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8.6開飯!】
這一瞬間。
風似乎停了。
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無比安靜, 蟬鳴聲、哇叫聲,在甜姑耳朵裏都化作了轟轟的響聲,一聲比一聲大。
是心跳的動靜。
像是要吵醒城陽軍營裏的所有人。
顧顯城亦是。
他腦袋一熱, 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她的手又小又軟,和他的粗糙大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顯城從來沒有觸碰過一個女子的手,更不知道女子的手竟可以小巧柔軟到這個地步,還沒有自己的手一半大,鬼使神差的,顧顯城冒出一個想法, 想牢牢裹在手心, 就這麽把玩一輩子。
隻是這想法轉瞬即逝, 秋初的涼風喚回了顧顯城的理智。他很快鬆開了掌心的馥軟。
這動作其實很快, 但在兩人的心中,卻像是已經過去了許久。
久到顧顯城覺得手上的細膩觸感可能永遠揮之不去。
他輕咳一聲打破了這份沉靜:“抱歉, 略有些醉意。”
甜姑心跳如鼓,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麽,隻是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就在兩人均有些不知所措時,帳內傳來一聲啼哭, 是小寶。
甜姑瞬間回過神,立刻轉身朝裏走去。
“小寶醒了,我去看看, 將軍您……”
顧顯城:“無需管我, 你去忙。”
甜姑隻好先回到了帳內, 小寶大抵是被蚊蟲咬醒的, 甜姑差點兒忘記,今日她還沒給營帳裏熏過艾草, 草原上的蚊蟲太多。甜姑愧疚極了,立刻先將自己身上的驅蚊香包摘下來放在兒子枕邊,接著便去找艾草,要把帳內熏一熏。
“小寶如何?”顧顯城站在帳外問道。
甜姑這會兒操心兒子,也顧不上方才的事,道:“沒什麽,隻是被蚊蟲要了,我正在找艾草。”
“我進去幫你吧。”顧顯城忽然道。
甜姑一愣,下意識地就要拒絕。隻是顧顯城那句話更像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因為他的大腳已經踏進來一隻,甜姑腦袋也一熱,嗯了一聲。
待反應過來,顧顯城已經站在她麵前了。
“帳中用火折子要小心,我來。”他說著就朝甜姑伸手,甜姑隻好硬著頭皮將艾草和火折子都遞了上去。
帳內很亂,還有一些衣物就大大咧咧地散落在床榻上,顧顯城轉身之際似乎看見了一件粉色的,不過下一瞬,甜姑就紅著臉走到了床邊,像是要擋住。
顧顯城守禮地別開眼,去幫她熏艾了。
或許是月色太美,也或許是今晚之事讓兩人不敢對視,默契地保持著安靜,這會兒甜姑亂哄哄地腦袋也總算轉了過來。
大將軍是喝醉了酒,不小心的吧……
心裏亂糟糟的,甜姑不敢去看那邊,顧顯城很快便將艾草點燃,將整個營帳的角落全都熏了一遍,再然後熄了火,順手又幫甜姑將一些大件的櫃子、桌子等全都歸置妥當。
他儼然就像個男主人,幾下的功夫,就將甜姑可能要花費好一會兒的活全部都做好了,此時也已經接近子時,顧顯城看了眼更漏,大抵也覺得繼續待在這兒不大合適,遂開口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歇息。”
甜姑依然胡亂點了點頭,本能讓她走到營帳門口去送人,此時就連月色也被天上的烏雲遮擋了起來,帳外看著一片漆黑,甜姑心頭亂,腳下一個不小心就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她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猝不及防地就朝前麵傾去,關鍵時刻,胳膊又被那隻滾燙的大掌拉住了。
“小心。”
顧顯城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離她很近、很近。
甜姑耳根滾燙,胡亂應了兩聲。
她心頭萬分後悔,早知就不在今日搬賬子了。
她笨手笨腳的,生出這麽多烏龍……
而更要命的是,顧顯城將人扶穩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打算,黑暗裏,兩人站得極近,呼吸交織,馥鬱的茉莉花香又悄悄鑽入了顧顯城的鼻息,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幸好甜姑此刻沒有抬頭,因為顧顯城正第一次肆無忌憚地垂眸看著一個女子。
呼吸灼熱,喉結滾動。
他忽然生出了另一種衝動,他微微靠前,微弱的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從這個角度看去,就仿佛他將她擁入了懷中。
他也的確想這麽做。
可就在顧顯城抬手之際,軍中忽然響起了號角聲。
顧顯城眼神瞬間恢複了清明,超後退了一步。
甜姑也抬起了頭,疑惑地看向遠處,號角聲是從軍營最前麵傳來的,此時已經深夜,軍中的號角聲響起不是小事,甜姑看向顧顯城,他果然麵色嚴肅。
“我先走了。”
甜姑立馬點頭。
“將軍小心。”
顧顯城轉身,這次腳步沒有一絲停留。
軍營大部分人都被這聲音驚醒,甜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城陽軍真正的實力,不到一刻鍾,所有原本已經歇下的士兵全部出動,很快就完成了集結。
當顧顯城趕到軍營前方時,烏壓壓的大軍已經全部站定。
付彥迎了上來。
“什麽情況?”
