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莊

“查查之前這條街的監控……怎的, 我景二今兒就是閑,這事兒我管定了。”

“一看就是慣犯,沒少禍害年輕姑娘,爺要不把他送進去蹲一陣就不姓景……”

春夜街頭, 景煜屹一邊打著電話, 一邊抽空看身旁不安分的小姑娘。

完璧如本來就有點醉了, 這會兒趁他不注意, 又迷迷瞪瞪抱著啤酒開始喝。

大概是覺得仰頭灌酒的姿勢太難受,還特意找店老板要了根吸管, 小口小口地吮吸,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喝奶。

景煜屹嗤笑了聲,搶過她手裏的酒瓶,“別喝了。”

完璧如哼哼唧唧地瞪了他一眼, 嘴裏還咬著那跟吸管,臉隨著酒瓶的移動, 就這麽跟著湊到他邊上。

她委屈巴巴地揉了揉鼻子, 悶悶吐出兩個字, “難受!”

清淩淩的杏眼在此刻好似蒙上了層水霧, 小姑娘卷翹的長睫上沾染點點淚珠, 整張臉泛著醉後自然的酡紅。

看上去醉得不輕。

景煜屹鼻息間難捱地溢出一聲哼笑, 隨即徹底沒忍住,側頭低笑起來。

胸腔連帶著一齊顫抖,淩厲的眉目都因為這直達心底的笑意變得柔和起來。

完璧如感到羞赧萬分, 沒輕沒重地錘了一下他的手肘, “我都今天這麽難過, 你、你怎麽能笑話我……”

景煜屹幹脆掛了電話, 輕輕捉住她的手腕, 慢悠悠開腔,“你哭你的。”

“我樂我的。”

“……”

“景煜屹我討厭你嗚嗚嗚……”

她哭著哭著,突然打了個酒嗝,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兩個人聽得清楚。

緋色瞬間爬上女孩瑩白的頸部,她愣怔片刻,隨即瞪著杏眼捂住唇,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很快……哭得更大聲了。

她這陣勢大有把周圍顧客全部引來的趨勢。

景煜屹半帶著無奈給人扯幾張紙,動作竟稱得上溫柔,“行了,小祖宗,別哭了。”

與此同時,一輛暗灰豪車在他們附近停下,景煜屹扶著她肩膀,哄道,“走了。”

上車前,完璧如不知怎麽清醒了些,潤澤的雙眸微眯,不放心地抓著他的手,死死抵住車門,“不行,我已經打電話給薈含了!”

這會兒莫名還起了點安全意識,開始提防他了,景煜屹簡直哭笑不得。

“你撥的,是我的號。”他壓著嗓子耐心勸著,“瞧你這迷糊勁兒,走吧,不然睡大街上?”

完璧如迷迷糊糊也算聽懂了,但還是不肯跟著他,一個勁地把男人往外推,小臉皺起,“煙味,難聞!”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嘟嘟囔囔地開始抱怨,“你今天竟然抽煙!”

推不動景煜屹,她就伸出一隻手,格外不滿地戳在他的身上,悶聲道,“你當時好凶,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理我了。”

“沒這膽。”

景煜屹捉著她的腕,以免她不安分地亂動,另一隻手調高了車內空氣淨化器的檔位,隨即在後座噴了點草木香來蓋味兒,壓低了聲哄她,“沒煙味兒了,上車吧。”

完璧如這才善罷甘休,虛浮地抬起腳步。未料突然踩空,摔在座位上,一陣頭暈目眩的難受,正捂著腦袋咕噥,“唔,我要回家……”

她哼哼唧唧半晌,突然細聲細氣喊了一聲,“秦斯銘——”

景煜屹扶她動作一頓,方才的星點笑意凝固了半晌。

心情好似一瞬間從雲端再次掉落到穀底,星星點點地躁意又開始浮上來。

冷風吹過,他輕嗤一聲,沒好氣地幫完璧如理了理身上不太平整的線衫,語氣淡淡,“得,帶你回秦家。”

誰知,完璧如拍了拍大腿,把剩下的話給補充完,“秦斯銘,你個渣男——!”

她忍住想要幹嘔的衝動,細白的手揪著身邊男人的襯衫,抽抽搭搭哭訴,“景煜屹,我好想家嗚嗚……”

發現事實和猜想得不大一樣,景煜屹無聲牽起嘴角。看她這幅難受至極的小可憐樣兒,他從儲物格裏摸出一個乳製品,“喝牛奶,胃會舒服點兒。”

話落,一向我行我素沒什麽耐心的景二爺,格外體貼地把牛奶的包裝給拆了,插上吸管遞在她嘴邊。

完璧如粉唇剛一貼上,倏然想起來什麽,格外抗拒地推開,“不能喝!”

