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修)【9.5 更新啦!】
三月。
自入春以來, 燕山草長鶯飛,漫山遍野的綠瞬間就成了最好的掩蓋,太子聿幾次發兵, 連城陽軍最外層的突圍都沒有破。
太子聿連連敗兵,心情極差。
而民間和朝中也漸漸流傳著一個小道消息,道當初的婦孺一案,是西域的術士利用巫蠱之術在煉製丹藥,其手段十分惡劣,令人駭然, 百姓憤怒。
凡事都有因果, 這煉製出來出來的藥, 是為何人煉製, 如今還有一些下落不明的嬰孩又在何處?
這一樁樁一件件仿佛都沒有了交代。
於是很多百姓都不滿意,每日依舊在京兆府門口擊鼓鳴冤。
陸時安每日愁容滿麵, 脾氣也變得有些差。
陸三夫人看在眼裏,愁在心裏,待兒子回來,她忍不住前去勸:“時安啊,你這般每日不言不語, 也茶不思飯不想的,母親真的很是擔心。”
陸時安頭也不抬,坐在案前一言不發。
“你這究竟是怎麽了……”
陸時安看向自己的母親, 問:“母親, 姨母的事, 你相信朝廷的說法嗎?”
陸三夫人聞言, 麵色一窒。
“我相不相信……有什麽用呢,這重要嗎?你姨母是自作孽不可活。而這件案子, 朝廷已經給出了決定,時安啊……你又何必糾結呢?”
“何必糾結?”陸時安十分痛苦地抬頭。
“母親,我睡不著,我成宿成宿的睡不著,您知道嗎,我隻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日白鶴山外麵,那個山洞裏,那些堆積成山的屍體,那股腐爛惡臭的血腥味,他們無時不刻都在折磨我……”
陸三夫人睜大了眼:“你這是何苦,他們的痛苦、罪惡也不是你造成。”
“可我既然是京城的京兆府尹,如何能不自責!”陸時安痛苦地閉了閉目:“所以,我決定,明日我會向太子殿下請辭。”
陸三夫人大驚!
“你……時安,你要不要再好好考慮一下,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考中,又好不容易拚到今日這位置,娘是親眼看著你一步步過來的,你有多辛苦,娘最清楚……”
陸時安搖頭,眼中寫滿了決絕之意:“我意已決,母親不必再勸,我左右不了這朝政,也左右不了陸家,我自己的事,總能做一回主。”
陸時安說完,便轉身離開,陸三夫人好幾次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憤然離開……
次日,太子聿收到了陸時安的請辭,他沒說什麽,大手一揮就批了。
罷免京兆府尹絕不是小事,內閣大臣們麵麵相覷,想說什麽,但那朱砂已經在奏折上揮了過去。
蘇征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這一番操作下來,原本有幾個想繼續勸諫進言的,都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他們發現,太子殿下最近好像變了許多。
從前,殿下雖然孱弱,但是性情還算溫和。
可如今這陣子,氣色好了一些,這脾氣……
卻是越發有些暴躁了。
等所有大臣們提著心退出勤政殿,太子聿才煩躁地捏了捏眉心,問:“讓道長來見孤。”
身邊的小太監立馬應下。
沒多會兒,白鶴真人就來了。
太子聿開門見山:“為何孤最近覺得,身體是強壯了些,但是心中卻越發有些煩躁了起來?”
白鶴真人:“回殿下,這藥驅散您體內多年的寒氣,同時也帶來了火氣,這是正常的。”
“會好嗎?”
白鶴真人:“出現這樣的情況,歸根結底還是這藥不純,若是能早些得到殿下的親生血脈,會好很多。”
說到這事,太子聿又讓人傳來了身邊的暗衛。
這些日子,他也讓人全力以赴的去查了。
“如何?”
那暗衛的確才剛剛歸來,正巧也帶回了最新的消息:“啟稟殿下,屬下已經查清楚了,宋氏有一兒子名叫小寶,並非宋氏親生,而是當初在顧家村撿的遺孤。”
“顧家村……”
太子聿立刻道:“你去問母後,當初那個宮女……”
“不用問了!”太子聿還沒說完,鄭皇後就已經趕了過來,她腳步很急,快速道:“聿兒,這麽大的事你為何不和母後說?當初那個宮女,的確是在隴州境內的靈台縣附近掉落山崖的。”
太子聿眼眸震動。
“這麽說……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鄭皇後顯然也很是激動:“是。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聿兒,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太子聿想了想,吩咐下去:“取紙筆來。”
-
燕山。
城陽軍在顧堰的帶領下,士氣猶如當年剿滅蠻夷。
接連好幾次的勝仗,更是讓諸位將士們士氣大增。
但目前城陽家還是出於防守一方,付彥去操練場找顧堰,問:“你預備何時進攻?”
顧堰沒有說話,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紙:“你看看這個。”
付彥伸手接過。
“今早剛到。”顧堰說道。
付彥低頭粗略讀完,十分驚訝地抬起頭來:“太子求和?!”