顧顯城兩三步登上高台,利用地勢眺望遠方,付彥道:“哨兵發出的信號,在咱們警戒範圍內,大概有五百鐵騎兵正在靠近。”
“看清是什麽人了嗎?”
“沒有,對方沒有旗幟。”
顧顯城點頭:“不管是誰,到了城陽軍的地界沒打招呼就算敵人,讓將士們做好準備。”
“是!”
軍營之中火光大亮,氣氛忽然就緊張了起來,甜姑也睡不著了,她雖搬了地方,但周圍也有不少帳子,現下很多婦人們都鑽出了營帳,擔心地看著前方。
原本已經歇下的蘇征和陸時安自然也聽到了動靜,匆匆趕來。
“顯城!什麽情況!”
巡撫大人大吃一驚,他前腳剛到,後腳就有戰事了?!
顧顯城看了他們一眼:“約有五百鐵騎兵闖入,目前情況不明。不過不必擔心,區區五百人罷了,我城陽軍總營五千人,前陣守衛就有一千,他們根本無法靠近。巡撫大人不必擔憂。”
蘇征:“有你在,我自然是不擔憂的,隻是不知道這都是群什麽人。”
現在情況不明,誰也不知道,但蘇征剛問完,前方另一個哨兵就疾馳而來,顧顯城親自迎了上去。
“將軍!”
那哨兵火速下馬單膝跪地:“將軍!身份清楚了,不是敵軍,是鄒都尉的鐵騎兵!”
話音剛落,眾人微怔。
顧顯城皺眉:“他此時來我城陽軍做什麽。”
“不僅僅是鄒都尉,還有、還有吳王殿下!”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顧顯城回頭看了蘇征一眼。
顧顯城冷笑一聲:“吳王好大的陣仗,深夜前來,竟徑直率兵深入我城陽軍軍營。”
那哨兵問:“將軍,人已經很近了,可要防禦?”
蘇征道:“顯城啊,你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一切按照城陽軍規矩來。”
顧顯城點頭,他原本就沒打算怎麽樣,管他對方是吳王李王,不到招呼率兵就闖入,真當城陽軍軍營是菜園子不成?
那哨兵看懂了大將軍的指令,立刻點頭應是,翻身上馬,飛快回去傳達軍令了。
雖說知道是吳王,但城陽軍的將士們也沒個客氣,前方很快就傳來了廝殺聲和火光衝天的聲音,但同樣,也因提前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城陽軍的士兵們都悠著手,隻要是對方沒有敵意,沒必要得理不饒人。
果然很快,吳王底下一個白臉公公緊趕慢趕地趕來了。
“大將軍!大將軍!自己人!”那白麵公公嚇得連馬都騎不利索,快到顧顯城麵前時差點兒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城陽軍的戰士們忍笑,也沒人上去幫襯,因為他們不攔著已經是看在吳王的麵子上了。
要是真的敵軍,一百米開外腦袋說不定就沒了。
那白麵公公是吳王手下的紅人,下馬後立刻就給顧顯城行了個禮:“咱家李福成,給大將軍請安了。”
旁邊的福貴聽到這名字,臉色瞬間就不對了。
他身後的小七努力憋笑。
顧顯城點頭:“原來是李公公,不必多禮。”
李福成笑著起身,眼神朝後一瞥,立馬大驚小怪道:“喲,咱家該死,咱家不知道蘇大人和陸大人也在這,奴才給二位大人請安。”
蘇征點了點頭。
李福成:“大將軍,吳王殿下馬上就到了,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千萬別傷了和氣!”