她圓圓的水眸像是蒙了一層霧氣,此刻瞪得老大,“乳糖不耐受!”

景煜屹好脾氣地再次遞給她,“舒化奶。”

車內有加熱裝置,牛奶拿出來的時候還是溫熱的。男人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安撫道,“喝吧,不要緊。”

完璧如隱隱約約聽懂了,眼眶又開始變得濕潤,眼尾殷紅點點,肩膀一抖一抖,“你真好……”

她淚眼汪汪瞧了片刻,這下徹底安心,一邊靠在椅背上小口喝奶,一邊低聲喃喃,“想阿婆,想家……”

她想家。

但不是秦家。

景煜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女孩已經沉沉睡去。

還砸吧砸吧嘴,似乎很舒服。

景煜屹低頭幫她調整座位,唇角笑痕隱隱。

他無奈地抬抬眉梢,神色中是從未有過的寵溺。從她手中抽出空****的牛奶盒時,笑意更甚。

看著速度挺慢,竟然兩口就沒了。

有眼力見的司機這時候才試探著開口,“二爺,咱去哪?”

景煜屹盯著女孩的睡顏,沉吟片刻,“去停機坪。”

接著撥通一個電話。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輕聲吩咐,“把灣流從機庫開出來。”

“去滬城。”

“對,就今晚。”

-

另一邊,秦斯銘已經在生日宴會上手忙腳亂。

完璧如氣勢洶洶從epoch出來的時候引起了一陣轟動。

袁晟慢半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當即便衝向秦斯銘所在的房間。

“你把咱小妹氣走了?”他咬著後槽牙,看著摔落在地的禮物盒已經明白一切。

秦斯銘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難得露出一副不穩重的樣子,“我怎麽知道?誰帶她過來偷聽了,我他媽話還沒講完她就衝進來要說分手?”

他身邊,另一個當事人吳瑉柔,正事不關己地揚著紅唇,“話講沒講完,不都是真心話嗎。”

她沒心思看兩個大男人吵架,目的已經達成,踩著高跟鞋就要出去,“外麵這麽多客人,你們自個兒掂量著。”

袁晟脾氣大,拽著秦斯銘衣領吼著。

“你當年真特麽和這女人勾搭上了?哥們,你當時可不是單身啊,要我來提醒你?!”

秦斯銘沒好氣地把他推開,“異國的那幾年也叫談戀愛?我他媽和那丫頭嘴都沒親上,也叫談戀愛?”

“再說了,我回來之後幹過糊塗事兒嗎,我搭理過那女人嗎,我是不是想和璧如好好處?”

至於剛才的話,他也的確是這麽想的。

他對完璧如沒感覺,更多的是一種責任和選擇。完璧如受爺爺待見,思想又單純好拿捏,娶了當老婆最適合不過。

他回國之後也守盡男友本分,沒犯過糊塗事兒了。

多年白月光破天荒想要勾搭他,他愣是沒猶豫過一下了,怎麽還能被完璧如甩。

驕傲自矜的秦斯銘搞不懂兄弟為什麽還胳膊肘往外拐,為了一個女人要和他大打出手,更是氣急敗壞。

他正了正領帶,“咱們都冷靜點行麽?等著讓外麵這麽多人鬧笑話?”

袁晟對他簡直無語,“那完妹兒怎麽辦?剛有人說看她就在附近大排檔喝酒,這不是等著你過去哄麽?”

“我還哄?這麽些天吵過多少次架了,圈裏那幾位的女友哪個不是乖乖巧巧的啊?”秦斯銘語氣不屑。

“她喝多了宿醉怎麽辦,這丫頭能喝幾瓶咱心裏沒數?”

“你以為她不會叫林薈含過來呐?”秦斯銘麵帶怒容,他接受不了這樣失態的自己,心裏的怨氣更甚,“說得好像她特稀罕我們一樣。前幾天還和景煜屹擱那勾三搭四呢!”

