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燭光晚餐

收到景煜屹的花, 完璧如其實是很意外的。

從行事風格、言辭語氣的方麵來說,他實在是散漫狂傲過了頭,相處下來總留給人一種登徒浪子的印象。

五句話裏絕對有三句話是在開玩笑,還習慣性地以她為樂, 處處逗弄她。

這樣的人突然提出要追求自己, 完璧如難免會產生懷疑。

但他偏偏又太細節了。

往年的生日或紀念日, 完璧如也收到過秦斯銘送來的花束。

一貫是黑色包材的純玫瑰花, 偶爾會加上一張打印著她名字的卡片,沒有署名也沒有情話, 更不會為了特定的場景,而像景煜屹這樣細致地混搭過。

那時的她還沒有發現端倪,隻懷有一種很純粹的歡喜。

如今有了景煜屹的對比,一切瞬間高下立見——縱使是在大洋彼岸遠程下的訂單, 也不能成為秦斯銘敷衍的理由。

被清淡花香包裹的時候,完璧如這才真真切切意識到。

景煜屹夾雜在無數句玩笑中的告白, 事實上是一種彌足珍貴的真情流露。

她不該懷疑他的。

手捧著花回家的那一路, 她心裏高高豎立的城牆似乎在逐步瓦解, 戒備和提防的狀態也慢慢放下。

那天, 她一直到很晚都沒睡著, 心裏小鹿亂撞地想著也這一切。

若是追溯從前相處中的細節, 他的真誠其實很早就顯露出來了。

隻是她太慢熱,也無法找到一個完全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巨大的情緒變化中,完璧如在後半夜才迷迷蒙蒙睡去。

睡前忘記拉上窗簾, 她清晨醒來的時候, 左半邊身子正好陷落在一片溫和的陽光裏, 帶來一點微熱的觸感。

景煜屹一般在這個點已經出門了。

房間裏很安靜, E座之外的喧鬧似乎隻能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成為無關緊要的背景音。

緩慢睜開眼,空氣中似有浮動的塵埃,被她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束花,正迎著燦爛日光恬靜盛放著。

完璧如在被窩裏蹭動一下腦袋,再次閉上眼的時候不禁揚起了一個無聲的笑。

她伸了伸懶腰,突然冒出想法,得把這份生機盎然的綠意留住。

今天是周六,倪潼空閑時間很多。

完璧如和她打了個招呼,便不打算過去看店了。

她是個手巧的人,從前收到秦斯銘的花之後,也想過要好好處理留作紀念。

奇怪的是,每次想要製作成能夠長存的幹花,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差錯,最後以失敗告終。

或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注定了這段感情的失敗。

她嘲弄般地笑了笑,這次並不想重蹈覆轍。

更何況,在風幹的過程中,花型花色都過產生不同程度的改變。

再留下來,顯然沒有它獨特的美感了。

一邊洗漱一邊思考,她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想要留住鮮花的顏色,可以利用植物染的手法製作出色彩獨特的布料,進而製作出別的東西。

古鎮出匠人,完璧如從小在安莊長大,除了學習到自家阿婆的鉤針手藝之外,還跟著街坊鄰居接觸到了不少非遺技藝。

植物染也屬其中的一種。

家裏有塊棉麻混紡的純白色麵料,原本是被她買來當桌布的,可後來卻因為樣式太過普通,一直壓箱底。

正好這次能重新改造一下。

做完初步的規劃,完璧如把一些必要工具買回來之後,就悶在家裏開始製作。

畢竟原材料鮮花有限,她又是初次自己嚐試,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幸好她的行動力和創造力一向很強,把嫩綠的花瓣和枝葉在水中加熱,煮出所需要的染液之後,很明顯已經成功了一半。