顧顯城看了眼付彥,付彥會意,軍令下達,那邊的動靜才小了下去。
很快,吳王到了。
那五百鐵騎被城陽軍的攻擊之勢嚇到了,一路過來再沒了之前的囂張跋扈,個個都收著神情,即便城陽軍根本還沒動真格的。
最前麵一匹棗紅色駿馬,其上男子黑衣蟒紋,隻是麵色略有不爽,看著顧顯城和其餘眾人。
顧顯城和蘇征上前:“見過吳王殿下。”
吳王自知理虧,即便手下被胖揍了一頓也隻能暫且忍下,但說出口的話怎麽聽怎麽陰陽怪氣:“不虧是城陽軍,氣勢恢宏,無人匹敵。”
顧顯城麵不改色:“殿下深夜造訪,又親率騎兵,夜黑風高,末將實在沒有看清,還請殿下莫要介意。”
吳王笑了笑:“本王來的著急,沒有給顧將軍提前通傳一聲,自然是本王的不是。”
蘇征笑著上前:“不知吳王殿下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吳王:“原不知蘇大人也在此處,本王倒是來的正好。”說話間,他已經翻身下馬,走到了軍營大門。
“諸位,進去再說吧,顧將軍,本王從鄒都尉那邊借來的五百鐵騎,既然已經搞清楚是友軍,就麻煩你安置一下了。”
顧顯城點頭:“這是自然。”他看了眼付彥,付彥立刻就去安排了。
幾人進了軍營,去了主帳。
此時正是深夜,顯然並不適合議事,但是吳王這麽著急,或許有什麽急事,果然,他坐定後便看向顧顯城,道:“本王此行,是受鄒都尉所托,聽聞武功縣發生了一樁誤會,事關鄒都尉的千金,你們抓了白家的人?”
這話一出,帳內許多人麵色立刻變得十分複雜。
顧顯城前兩日已經將武功縣發生之事的來龍去脈都和蘇征說過了,柳沁的消息是付彥利用信物放出去的,看來吳王真的來了,就這麽等不及,等著來看武功縣的好戲了。
顧顯城沒有說話,因為他昨日已經和蘇征達成協議,巡撫拜托他查周誌,已經查的十有八九,至於再往上牽涉的吳王等黨爭一事,與他無關,他才不想趟這趟渾水。
於是顧顯城沉默,蘇征看了眼陸時安,陸時安上前一步道:“沒想到殿下消息這麽靈通,白家如今牽涉到了刺殺顧將軍一事中,人的確在軍營之中。而且,似乎還有證據顯示,白家也牽涉到了賑災一事當中。”
吳王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顧顯城:“顧將軍,受到刺殺了?是白家人所為?”
顧顯城淡淡開口:“不確定。”
“那是要好好查查,現在可有確切的證據?”
“還沒有。”
吳王煞有介事:“雖說本王是受了鄒都尉所托前來,但是事關重大,若證據確鑿,本王定不會包庇,可若是沒有證據憑空抓人……那鄒都尉那邊,也有些不大好交代吧。顧將軍你說呢?”
顧顯城看著麵前人,淡淡嗯了一聲。
吳王皺起眉頭,似乎不滿他的態度。
再怎麽說他也是親王,顧顯城即便是一品將軍,在他麵前也得注意尊卑,可這個顧顯城就是個臭石頭,冥頑不靈。
吳王壓住心中不滿看向一旁的陸時安,眼中閃過一絲探究:“聽聞陸三郎此次回京之後便要上任京兆府尹,這次來邊關,可是曆練曆練?”
“回殿下的話,正是。這次剛到,便接手了這個案子,時安不敢怠慢,一定會將白家的事徹查,也好給殿下和鄒都尉一個交代。”
吳王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
蘇征此時道:“夜已深,殿下既然來了,應當打算多住幾日?”