顧堰嗯了一聲:“你如何看?”
付彥毫不猶豫:“一定有詐。”
以太子聿的心機,做事隻會斬草除根,絕不可能求和。顧堰也點了點頭:“隻是,我很好奇,他到底想如何?”
付彥略微沉思,猜出了他的目的:“你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攻出去?”
“嗯。”
顧堰沒有否認,天氣回暖,城陽軍已集結完畢,此時出征,最是合適不過。
隻是他從前一直猶豫,春暖開耕,若是全軍出擊,定會造成百姓生靈塗炭,他倒是也想和太子聿碰一碰,隻是沒想到這機會,這麽快就來了。
付彥:“如此也好,但是我們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此番我先去探探。”
顧堰點了點頭:“好,那就準備吧。”
-
三日後。
顧堰和太子聿第一次和談。
兩方都沒有露麵,而是由使臣前去。
其實從顧堰那日離宮之後,他與太子交戰三次。
這三次的戰事都不算大,他沒有出全力,太子也沒有吃太大的虧,雙方都屬於一個試探中。
或許是意識到了城陽家的兵力,也不想再勞民傷財大動幹戈,太子聿一上來就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要求顧堰退兵,如此,太子便承諾送他們一家回靈台縣顧家村,賜良田百畝,保衣食無憂。
這樣的籌碼,付彥當時聽了差點兒沒有笑出聲來:“僅僅這樣?太子殿下也太沒有誠意了吧,將軍起兵,奪了這天下,榮華富貴豈不是唾手可得?”
那邊的使臣沉默片刻,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太監,很快,小太監就送上來了一瓶藥,使臣遞了上去:“這是西域術士練得,十顆便能讓顧將軍的舊疾康複,記憶也能恢複,這應當是你們當下,最想要的吧?”
付彥果然沉默。
“太子殿下身邊……果真是能人異士多。”
付彥諷刺道。
“當初神醫胡忌都辦不到的事,太子殿下竟然有法子。”
使臣微微一笑:“自然,如何?”
付彥垂眸,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陣古怪之意。
他看了眼身後的劉陽,從剛才開始,劉陽便一言不發,此時,才終於開口道:“這藥可以換一物,太子殿下想要換什麽?”
一物?
那使臣皺眉,劉陽笑道:“難道太子殿下以為,就隻是一瓶藥,就能達到目的了?”
那使臣被噎了一下,想起了出宮時太子的囑咐,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劉陽失了耐心:“你們若是沒想好,就想好了再來。”說完,準備轉身離開,情急之下,那使臣隻好大聲喊道:“那就換一個人!”
換一個人?
“誰?”
劉陽和付彥吃驚地轉身看向他,那使臣此刻心中萬分後悔,反應過來自己中了劉陽的激將法,果然,劉陽聽說他要換人之後,神色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那使臣慌張離去。
此次和談,以失敗告終。
但當劉陽回了軍營,將這事告訴顧堰後,顧堰也是一愣。
“換人?”
劉陽:“是。”
顧堰看向付彥:“我們抓了什麽太子的俘虜?”
付彥:“是抓了一些,不過都是些不起眼的蝦兵蟹將,太子怎會在意他們。該不會又是障眼法?”
顧堰感覺有些奇怪,看向劉陽:“你怎麽想?”
劉陽沉思片刻,道:“其實我方才答應他換一物便是想看看太子的真實目的,人在情急之下,的確容易暴露最真實的想法,所以太子想換一個人應該是真的,隻是這個人,那使臣又不能說。”
“那就怪了,軍中有太子的什麽人,親人?女人?”
付彥一句無心之意,忽然讓劉陽想到了什麽,上輩子……
京中也有婦孺案,但是後來他被貶回鄉,便對此事再不知情,直到後來顧家村出事……那轟動全國的婦孺案忽然就銷聲匿跡了。
再然後,他病死他鄉之時,聽聞曾經也命懸一線的太子聿忽然康複。
繼承大統。
當時他以為,太子是真龍天子,身邊神醫雲集,可再活一輩子,許多事更加明朗,劉陽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當初……顧家村那場血光之災,真的是山賊所為嗎……?
這婦孺案若真的是給太子煉藥,所需要的,是嬰童的血……
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我知道太子要誰了!”劉陽大喊。
顧堰:“快說,何人?”
…………
天色將黑。
甜姑從夥房走了出來,顧堰下午尚未用膳,她燉了湯膳,等著與他一同用些。
隻是回屋之後卻發現,顧堰的神色似有些不對勁。
甜姑一開始尚未發覺,隻是將飯菜放在桌前:“過來吃飯吧。”
叫了兩遍顧堰都沒反應,甜姑這才走了進去。
自那日後,但凡她讓他吃飯,顧堰絕不會推脫,今日……
隻見他坐在床榻上,看著小寶咿咿呀呀地和自己的玩具玩耍,看得入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甜姑走近,他才倏然回過神。
“將軍?”
