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馬丁是一個虔誠的光明神信徒。
——至少，他是這麽認為的。
他和他們一家都生活在貧窮又髒亂的貧民窟裏，每天醒來都會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地獄裏。
隻有光明神殿的牧師來給他們將神音的時候，他才能獲得一絲安心和心靈上的寧靜。
在他們這種底層平民的世界裏，光明神教就是那束黑暗中的光。
光明神殿的人會免費為他們醫治，給他們賜福，在冬天最難熬的時候給他們一口飯和一碗熱水。
這些在貴族眼中窮酸到不願意多看一眼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卻是活下去的希望。
除了牢牢抓住外，沒有其他選擇。
牧師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牢牢地記在心裏。
他十分向往光明之神所在的神國，據說那裏是一個沒有黑暗、沒有絕望，隻有幸福和快樂的世界。
光明之神會讓他虔誠的信徒在死後前往神國，成為神國永遠的居民。
馬丁做夢都想去！
因為牧師說，那麽裏數不清的白麵包，數不清的咕咕雞蛋，有怎麽吃都吃不完的食物，沒有饑餓也沒有煩惱。
馬丁做夢都以牧師說的那些去想象有偉大存在的神國。
他想去那裏！
他努力地信仰著光明之神，每天都十分努力地工作，他要賺錢，給光明之神獻上更多的東西！
——當然，光明之神不缺這些東西，但他也隻有這些東西了！
【謙卑】、【誠實】、【憐憫】、【英勇】、【公正】、【榮耀】、【精神】以及【犧牲】。
八大美德他一直牢記在心，並努力地想要成為這樣的人。
他很努力！
終於，他的努力獲得了回報！
他被選中了！現在能去阿加曼德聖城，以後總該能去神國了吧！
他激動萬分，開心萬分，做夢都是甜的，呼吸都是幸福的。
那一刻，世界上所有的黑暗、絕望、醜陋都遠離了他。
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理所當然地這樣想到！
但是有一個恐怖的存在出現了，他砸毀了神像，還讓他的信仰幾乎成為了破碎的存在。
他的夢想——他的夢想在那一瞬間破滅了啊！
他渾渾噩噩，痛苦不已。
但那個瀆神者的話卻宛如一記重錘，一錘子砸下來，將他砸得七零八落。
他在鄙夷他們！
他憑什麽鄙夷他們！就因為他很強大嗎？！
強大，就能為所欲為嗎？就能嘲笑他們嗎？！
可惡啊！可惡啊啊啊啊！！！
馬丁就要氣瘋了，他環視了周圍的一圈，所有人都被瀆神者的高高在上的鄙夷氣瘋了。
“他什麽這麽說！”
“區區一個瀆神者！”
“該死的瀆神者！”
“他會被神降下神罰的！”
眾人吵吵嚷嚷，但也隻敢在斐洛司離開後叫嚷。
“可惡啊……我才沒有那麽差勁，我也是……”
也是什麽？也是想要去救她的？隻是自己也是小孩，所以產生恐懼是很正常的事情？
理由，似乎很好找。
但是，內心隱隱地傳出了一個聲音——
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馬丁突然崩潰地跪倒在地上：“對不起，我太自私了。”
慕強是人類的本能，不隻是人類，幾乎所有生物的本能都是慕強。
就算對光明之神的濾鏡有一百萬米厚，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斐洛司就是很強！
強到他就是一切，強到這個世界的規則由他去製定。
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的分量是不一樣的。
即便他們在心裏多少次地用“瀆神者”來貶低斐洛司，但【瀆神者】本身就是一個極其濃墨重彩的存在。
——尤其是褻瀆神明後還能將神罰抹去的強大存在。
