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孔明燈
夜晚的風輕輕拂過,燈會園區內的河水安靜流淌。
完璧如坐在假山邊的小石桌上,對麵是一大一小兩個男人。
景煜屹不知從那兒買來了一遝點心,挨個擺放在他們麵前。
景望賢眼睛都亮了,剛吃完的糖畫顯然不能滿足他,“哇——”
“小叔,你真好!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小叔啦!”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裝,把盒子遞到完璧如麵前,“漂亮姐姐,吃!我們一起吃!”
無功不受祿。
景煜屹傍晚就給她塞過一頓湯圓,眼下又是一桌子的點心。
完璧如剛想推脫,奈何遊園一圈,肚子早就開始抗議。
更何況,這兒還有個白白嫩嫩的小奶包,滿心歡喜朝著她望。
完璧如被他可愛的模樣給逗笑,還是從善如流接過。
她看向景煜屹,咬了一口脆皮桃酥,“你侄子呀?”
男人心情頗好地“嗯”了聲,算是應答。
他眉宇舒展,捏了捏小男孩的臉,“表現不錯,等會兒把你送到你爹那兒。”
“耶,太好了!”景望賢聽後,激動地上下揮手,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好詞兒都往他身上套。
完璧如在旁聽得迷糊,並不知道其中的因果緣由。
但應該涉及到他們的家事,她沒好意思開口多問。
景望賢開心一會兒,又可憐巴巴地扯著完璧如衣袖。
“但我,也舍不得漂亮姐姐……”他眨巴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奶聲奶氣撒嬌。
完璧如招架不住,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卷毛,突然想到什麽,拿起旁邊的魚燈。
“這個喜歡嗎?姐姐可以送給你。”她說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我親手做的,獨一無二呢。”
景望賢興奮大喊,幾乎破音,“喜歡!”
穿雲裂石的叫喊聲幾乎要把耳膜給震破,景煜屹劍眉蹙著,沒好氣敲他腦門,“再嚷嚷?”
“差句什麽。”
景望賢立即領會,湊單完璧如麵前,“謝謝漂亮姐姐!”
“你人美手巧,像仙女一樣!”
完璧如忍俊不禁。
沒過多久就有人來接景望賢。
完璧如覺得來人眼熟,走近看到才發現是閻逍。
他大大咧咧地朝這邊打招呼,“妹子,又見麵了啊。”
完璧如想起上次,在醫院門口,閻逍正是以這樣篤定的語氣,說著“回見”。
沒想到一語成讖。
似乎,那天的景煜屹,臨走前也用口型示意了兩個字。
她歪了歪腦袋,側目看向身旁挺拔而立的俊朗男人。
景煜屹正和閻逍說話,吩咐他把景望賢帶回去。
同他們告別之後,他注意到了完璧如的目光。
夜色中,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男人濃黑劍眉微挑,一雙含笑桃花眼凝著她。
“陪我逛逛。”
他微微附身,好玩地撩了撩完璧如丸子頭上的玉墜,把她從愣神中拉回來。
“走了。”他狹促地笑,催促著。
完璧如這一刻恍然明了。
醫院門口,他臨走前說的就是這兩個字。
走了。
看上去很平常的一句話。
就像他們每天會見到,他每天會同她道別一般。
-
燈會果然還是不適合一個人逛。
完璧如方才獨自轉悠的時候,總覺得無聊。
看什麽都提不起興趣,自個兒也不好意思擠在人群中。
但陪同景煜屹一起的時候,他們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幹什麽都覺得新鮮。
集市上有書畫折扇、投壺射箭、舞龍舞獅等等,熱鬧非凡。
完璧如作為一個手工藝坊的主理人,到了彩陶、絨花等攤位的時候,甚至還大顯身手了一番。
景煜屹在一旁,半倚著牆陪她。等完璧如意識到自己可能怠慢了他,憂心忡忡望過去,卻發現男人的神色中,不見半點不耐煩。
逛了好幾家鋪子。
完璧如“啪嗒啪嗒”地轉著手上的撥浪鼓,腳步歡快,跟著景煜屹一道沿長街上走。
臉上還洋溢著喜悅的神采,她仰著小臉笑,“明明是陪你逛,最後……都成我玩啦。”
她聲音漸小,聽上去很不好意思。
哼笑聲從景煜屹鼻息間穿出,他故意壞壞地逗她。
“怎麽,不用‘您’了?”