甜姑輕聲喚。
顧堰回過神,看向她,片刻後,朝她伸了手。
甜姑被他拉入了懷中。
“怎麽了?瞧你心神不寧?”
顧堰垂眸,想到白日劉陽的分析,忽然問道:“當初你是在哪撿到小寶的?”
甜姑不知他為何問這個,愣了愣,但還是將當初的情形告訴了他。
“就在顧家村的後山,一條小溪邊,這孩子在一個盆裏,不知是從哪裏漂了過來……說來,父母也真是狠心……”
顧堰繼續問:“那你找到他時,小寶身上可有什麽東西?”
“東西?”
甜姑奇怪地問了一句。
“沒有。”
“那時候還是秋天,小寶就穿了一件單衣,若是再在外麵兩日,怕是就扛不住了……”
甜姑說起這事,看向小寶的眼神就更為心疼。
顧堰也了然。
“沒事,睡吧。”他親了親甜姑的額頭,又將兒子攬入懷中。
不管劉陽分析的是不是事實,他都不會讓太子得逞。
絕無可能。
-
自從開始服用能律高僧的藥,顧堰每晚都能夢到一些從前的事。
有時是他幼年場景,有時是他成年時光。
隻是那些事情總是零零散散的,連不成體係。
所以他暫時並未告訴甜甜,隻盼著自己有一日能想起全部,那時的他才是完完整整的顧堰,能夠站在她麵前告訴她這個事實。
閉目之前,顧堰看了一眼身側的人。
甜甜已經睡著了,長睫微垂,麵容恬靜。他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她的唇角,心中有些苦澀和甜蜜。
在顧堰那些零碎的記憶中,他沒有尋見過她的身影。
那是不是說明,在那之前,他與她真的隻是陌生人而已?
他不敢相信,如果她當初沒有隻身一人來到邊關,兩人沒有相遇,他會度過怎麽孤獨又可悲的一生,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生命裏從來沒有遇見過她。
懷著這樣的後怕和擔憂,顧堰忐忑睡去,很快,那熟悉的場景便再次映入了眼中……
…………
靈台縣。
今日應當是大集。
顧堰每到集市就會來城裏換一些山貨,有時是獵到的一些野味,有時候也是旁人尋不到的藥材。
靈台縣的很多掌櫃都知道這個思想活絡、吃苦耐勞的年輕小夥。
因為認識的人多,顧堰輕輕鬆鬆就將手中的貨全都倒了出去,然後,他駕輕就熟,拐到了靈台縣的西市當中。
西市是賣吃食和蔬菜的地方,這裏小攤小販極多,每一天攤位上的麵孔都不一樣,先到先得。
顧堰走了一圈,似乎在找什麽,最後,他腳步一定,看向一處。
片刻後,他走到了一顆樹下,也不上前,就這麽倚著那顆大樹,雙手抱在胸前,定定地看著前方。
誰也不知他在看什麽,隻是能瞧見他時不時揚起的唇角。
漆黑又炯炯有神的眼睛裏是從來沒有過的專注。
他過於沉浸,乃至於都沒發現身邊快速靠近的同伴。
忽然,脖頸被一隻胳膊鎖住,顧堰猛地轉身,“偷襲”他的人瞬間就被反將,扭住了胳膊。
“疼疼疼!!!”那是隔壁村子的牛蛋,顧堰立刻送開了人。
牛蛋揉著胳膊抱怨:“你小子,下手夠狠,我看誰也別想從你身上撈便宜!”
顧堰:“抱歉。”
一旁的黑蛋笑道:“他身手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了你還不信,活該吧!”
牛蛋嘖了一聲,問:“你站這兒幹嘛?!”
顧堰沒說話,徑直低頭拿腳邊的籃子:“沒什麽,準備去吃飯。”
“吃飯?”
牛蛋看了看四周:“這也沒有賣吃食的攤位啊……誒,那邊好像有個小娘子在賣醬。”
顧堰忽然激動道:“吃飯!不吃醬!”
牛蛋一愣:“我沒說要去買醬啊……你激動什麽?”
顧堰匆匆轉身離開:“你看錯了。”
牛蛋和黑蛋麵麵相覷,對視一眼。
他們重新站在顧堰站著的地方,順著他方才的方向這麽一看——
“新鮮的肉醬!自家做的!童叟無欺!”溫柔又甜蜜的聲音在街對麵吆喝了起來。
瞬間,兩人恍然大悟。
…………
黑夜裏,顧堰忽然睜開了眼。
月涼如水,周圍隻能聽見輕微的更漏聲。
顧堰側過身,借著月色看到了枕邊人。
忽然,顧堰傻嘿嘿地笑了一聲。
夢裏,他看到了十五歲的甜甜。
顧顯城內心是一片滿足和寧靜,湊上去又偷偷親了親她的臉頰。
原來從前,他的世界也有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