比他們信仰的光明之神……或許還要厲害。
這個猜想是不敬神的重罪，但腦子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誌一樣，控製不住地這樣去想。
如果光明之神完美壓製斐洛司，降下無比嚴厲的神罰，眾人對光明之神的信仰和恭敬大概會更上一步。
但是沒有。
褻瀆神明的斐洛司沒死。
他不僅沒死，而且還把代表著光明之神的天使手撕了。
震撼，太過震撼！
震撼到腦子對“不敬神明”的敏銳度降低了許多許多。
馬丁一直在忍耐著，一直在克製、壓抑著這種不敬神的思想。
但越是壓抑，反彈的時候越是厲害。
斐洛司在他的心中，已經完全變了樣。
他的一句話，就比“神諭”、“真理”更來得重要。
那麽沉甸甸的那麽多話砸在他的身上，馬丁隻覺得自己碎成了幾百上千瓣碎片。
但也是這麽破碎的自己，讓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偽善和自私。
【謙卑】、【誠實】、【憐憫】、【英勇】、【公正】、【榮耀】、【精神】、【犧牲】
光明神神諭裏的八美德，他究竟做到了哪些？
如果他真的謙卑，他就不應該叫囂咒罵著那麽強大的斐洛司。
如果他真的誠實，他就不該自欺欺人地給自己找了那麽多的借口。
……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光明之神的信徒，在聽到、看到安琪兒求救的時候，他就應該不顧危險地衝上去將她救起。
多麽可笑啊！明明他才是光明神的信徒，然而將安琪兒從危險中拯救出來的，卻是【瀆神者】斐洛司。
【瀆神者】
“究竟誰才是瀆神者啊！”
沒有做到八美德的他們，不應該才是那個褻瀆神明的卑劣存在嗎？
“走開，虛偽的臭蟲，我不要和你們待在一起了，不對，我也是虛偽的臭蟲哈哈哈哈哈哈——”
馬丁笑著笑著，就哭了。
但這會並沒有什麽人借此給他一點教訓，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就更不要關注別人了。
“我……真的有資格當光明之神的信徒嗎？”
他們的信仰，變得更加動搖了。
隻不過這一次動搖的地震更強大。
從小就被洗腦的他們覺不出來其中的不對勁，但和斐洛司手撕天使的物理性動搖不同，他們是在對光明神殿的核心產生了動搖。
大家都是光明神的信徒，神官們都是這麽教他們的，他們也一直是按照神官們的期待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要麽是神諭錯了，要麽是神官們錯了。
或者——從一開始，神明神愛世人就是一個謊言、一個騙局！
孩子們的大腦還是亂糟糟的，但已經收到新命令的管事們才不會管他們的情緒。
方便好用的燈來了。
蘭斯維利可以說是一個不夜城，城裏到處都是燈，但農場不需要太多的燈，黑暗能讓植物更好的“休息”，尤其是晝夜溫差更能提高澱粉的生成效率。
因此農場裏除了宿舍區，外麵的農田隻有運輸大馬路上有一些照明的燈。
但這一次的踩踏事件顯然是惹怒了斐洛司，讓他改了主意。
別吃飯了，全部下地幹活去吧！
勞動使人進步，饑餓使人專注，在勞動中思考對神明的信仰去吧！
至於照明問題也簡單——斐洛司暫時沒想好那個光明權柄的神格碎片拿來要做些什麽，雖然沒想好，但秉著不浪費的原則，當個超級好用的照明用具還是沒問題的！
斐洛司調整了一下輸出頻率就將它交給了農場的農場經理。
一個比巴掌大一些的燈泡，乍一眼看起來和普通燈泡沒有太大區別，但細看的話 ，就能發現用來放魔石絲的地方，被一塊不規則的水晶代替了。
象征著光明權柄的神格有著很強大的威壓，不是同樣掌握著法則權柄的【神】，哪怕是等級lv.300+也會被他它的光焚燒變成一捧微不足道的灰燼。
為了防止悲劇的發生，斐洛司將它套上一萬層的封印，確保它哪怕是不小心燒破了一層，也還有9999層的封印給斐洛司留出救援時間。