“電話裏不是很生分。”
他語氣有些淡,細聽,又能分辨出戲謔的意味。
完璧如自己也不知為何,在他麵前的時候,真不存在所謂的地位尊卑。
沒覺得他同傳聞中那樣可怕。
她撇撇嘴,偷偷扯了個鬼臉。
殊不知被景煜屹盡收眼底。
“接下來去哪兒呀。”她踏著輕快的步子,毫無察覺發問。
“前邊兒,”景煜屹闊步在旁,棱角分明的下頜朝前方揚了揚,“放孔明燈。”
完璧如迫不及待向前跑去,朝店家要了兩個孔明燈,兩支筆。
找著一張空的木桌,她興奮地揮手,叫景煜屹過來。
卻在男人抬步的下一秒,一陣鈴聲響起。
她接到秦斯銘的電話。
……
景煜屹比她遲一步到,走到桌邊時,完璧如正愣神。
他沒注意到完璧如手裏握著的、還沒完全滅掉的手機。
見她一副小呆瓜的樣子,又撩一下完璧如丸子頭上的玉墜。
“呆樣兒。”
完璧如慢吞吞地抬起腦袋看他,沒有氣哄哄地罵他多手。
開口的時候很艱難,“……我男朋友要來了。”
她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莫名帶著點引人遐思的錯覺。
像是在偷/情。
隻是雙手交疊,不安地絞著。
心裏被別的情緒填滿。
關於秦斯銘來燈會陪她的期待,在一次又一次的遲到中,早已經消磨殆盡。
完璧如其實提不上多開心。
更何況,倘若他現在過來。
自己有可能因此,怠慢了景煜屹。
有點兒像過河拆橋。
實在不是一件厚道的事情。
景煜屹聽聞,斂著冷白的眼皮,半晌沒說話。
他的目光默然落在她一開一合的唇上。
完璧如的嘴唇有一定厚度,塗著亮晶晶的口脂,粉嫩飽滿。
卻因為此刻的糾結,弧度下揚,沒平時笑著時的好看。
他小幅度輕壓下頜,舌尖頂著腮幫。
知道自己做不到對她生氣,隻是淡漠地妥協,“成。”
調子是漫不經心的,和平常別無二致。
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啞。
“放完燈再走。”
完璧如長舒一口氣,調整好情緒,“當然啦。”
又扯出一個笑容來。
她把孔明燈鋪展開,右手執筆,另一隻手虛扶著掉落下來的琵琶袖。
起筆那刻,又倏然發現,不知道寫什麽。
還在猶豫的時候,對麵的景煜屹已經遊雲驚龍般揮灑幾筆。
她好奇地探著腦袋,想瞅瞅他寫下的願望是什麽。
男人早已預料到她的小心思,當即就把孔明燈舉高。
剛剛不愉快的小插曲似乎已經過去,二人之間氛圍輕鬆。
他的模樣還是以往的痞壞不羈,卻因為這略顯幼稚的舉措,更像個大男孩。
他仗著身高優勢,神采昂揚,“不給看。”
完璧如咬著牙跺腳,“不看就不看。”
她也背過身,自己寫自己的。
景煜屹也不惱。
反倒**著吊兒郎當的調子,輕飄飄提醒。
“落筆無悔。”
完璧如一頓。
心裏錯綜複雜想了很多。
最後,把所有和秦斯銘有關的一一否決。
隻寫下了兩個字——
“如願”。
她本賭氣,藏著掖著不給景煜屹看。
最後還是不得不托他幫忙,“那個……”
她別扭地戳了戳景煜屹的胳膊,觸碰到硬邦邦的堅實肌肉,又很不好意思收回來。
臉紅紅地,“要你幫我點。”
景煜屹對這個動作很適用。
他輕描淡寫掃過那兩個字,沒有多做點評。
隻是從兜裏掏出了一個金屬質感的火機,繞在長指中轉兩圈,一點火光便輕而易舉從指縫間染了起來。
風吹過,猩紅火光明明滅滅。
他悉心護著,掀眼望去。
一身紅白漢服的女孩,梳著兩個丸子頭,雙手拿著這個承載她願望的孔明燈,目光炯炯,期待地看向他。
要形容完璧如的長相,用一個字來精準概括的話,那絕對是“靈”。
最出眾的便是那雙圓潤明眸,又大又亮,看起來人畜無害。
她笑起來的時候,唇角輕微上揚,帶著少女的嬌憨。
“快呀,火要滅啦!”