吳王:“本王自然要多待幾日,這案子本王既然插手了,就得查個水落石出才是。”
“那如此,今日便早些歇息吧,正好下官此番前來,也是為了徹查武功縣賑災案一事,明日我們再議。”
吳王站起身:“既然如此,就有勞顧將軍了,本王要在此叨擾幾日。”
顧縣城側身:“殿下請。”
吳王的營帳,自是福貴一手安排布置的,挑了一間又大又寬敞的,命人打掃之後才去請吳王,吳王沒來,李福成倒是先來了。他慣會看人下菜,這會兒沒了主子,走進帳內便捂著鼻子大呼小叫:“哎喲,這什麽味兒啊?”
福貴雖然人反應慢些,但也知道吳王這次過來沒安好心,於是對他手下的公公也沒什麽好態度,尤其是這人,名字還和他差不多。
“馬糞味啊。咱們這是在軍營裏,可比不上皇親國戚的大園子,沒辦法,這露天席地的帳篷,條件就隻有這樣了。”
李福成捂著鼻子:“再沒別的地方了?”
福貴:“沒有,這已經是最大的咯,馬廄後麵還有一個,但估計更臭咯。”
李福成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算了算了,就這樣吧。”
福貴也翻了個白眼,轉身走了。
主帳。
吳王走後,蘇征給陸時安和顧顯城使了個眼色,三人留下。
蘇征:“顯城,白家的人現下在何處?”
顧顯城:“下午到的軍營,我安排在西邊。”
蘇征:“你明早立即安排我和他們見一麵,吳王這次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們需要提前和白家人通個氣。”
顧顯城:“好。”
陸時安此刻在思忖:“吳王也算是老謀深算了,此次怎麽會如此著急,為了一個細作的消息大動幹戈,而且他來到這邊第一時間沒有找柳沁而是來了軍中,此事不蹊蹺嗎?”
顧顯城道:“也不算蹊蹺,因為我讓付彥給他放的消息中謊稱道柳沁自己被懷疑,臨時去了老地方,最好讓他直接來軍營。”
蘇征問:“老地方?”
顧顯城:“詐他的,我們也不確定柳沁是否和吳王還有別的據點,隻是若有,吳王這兩日定會派人前去,我暗中讓護衛跟著,說不定還能探訪出一二。”
顧顯城說完,蘇征和陸時安對視一眼,均笑了。
蘇征:“這個計策妙啊!既引來了吳王,還能詐一詐他,顯城,你做的很好。”
顧顯城:“多虧了付彥。”
蘇征笑著點頭:“對了,不過吳王手下的暗衛也不少,你若如此,一定要謹慎小心。”
顧顯城嗯了一聲:“若是在吳洲或者京城,我未必有把握,可邊塞是城陽軍最熟悉的戰場,我心中有數。”
“好,好。柳沁這幾日你看牢了,切莫讓她和吳王接頭,另外白家那邊我去談,吳王這次問鄒都尉借兵,肯定是從中說了什麽,鄒家雖然一直是太子陣營,可愛女心切,若真的讓吳王得逞,那鄒都尉還欠吳王一個人情。”
顧顯城:“想必他們一開始就是打的這個主意,都是周誌、柳沁還有吳王自導自演,想借我的手拉白家下水,他們再出麵當好人,承了鄒都尉的人情,我倒是裏外不是人。”
顧顯城聲音染上一絲怒火,蘇征哈哈大笑:“可你不但破了這個局,還將吳王給繞了進去,這段日子辛苦你了,接下來你還是專心處理好軍中之事,這些政鬥有我和時安,你不必過於操心。”
顧顯城:“有大人這句話,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
很快,來人是吳王殿下的消息傳到了軍營後方,婦人們聽說沒有敵軍之後都鬆了口氣。
包括甜姑。
她今日也是精疲力盡,再也沒有了別的心思,徑直回了營帳歇下。
不得不說,到底是單獨住更舒坦一些,這一晚她睡得格外好,加之昨日忙碌了一日,一睜眼,竟然已經快巳時了。
甜姑趕忙收拾一下走到帳外,小蝶她們已經在不遠處忙開了,趙嬤嬤正在和小蝶說話,看見甜姑,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嬤嬤。”甜姑立馬趕了過去。
趙嬤嬤道:“昨晚上吳王殿下來了,你們都知道了吧?”