農場經理是不知道這些的，他隻是覺得這個燈泡長得比別的燈泡好看不少，如果價格在50銅幣以內的話，他是會把家裏的燈泡全部換成它的！
50銅幣的價格已經不低了！最便宜的燈泡才1銅幣呢！作為家家戶戶都用得上的必需品，燈泡的價格區間非常大！
最普通的燈泡1銅幣，滿魔力狀態是用十天，可以反複充魔100次；平價超市裏還有各種各樣的魔燈，從1銅到1金幣都有，功能和基礎款的差不多，買的就是外觀和設計。
當然，也有當做奢侈品在賣的燈，附帶一點buff，能當裝飾更能當裝備用，這個價格就給上限了，目前已知最高價格的冰燈賣出了1999萬的高價。
農場經理一個月工資才30金幣，但幹的活可不輕鬆，他是個精打細算十分節儉的人，家裏的燈剛買不久，這個燈泡也不是漂亮到非它不可，50銅幣，已經很貴啦！
光明神格：“……”
一直擺爛鹹魚的光明神格怒了，如果不是有一萬層封印限製著它，它一定要把這個該死的老頭燒成灰！
可惡可惡可惡，有本事放它出去啊！！！！
光明神格要氣死了，農場經理則是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毛：“喲，還會動啊，怪活潑的。要是51銅幣能買一個話，我有點想再買一個。”
光明神格：“…………”
蹦躂了許久的光明神格不知道是累了，還是被打擊了，突然一動不動地躺平了。
它一躺平，這才注意到隻有它能看見的封印內部——耐久度：99999914521/100億。
光明神格：“……”
原、原來沒一層的封印都是100億的耐久度的嗎？！
然後，等它打完了這層封印，這樣的封印還有9999層。
擺爛了，愛咋咋樣吧！
農場經理見小東西沒動靜了，還以為是設定動作就這樣，沒有在意，隻是有點擔心：“就這麽一個，真的能夠用嗎？”
聽到自己能力被懷疑了，光明神格又怒了，倒不是它的脾氣差，而是——
它堂堂一個光明權柄——掌控光明的世界法則，竟然被人懷疑能不能照明，這也太侮辱法則了吧！！！
農場經理憂心忡忡，但還是按照使用說明，騎著飛天掃帚將它掛到了一千米的高空中，隻是他剛鬆開手，燈泡就散發出了無比柔和又明亮的光芒。
一瞬間，正在發放工具和領工具的人都齊齊抬起了腦袋。
“天亮了嗎？”
雖然現在是六點，但冬天的夜晚來得很早，看食堂和宿舍區的路燈就知道了，天已經徹底地黑了下來。
但隻是黑了一會，就又天亮了？這夜晚也未免太過短暫了吧！
有人注意到光明的來源，忍不住好奇：“那是什麽？”
管理順口就說：“可能是什麽照明裝備吧。”
盧西恩微微皺起了眉，“照明裝備”？有什麽照明裝備是能照亮一整個農場的嗎？
據他目測，被光明籠罩的地方，足足有100萬畝地！
如果是照明道具的話，至少也得是傳奇裝備了，但是一個傳奇裝備——用來照明？到底是他有問題還是蘭斯維利的人有問題？
親手掛上將“燈泡”掛上的農場經理飛得高，看得最清楚，被這照明效果震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這哪裏是燈泡，分明就是小太陽啊！真正的小太陽！
“效果這麽好，至少得10000金幣金幣吧！！！”
光明神格：“………………”
幸好光明神格不知道盧西恩給它【傳奇道具】的判定，要不然它哪怕是累死，也要磨掉一層封印去找他！
*
照明裝置安裝好後，一眼望去田裏全是人。
“晚上的工作是整地，每人三畝地，完成了就能去吃飯。完不成也沒事，十點的時候會統一驗收，根據你們完成的情況發放食物。完成又好又快的優秀員工能獲得紅燒肉、糖醋排骨、梅菜扣肉三選一的待遇，還有飯後蛋撻和泡芙二選一。”
“當然，如果沒有完成，就隻能吃食堂阿姨配好的工作餐，如果一畝地也沒有幹完的話，晚上就隻有最簡陋的剩飯了。剩飯不一定有，總之大家努力幹活吧。”
原本的安排是十個班也就是一千個小孩和一隻魔獸一起幹活，畢竟小孩們的力氣小，等級低，最重要的是蘭斯維利雖然沒有下雪，但土壤已經變得像冰塊一樣堅硬，工作的難度並不小。