再把布料放置其中,稍作處理,原料純白的素色桌布已經逐步染色。

完璧如想出了一點自己的小巧思,最後呈現的效果是草綠到灰綠的漸變,清透又素雅。

還剩下幾支蝴蝶蘭和綠藤,她用敲拓的方法把形狀染在布上,避免了單調和死板。

步驟雖然不複雜,整個過程也讓完璧如忙活了一天。

最後做出成品的時候,她還是很滿意的。

這張桌布顏色清新,很適合放在露台最中間的實木餐桌上。

她沒把這件事告訴景煜屹,想等他回家的時候再給他一個驚喜。

最後為成品拍照留影時,也沒有發朋友圈,以免被他提前看到。

倒是上傳在了如藝坊的微信公眾號上。

不僅為這束意義重大的花做了留念,還給店裏新增了一款案例。

這麽一看,今天還真是非常有意義。

她難掩心中的期待,捧著手機給他發消息。

「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的消息回得很快。

「剛要說。」

「今天忙,得晚點回。」

完璧如了然點了點頭,雖然平常喜歡調侃他閑,相處久了之後,會發現景煜屹大多時間其實是比較忙的。

她沒有介意,打字的時候又不自覺地彎了彎眸,「今天……想吃燭光晚餐。」

剛發出去,一股燥熱爬上耳根。

默念剛剛發出去的那個詞,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整張臉瞬間變得羞紅,快速扣下手機,還多此一舉地往遠處推了推。

又忍不住期待對麵的回答,隔了幾秒重新拿起來看。

“燭光晚餐”這個詞,似乎是隻存在於戀人之間的儀式感。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明示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她深思熟慮整個晚上,鼓起勇氣邁出的第一步。

反複開屏又反複滅屏,明明迫不及待想看到回答,在這種獨處的時刻還要裝作不在意。

她自己都覺得這種舉動有些幼稚。

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主動。

而變得欣喜一點呢。

她暗戳戳嘲弄自己的半晌,對麵竟也顯示了好久“正在輸入中”。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不像他平常的打字速度。

洞察到這個小細節,完璧如捧著手機笑,終於等到回複。

景煜屹:「我去安排幾下。」

她很清楚他的說話習慣,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勁,「你……是不是打錯字了?」

想到這,完璧如開始故意摳字眼,狹促地奚落他,「或許應該是,安排“一”下。」

“……”

對麵沉默了片刻。

很快,齊刷刷的語音發過來。

“幾下怎麽了。”

“你要樂意,我就天天安排。”

“幾下我還嫌少呢。”

男人大概還處在辦公的地方,語音裏帶著人聲的底噪,估計在開會。

他為此刻意壓了點聲,傳到耳朵裏的時候莫名有種酥酥麻麻的勾人意。

想到他可能當著別人的麵,公私不分地聊著天,完璧如瞬間有點不好意思。

懶得接他的話,自顧自繼續說,「得了吧,你……你好好工作。」

「今天不是忙嗎,就別費心思安排了,我來準備就好啦,就在露台吃。」

開著會還肆無忌憚聊著天,這不是上趕著被人說閑話嘛。完璧如依舊打著字,字裏行間提醒著他多少注意點。

景煜屹大概是故意的,等她說完,又是幾條語音發過來。

語氣很得意地上揚著,聲音比剛剛還大了一點,說是刻意讓人聽到都不為過。

“哦?家裏有燭光晚餐等著我啊。”

“看來今兒這會,不加快都不行了。”

“……”

-

完璧如的廚藝水平有限,充其量是讓自己餓不死的程度,便沒好意思自己動手準備晚餐。

她和樓下餐廳的工作人員說了一聲,列好今晚想吃的菜式,接著就出門買裝飾用的燭台了。

畢竟是燭光晚餐,講究的是一個氛圍感。

清點完東西,就忙不迭開始布置餐桌。

她把露台的主燈關掉,隻留下了周圍護欄上的一圈led彩燈和地轉內嵌的地燈。

鋪好今天製作的桌布,再配上精巧複古的陶瓷餐具、造型獨特的香薰燭台,露台瞬間變得很不一樣。旁邊就是花團錦簇的小花叢,餐桌的一切在逐漸變暗的暮色中顯得浪漫又精致。

夜裏帶了點微風,吹得燭火搖曳生姿。

她開了一瓶紅酒,小心為桌上的兩個高腳杯斟上。

一眼望過去,似乎非常完美,卻又感覺少了點什麽。

正思索著,露台的玻璃推拉門倏然被緩緩推開。

風聲之外,完璧如聽到聲響,朝那邊走,“你回來啦——”

夜色降臨,入口處要亮不亮的,景煜屹迎著露台上星星點點的光抬步走近。

男人一身白衣黑褲,五官俊朗,輪廓深邃,漆黑的眸子布著細細碎碎的笑意。

手上竟然又是一束花。

和昨天的有些相似,卻又在花材品種上有些微的不同。

他很自然地遞過來,低笑,“脫敏治療第二天。”