景煜屹不著痕跡地垂眸,點燃孔明燈的底座。
不多時,一盞麻製暗黃孔明燈自他們兩人中間,騰空升起,扶搖而上,飛向夜空。
千萬盞斑斕花燈掛在高空,遠處看去像是一顆顆亮閃閃的明星。
完璧如仰著腦袋看,仿佛置身於萬頃星河之中,沉醉動人。她一截細白手臂伸出來,指著屬於自己的那盞,“哇,好壯觀!”
景煜屹隻是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又很快落在身畔人的臉上。
初爍空穀,漫若朝炬,燈火奪月色。
而明亮火光照亮她麵龐,絕色勝燈火。
景煜屹很難形容那瞬的心情。
他以最卑劣的姿態在暗處覬覦過很多年,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夠與她在星河之下共賞上元花燈。
第一次,他得以堂正光明立在她身側,看她展顏而笑,俏麗動人。
或許又並不光明。
景煜屹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你該走了。”
完璧如還有點依依不舍,“你的還沒放呢。”
景煜屹沒回應她的目光。
他隱下眸中翻湧的情緒,直視前方,以平常那樣散漫戲謔的口吻,懶懶拖著調子——
“不給看。”
完璧如也不好意思強求。
她不介意男人這幅傲慢的態度,笑盈盈朝人揮手,“拜拜啦,今天很高興能和你一起玩!”
見景煜屹沒應聲,完璧如突然不好意思走。
看他也有要生氣的跡象,她手足無措,心裏埋怨著自己搞砸一切。
不對,該埋怨的應是秦斯銘。
她看著孔明燈逐節升空,莫名想到今天一整天的遭遇。
不知怎麽,完璧如感到有些委屈。她眼眶噙著淚,喃喃自語,“好想家啊……”
兩個人沉默半晌,她收起自己的矯情,怪別扭地最後叫了一聲景煜屹,“我真的走了哦。”
男人大概是怕她真哭出來,總算是應了聲。
“嗯。”
……
周圍隻是少了一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
景煜屹卻突然覺得世界都安靜了。
他沉默著從袋中中抽出一隻煙,利落在唇齒間點燃。
深吸一口,散出抹濃重的青白色煙霧。
接著,長指夾著煙,順勢點燃自己那隻孔明燈的地步。
他一邊在心裏嗤笑,罵自己竟幼稚到這種地步。
一邊又神色專注,看著被他弄得皺巴不平的紙燈,慢慢充斥二氧化碳氣體,一點一點鼓起脹大,升向空中。
比剛剛完璧如的那盞慢。
一寸一寸地艱難向上攀登著,甚至可以用蹣跚來形容。
但總歸還是升起來了。
在飽滿膨脹的過程中,上麵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也逐漸清晰。
他重新含著那隻煙,就這麽一言不發地望向孔明燈,看它一點一點升向遙遠夜空。
從這個方向升起的一共有兩盞——
一盞是她的“如願”。
另一盞是正被他默然注視著的。
“完璧歸我”。
作者有話說:
兩盞燈。
完璧如願歸我。
悄咪咪說一下,分手前的劇情,景二肯定是會被虐的,但我作為親媽,肯定不會狠虐(修勾點頭. 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