有了魔獸的幫忙，他們會輕鬆很多。
但現在斐洛司改變了主意，勞動改造就要有勞動改造的樣子！
條件艱苦怎麽了？至少他們有衣服穿有不漏風的屋子住，有熱飯熱湯，比奴隸平民已經好太多太多了！
斐洛司並不準備將他們吸納進蘭斯維利，蘭斯維利雖然缺人，但目前來說，現在的蘭斯維利是最好的。
願意工作肯工作的人都很能吃苦，對幸福追求的要求也就是吃飽飯不挨餓。
但從阿加曼德聖城帶回來的這群人不一樣。
他們已經被光明神殿洗腦了，他們的信仰太堅定，即便能漸漸改變，那也會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時間太長了，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不如去讓更多的白紙變成美麗的樣子。
這些人，隻是作為斐洛司用來殺雞儆猴告誡其他人的工具罷了。
等到他們的家人交夠了贖金，斐洛司自然就會放他們離開，那些沒有錢交贖金的，就統一到春播結束，壓榨完最後一絲勞動力再讓他們離開。
*
“領主大人，農場那邊的東西是什麽？”
光明神格的光芒在黑暗中太過顯眼了，即便隔了那麽遠，它的存在感還是那麽強。
而且等級越高的人，也能從【那個】的身上感受到強大的威懾力。
“燈泡。”斐洛司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一個真燈泡，事實上，它在斐洛司眼中，就是一個燈泡。
約書亞捂住空****的心口，心髒早已經不在那裏，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摸了摸那塊空****的地方。
斐洛司抬眼看他：“難受？”
約書亞搖了搖頭：“我隻是……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但是又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什麽。”
神罰似乎在躍躍欲試，但好像又在恐懼著什麽，因為那些顧慮，它不敢有動作，因此約書亞並不覺得難受。
斐洛司雖然從來沒問過，但大概是知道一點他的神罰的。
“可能是神格之間的相互影響？”斐洛司放下文件思考了一下。
如果神格之間能相互影響（感應）的話，接著這塊神格碎片是否能找到其他神格呢？
雖然斐洛司對成神沒有興趣，但收集神格碎片合成完整的神格，然後再收集很多不同權柄的神格——好像也很有趣！
約書亞被這巨大的信息量衝擊得好半晌回不過神。
剛才他親愛的領主大人說了什麽？
什麽格？
神什麽？
那個燈泡是什麽東西？
約書亞戰術性後仰倒抽了一口氣，而後他難掩激動地湊到斐洛司的身邊悄悄地問：“是從神像上砸出來的嗎？”雖然是疑問句，但他的眼睛裏明顯就已經閃動著躍躍欲試的光明。
斐洛司點了點頭，十分配合地壓低了聲音：“那個十二翼天使就是神格碎片的擬態，刷了他之後掉落的就是那個。”
約書亞眼睛更亮了，藍綠色的眼睛裏流淌著蜂蜜一般的甜蜜：“領主大人，為什麽時候和戰爭神殿進行一些友好（霸王）合作？”
要是砸神像能出現一個神格碎片擬態的話，戰爭之神應該是做容易攻略的。
畢竟在當了幾百年的戰爭之神神眷者，對戰爭之神再了解不過了。
如果戰爭之神神格的話，大概會選擇黃金巨人或者泰坦作為神罰擬態。
雖然他隻是lv.299，但實力並不隻能由等級決定。
他殺過的半神沒有十個也有八九個了。
先從戰爭之神下手，然後是同樣被他掌握了不少情報的黑暗之神，再接著……
斐洛司很可惜地說：“他們這會應該都在為了救援忙碌吧。”
斐洛司的確是有難為他們的意思，但這些神殿認慫滑軌得絲滑程度遠遠超出了斐洛司的意料。
收集神格可以說是他的私人愛好，如果放在民眾生命的這個天平上，神格的重量就太輕了。
約書亞覺得有些可惜，但沒有必須現在就要去幹一票的衝動：“那等明年春天再看看吧。”
