了一起。

看見閻起,樊梁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想要以死謝罪。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最要緊的還是找到新娘子。

最終一夥人順著腳印來到了一間荒涼的破廟,閻起心中一緊,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不論那洛氏女遭遇了何等惡行,他都會護她敬她,但願她有足夠的勇氣好好活下去。

製止了其他人前進的腳步,閻起肅著一張臉便抬腳踏進了破廟之中。

然後他便看見——

破爛不堪的廟裏,身著大紅嫁衣的新娘,手持滴血的匕首,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塊幹淨的青石上。聽見聲響,驀地抬起頭來,臉兒好似明月皎潔,眼眸好似澗泉清透,唇卻仿若朱砂殷紅,美的動人心魄。

看見胡子滿臉根本看不清楚長相的來人,女子眼神微怔,出言試探,“閻起?”

閻起皺眉點頭。

女子頃刻麵露喜色,語氣微弱,“我沒力了……”

閻起神情疑惑。

“你過來抱我一下。”洛央直接提出要求。

她不是撒嬌,是真的脫力了,連站起來都艱難……

作者有話說:

紅包~~

信不信我下章就能打臉,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