完璧如不可思議地揚起嘴角,又小聲咕噥,“一次就夠啦,你還買幹嘛。”

“過了一晚上就不新鮮了。”他稍稍抬眉,額前被風吹上去的黑發為他整個人的氣質上帶了點桀驁。

即便是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看上去也振振有詞,“作為你的主治醫生,我需要及時補充變應原。”

神經……

“我看你得治治自己。”她帶著笑嗔怪一聲,把花束放在餐桌上。

果然,剛剛就覺得少了點什麽,原來是鮮花。這樣一看可就好多了。

等兩個人坐下來,她這才得意洋洋撐著下巴開口。

“病況已經治愈,為了紀念昨晚的變應原,它已經被我賦予了新的作用——”

正抬了抬下巴,暗示著讓他看麵前的桌布,“你有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同呢。”

景煜屹眼睫微垂,很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

“……你自己做的?”他問。

“對呀,花的顏色染到了布料上,形狀也被拓印上去啦,是不是很棒!”

完璧如語氣抑揚頓挫,好心情昭然若揭,又帶著一點對誇獎的希冀。

景煜屹凝著她的眼,沉默了半晌,終於真誠地開口,“很漂亮。”

她就瞬間高興起來,“是吧是吧!”

景煜屹掀眼看去,前麵的女孩很單純地笑著,燭光影影綽綽映在她的臉上,眼睛很亮,像是盛滿了一個銀河。

發現她如此外露的開心情緒,景煜屹的心像是被細小的爪子輕輕撓動了一下,突然清晰地意識到——

他送出去的花,她很喜歡。

並且很細致地對待了,還製成了新的用品,放在家裏。

喉結緩緩滾動,他收回眼,從未有過的滿足感突然湧上來。

他其實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不希求她能夠這麽快就接受自己。

即便被人那樣傷害過,她在麵對新的感情時,還能這般勇敢和坦然。

那一刻,心疼的情緒來得很快,也來的很奇怪。

景煜屹啞然看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最終輕輕咳了聲,“吃吧,不然要冷。”

完璧如卻突然看著他的動靜,輕輕蹙了蹙眉。

她笑容莫名收斂起來,小臉有些凝重,接著又一聲不吭往屋裏走。

景煜屹沒料到她什麽意思,下意識以為是不是自己剛才說錯了話。

自從被她推開過一次,他每次和完璧如相處的時候都收斂了很多。

表麵還是那幅不正經的樣子,其實很在意她的態度。

但凡有半點的抵觸和抗拒,他就會重新拉開距離。

這一刻,突兀地被留在露台餐桌上,他獨自在夜風中思路很亂。

有點惱地攏了攏腦後的黑發,剛準備抬步去看。

一個很輕的力道突然從肩膀上落下。

女孩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上次在露台,就看你穿的少。”

“還不長記性,萬一感冒了怎麽辦。”

她很輕地抱怨著,手裏拿著件他隨手放在客廳的外套,很仔細地幫他套上。

景煜屹有一瞬間的愣怔,隻能動作機械地抬手。

女生好似完全不在意此刻過於貼近的距離,秀氣的眉毛間泛起一道淡淡的褶皺,景煜屹很不敢相信,竟是因為擔心他而起。

她的身上還是帶著那股熟悉的馨香,甜得勾人。臉上的毛孔很小,皮膚白皙而光滑,全身上下的皮膚璧玉一般,和她的名字很襯。

而他從未奢望過,會有現在這樣的場景。

整個過程,景煜屹渾身僵了一般,眼底情緒微動,任由著她的動作。

他慣常把自己置於偏冷的環境中。

而她不知其中原由,隻是一直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在此刻重新提起。

“景煜屹,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完璧如妥帖地幫他穿好,男人肩寬腰窄,幾乎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可無論嚴冬還是早春,向來穿得單薄,“你怎麽……怎麽不知道照顧自己呢。”

她奇怪地嘀咕了片刻,兀自歎了聲氣,有點看不透他。

說到最後,隻是認真地對上深潭一般的黑眸。

“不過我希望,你以後還是別冷到自己了。”

末了,女孩突然皺了皺鼻子,在心裏慢慢補充。

不然。

她會心疼的。

作者有話說:

全體起立!完妹兒開始心疼景二了!!!!

老母親微笑.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