至於神格碎片，約書亞對它的好奇也就到此為止了。
約書亞同樣也沒有想要成神的念頭。
瀆神者最後卻成了神，這不會太過可笑了嗎？！
現在秘書長約書亞的生活就已經讓他很滿足了，所以，成神這種事情，大可不必。
*
艾倫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安全區，約瑟給了來了一束聖光，在治愈係的力量恢複下，艾倫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好了許多。
“謝了。”艾倫隨意地道了聲謝，卷了一床被子將自己裹了起來，他有億點點的困。
照理說，約瑟幾人的到來能夠極大地減輕他的工作量，就算是多休息一會，也沒有關係。
但艾倫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更勞累了。
“兩個小時候叫我。”艾倫這樣說著，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
約瑟表情複雜地看著他，眼裏閃著別人看不懂的情緒。
“艾倫，你怎麽了？”
約瑟看著隻有二十七八歲，褪去了青年的青澀，又比三十歲多了幾分意氣風發。
他曾經是“光輝聖騎士”的化身，他的每一個呼吸，隻是站在那裏，就能滿足所有人對“光輝聖騎士”的所有想象。
他英俊，強大，聖潔，虔誠，充滿了安全感。
好像隻要他一出現，安定與和平就會來臨。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安全感。
艾倫曾經無比向往著他這樣的存在。
雖然看起來隻有二十多歲，但約瑟的實際年齡已經有一千多歲了！他正值壯年，身強體壯，艾倫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和他並肩作戰的樣子。
哪怕他光明屬性的天賦親和不高，但這不是問題。
艾倫是於娜利亞帝國的王子，於娜利亞帝國雖然不是霸主，但也是十大帝國裏綜合實力靠前的強大國家。
以艾倫的身份地位，和約瑟見麵的時間、次數都不少。
他曾經說過，想要變得很強大，能和約瑟一起並肩作戰。
但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艾倫卻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約瑟倒不是自戀，而是有些擔心他。
艾倫常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對艾倫一往無前的勇氣也很欣賞，早就將他當成了親近的小輩。
雖然和斐洛司觀念裏的“神愛世人”不同，但約瑟的的確確是個符合這個位麵世界觀下的“聖父”。
他勇敢，強大，哪怕是麵對斐洛司這樣強大的存在，他也能堅定且一往無前地衝鋒。
至於艾倫，則符合所有“神愛世人”定義裏“世人”，約瑟自然是很擔心他的。
“約瑟，好孩子，如果遇到了什麽事情，我可以聽你說說嗎？”
約瑟連為自己的未來痛苦都來不及，看著明顯悶悶不樂的艾倫，他心疼壞了。
艾倫很困了，但是他怎麽也睡不著。
聽到約瑟溫柔的擔憂，他很想說自己沒事，但心髒卻悶悶地發脹發疼。
“一個孩子，死在了我的懷裏。”那股從心髒湧上來的氣彌漫到喉嚨，擠上口腔，讓他好不容易地發出了聲音，但每一個音節，都好像要擠壓得喉嚨爆炸似的。
“她還那麽小，她還想繼續活下去，但是……”艾倫的聲音帶上了克製不住的顫抖和哽咽，“我沒能救下她。”
“在她短短的人生裏，我不僅沒能救下她，甚至因為我，她遭受了更多的痛苦。”
藥劑喂她喝下去的時候，艾倫明顯能感覺到她求生的欲望。
但是一次又一次，他一次又一次地給了她希望，最後，她被拉長的死亡帶走了。
給她希望，又讓她陷入絕望，這種殘酷的事情……竟然是他做出來的。