袁晟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你也別管了。”秦斯銘不耐煩地把他推開,作勢往外走。

抬步的時候不小心碰到腳邊那個七零八碎的曄山模型,他輕嘖一聲,輕描淡寫把她留下的禮物擱置一邊,妄斷道——

“等她把脾氣改改,明兒就回來。”

……

完璧如這一覺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之間,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失重感。剛想費力掀起眼皮,又在下一秒落入溫暖的臂彎內。

她無意識地蹭了蹭,很快就陷入了漫長的夢境中。

夢中,她回到了十五歲的盛夏。

衝動之下把羅玧雅的門牙彈崩,她如願看到這個富家小姐從驚愕失措到嚎啕大哭的一係列滑稽表情,報複的快感很快就湧了上來。

直到她捂著血水直流的嘴巴,含糊不清要叫家長的那一刻,完璧如開始慌了。

她麵紅耳赤地把校醫叫過來,隨即一溜煙跑回曄居。

心裏閃過無限種可能,想到平常寵她慣她的秦爺爺,會因為這件事和她生氣,完璧如更加慌張。

她不敢太早回家,於是尋著自己熟悉的路線上了山。

彼時,曄山別居別墅群是京市住宅地產的新興項目。曄山這塊地,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不像樣的景區,連觀賞價值也沒其他森林公園那麽高。

開發商偏偏打算建造一個景區裏的樓盤,還特意為此重修曄山。

即便曄山正處於修繕時期,完璧如也大著膽子在裏麵玩過很多次了。

夏日蟬鳴,山林間四處浸著泥土的芬芳,和清新的花草香。

之前有過上山摔倒的經曆,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途徑千姿百態的花草和植被,原先的不安和恐怖也被一一撫平。在這座無比陌生的城市中,自然中的事物遠比其他更要吸引她的目光。

她享受和曄山相處的無數瞬間。

就在完璧如終於有勇氣原路返回,回家好好解決事情的時候。

瓢潑大雨突然而至。

盛夏的天氣最是陰晴不定,上一秒還豔陽高照,下一秒就烏雲壓頂,暴雨傾瀉。

完璧如試圖在雨點還沒有那麽大的時候抓緊回程,未料她當天正好探了條新途,來時的標記被大雨盡數抹去,壓根分不清正確的道路。

那天,完璧如在一個破敗石壁下躲了很久很久。

每一寸衣服都未能幸免地沾上雨水,黏膩難受的觸感遍布全身,她的身體寒冷,止不住地發抖,腳酸乏力,累得不行。

天色暗沉下來,黑夜無聲包裹著她。

腦海中設想的惡鬼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困意隨著漸深的夜色一步一步侵蝕著她。完璧如眼皮打架想睡卻又不敢睡,抱著身子坐在石壁的角落,像風雨中無依無靠、隻能通過自己取暖的流浪貓。

應該要明天才能回去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終於放棄抵抗,昏昏沉沉想要睡去。

眼皮合上的前一秒,卻在壁外聽到了一個焦躁略啞的男聲——

“完璧如!”

在叫她的名字。

……

清晨的安莊寧靜祥和,緋色霞光溫柔照耀在這座滬城小鎮。

白衣黑褲的男人推開木質雕花門,走到正熟睡的女生旁邊。

“還悶著腦袋睡,”他瞧了瞧,幫她把被子往下拉了點,“自個兒也不知道難受。”

完璧如嚶嚀兩聲,翻身到另一邊,嘟囔了兩句聽不清的話。

景煜屹盯了幾秒,失笑道,“怎麽還睡懵了。”

他修長手指拉開了民宿窗簾,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灑向室內。

完璧如對突然降臨在手臂上的溫度有所察覺,哼哼唧唧地睜開了眼,胡**了揉頭頂蓬鬆的頭發。

睜眼時刻卻感到很懵。

她記得,在曄山走丟的那天,因大雨發了高燒。她的記憶模糊,睜眼看到的便是秦斯銘的臉。

——此刻,對上的卻是景煜屹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醒了?”

大腦宕機半晌,她才徹底意識到現在不是在做夢。

十五歲的經曆也早已離她遠去。

她舒一口氣,重新打量周圍環境的時刻,卻再次感到有些不對勁。

作為一個在南北方都生活過的人,完璧如能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帶著反常的濕潤,身處的房間似乎沒有地暖,隻有空調送著令人舒適的暖風。

她猛地朝往外看,呼吸變得緩慢起來,心底躍然出現一個大膽的猜想——

窗外不再充斥著城市的喧囂和現代的繁華,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丹青水墨的古鎮風光。

定神看去,民宿之外立著一塊樸素典雅的大門,門楹處赫然寫著四個大字。

安莊古鎮。

完璧如簡直不敢相信,她猛地從**坐起來,險些要激動大叫。

春晨細細碎碎的光躍入她的圓眸,女孩渾身上下都染上了興奮的神采。

“安莊!”她這下直接跳下床,蹦蹦跳跳湊到景煜屹麵前,“什麽情況,你帶我回安莊啦?!”

景煜屹懶散倚在窗邊,深邃淩厲的眉眼好似因身後如畫的水鄉而顯得幾分溫柔。

他壓了壓棱角分明的下頜,正坦然朝她笑,把一夜帶她跨越半個國境的事說得輕巧,“不是想家了?”

作者有話說:

又是為景二舉大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