艾倫蜷縮起身體，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完全停不下來。
但這點疼痛算得了什麽呢？和她所遭受的一切相比、和她這悲哀的一生比起來……這點疼痛就像無盡之海的一塊骨頭那樣渺小得可憐又可悲。
約瑟想要安慰他，但艾倫比他先一步地開口了。
“約瑟閣下，您見過死亡嗎？”
約瑟的眼睛裏盛著哀傷：“同伴、親人、朋友、士兵、市民……我見過太多了，但是——”
艾倫再一次地打斷了他：“您抱過平民或是奴隸的孩子嗎？”
約瑟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認真地想了一下，並沒有直接敷衍地給出“有”或者是“沒有”這樣的答案。
約瑟雖然是個聖騎士，但他的精神力不差，隻要他認真地想要回憶，即便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都能清晰地想起來。
他的生命和漫長，按理說應該將這個世界上所有關於“光明”和“救贖”的事情都做過一遍才對，但在那漫長的記憶長河裏，無論他怎麽尋找，似乎都沒能找到對應的事件。
是為什麽呢？
艾倫複雜地閉上了眼睛。
約瑟的全名是約瑟．戈德曼，在這個隻有貴族才有姓氏的世界，這個名字足以說明一切。
他是神N代，家族裏出過教皇、出過紅衣大主，同樣也出過光輝騎士。
約瑟．戈德曼從出生就決定了他的不凡。
等級越高的存在，就是難孕育下一代，因此對家族來說，孩子就是一切！
約瑟．戈德曼擁有極高的天賦，從出生開始，他的未來就被做好了一切妥善又詳細的安排。
他乖巧、孝順、正直、善良、努力……於是很快地就成為了強大的存在。
進入神殿的最強武裝力量——光輝騎士團，成為團長，一切都是這麽順理成章的事情。
等他的年紀再大一點，履曆再漂亮一點，在家族的協助下競爭教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約瑟．戈德曼的一生是傳奇又輝煌的。
他很有錢，因此不需要通過搶劫和殺戮來獲得金錢。
他也很有背景，一切修煉鎖需要的資源從小就有最好的貴替。
他的世界，一切美好，一帆風順。
艾倫很能懂他，因為從前的就是縮小版的約瑟．戈德曼。
艾倫·於娜利亞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注定高貴強大！
但是，然後呢？
高貴的他們，變得強大之後呢？
艾倫·於娜利亞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隻是想要變強。
這沒錯。
但事到如今，他為什麽會這麽悲傷？
為了那些低賤又渺小的人感到悲傷。
他們很窮，生命很短暫，一眼就望到頭的貧瘠未來，似乎存在與否都不重要。
誰在乎？！
他們在乎，他們的親人在乎！
——還有，我也在乎。
短短四天的時間，艾倫或是背、或是抱，有太多太多的人當著他的麵死去了。
他們是那麽瘦弱，瘦弱得和siri差不多。
但他們是人，siri是亡靈啊！
饑餓的感覺很不好受。
為了體驗饑餓是什麽感覺，艾倫特意餓了兩天並且切斷了魔力流向腸胃的循環。
哪怕是他這樣lv.99的存在，也被饑餓折磨得十分痛苦。
最後為了不降低救援工作，他恢複了魔力循環，並且開始吃東西。
很難想象，這些人是怎麽在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痛苦折磨中活下來的。
艾倫僅僅隻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又一個的幸存者被救出來，一個又一個沒能等來救援的可憐人被統一焚燒。
慢慢的，那些死亡的痛苦在他的身邊聚集。
那個小女孩的死亡，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他們是因為他們的低賤和渺小不得不去死的話，那麽高貴且注定強大的自己呢？
艾倫·於娜利亞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從出生起就決定了他的高貴。
是因為什麽？
這個問題，他那同樣生而高貴的父王和母後給不了他答案，約瑟．戈德曼也不能。
或許，隻有斐洛司領主能給他解答疑惑。
艾倫不想再說什麽了。
令他曾經無比尊重的約瑟．戈德曼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自然也就談不上能給他答案。
至於約瑟．戈德曼來這裏的原因——
艾倫看到了“使用說明書”，但沒有放在心上。
神殿的一切，在他無數次祈禱卻換不來奇跡的時候，在他心裏就成了廢墟。
貴族是有錢，但越是有錢的貴族越是精明。
他們不像什麽都沒有的平民一樣那麽好哄騙，雖然不講究實用，但他們講究回報。
砸了15億金幣出去，卻換不回任何東西發，艾倫的心早已經冷了。
他還願意和約瑟說話，還願意對他用敬稱，完全是因為過去真實存在過的尊敬。
“艾倫？”約瑟看著突然轉變態度的艾倫，眼中閃過疑惑。
艾倫沒有說話。
因為約瑟和另外幾個牧師“支援”，兩個城市的救援工作一下就完成了，獸潮也在逐漸退去。
如果沒有救援活動中慘重的傷亡數字，大家或許還會嘻嘻哈哈地說著“獸潮這麽快結束了，他們的活動還沒有肝完”之類的抱怨。
但是親眼見到了被獸潮肆虐的城市，被魔獸**的人類，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格外的沉默。
蒙克坐在椅子上，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好，渾身上下充滿了拘謹，他小心翼翼地通過透明的窗戶往下看，接著感覺到了一陣頭暈目眩的心悸。
他連忙移回視線，老老實實地盯著椅子靠背後麵的一個黑點。
糟糕了，他好像有些恐高。
恐高的話，他還能騎飛天掃帚嗎？
救援隊伍離開的時候詢問了所有人的意見，是要跟著他們一起離開還是留下來？
留下來的話，他們會出於人道主義給他們留一些食物和水，但也隻有這些。
像是幫忙重建城市那就完全不可能！
淪陷城市意見完全地和“城市”這兩個字搭不上關係了，滿地的殘垣斷壁，全是破敗和髒亂。
他們雖然會負責收取魔獸屍體，但這僅僅隻是因為魔獸屍體有價值，不管是吃還是做為材料，都有價值。
但像是那些幹涸的獸血、碎肉這些他們沒時間也沒有清理的價值。
因此整個城市都一視同仁地破敗。
安全區雖然整理了一片平坦的土地出來，但撤離的時候，最關鍵的魔法陣帳篷床鋪都會帶走，不過同樣會人道主義地給他們留下睡袋。
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了。
要跟他們離開也是歡迎的，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能來蘭斯維利找一個好出路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所有人都選擇了一起去蘭斯維利，甚至為了讓他們帶上自己，還有人試圖偷偷“賄賂”救援人員。
對他們來說，蘭斯維利不是未知的、令人恐懼的、吃人的巨獸，而是比神國更美好的世界。
在各種神官的口中，神國有吃不完的黑麵包、有永遠不會寒冷的溫暖舒適氣候……有一切一切他們曾經以為最幸福的東西。
平民沒見識，神官們傳教的時候都會用他們能理解的東西去繪製美夢，但那些美夢，對擁有超脫他們想象蘭斯維利來說，不值一提。
尤其是受災群眾切身體驗了一次“勉強生活”的生活水準之後！
神國？那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