甜姑點頭:“知道了。”
“這是個不好伺候的主,咱們當差的,不管上頭的事,但要把自己手上的差事做好,吳王要在軍中住上幾日,甜姑,你這邊就要忙一些,夥房的大鍋飯先讓小蝶負責,你隻管做好這些貴客們的晚膳,有沒有什麽問題?”
甜姑和小蝶對視一眼,兩人均有些緊張,尤其是甜姑:“我……沒什麽問題,但就是不知道招待這位王爺,應該做到什麽份上?昨日招待巡撫大人,您說就比將士們的晚飯多幾個菜就行,那今日呢……”
提到這事,趙嬤嬤也犯難。她歎氣:“說實話,我也不確定,咱們大將軍也和吳王不熟,而且這都是真正的皇親國戚,自然不一樣。這樣吧,今日中午,夥房會到一批新的食材,你且看著擬個單子出來,我拿給將軍過目,讓將軍決定。”
甜姑覺得這法子可行,於是點了點頭。
趙嬤嬤臨走前道:“這段日子特殊,得辛苦你們一陣子了。”
“嬤嬤言重了,都是應當的。”
趙嬤嬤走後,小蝶立馬拉著甜姑的手道:“怎麽辦甜甜姐,我好緊張,嬤嬤的意思是要我開始負責晚膳了麽?”
甜姑笑道:“這是好事,你學了這麽久,也應當曆練曆練,這就是個機會。”
“可我緊張害怕,我要是搞砸了……”
“不會的,有我在,走吧去夥房瞧瞧去。”
城陽軍在邊關三年,也不是隨時隨地都有戰事,那空閑的時間除了拉練,還有一件事——開辟軍田。
這是顧顯城提出來的製度,也已經實行三年,先前甜姑還不知道這麽多糧食和蔬菜是從哪來的,現在卻清楚了,除了糧食,周邊的一些菜農們若覺得城鎮太遠想圖個方便的,也可以來城陽軍直接換。
換錢或者糧食都行,這樣下來,城陽軍和周圍一些村落的百姓來往頻繁,在陳家村的村道塌陷之前,陳家村也是來過兩三次的。
今日夥房的食材真可謂讓人眼花繚亂,雞鴨魚肉蛋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兩隻大肥鵝,正撲棱著翅膀在院子裏麵到處跑,小蝶看見都笑了:“甜甜姐,這麽多食材,咱們今天不愁了。”
甜姑點了點頭,食材的確不愁了,那接下來便是琢磨今晚的菜單,既然有魚了,她還是想做幾道魚嚐嚐,先前泡菜壇和酸菜壇的酸菜應該都好了,不如就做一道酸菜魚,秋初吃著也爽快!
另外這大鵝也不錯,甜姑腦海裏忽然冒出了幾個字——鐵鍋燉大鵝。
奇怪,她分明沒做過這個菜,卻仿佛篤定它十分的好吃,於是甜姑默默地也將其列入了菜單之中。
另外還有一道硬菜,這不得不提到甜姑先前準備的腐乳,那豆腐晾曬幾天之後就長了毛,之後在用辣椒花椒香料少許黃酒等醃製,出來的紅色腐乳聞著便有一股奇異的香味,用筷子取一小塊放入口中,花椒辣椒的滋味和豆腐的綿軟口感在口腔衝擊,沒滋沒味的豆腐竟然也能做出這樣的味道來,夥房的師傅們嚐過之後紛紛豎起了大拇指。
這腐乳,平素下飯送粥都是一絕,但還有一個妙用,便是做成蒸肉。
腐乳蒸肉,這菜聽上去便有些古怪,但是肥厚的五花肉片抹上麻辣醇香的腐乳再上鍋蒸熟,五花肉的肥膩被腐乳的麻辣中和,配一口白飯,這滋味,怕是也有嚐過的人才能體會。
小蝶吃過梅菜扣肉,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做法,好奇地緊,要跟著甜姑學。除了這幾個硬菜,還有一些就是常規的熱菜,蔥爆牛肉、板栗燒雞、素炒三絲等。而涼菜係列,昨日的豆幹和醋粉既然巡大人們喜歡,甜姑還是打算繼續做一些,再來,蒜泥白肉、鹵味拚盤、尖椒皮蛋等,統共十來個菜,甜姑覺著差不多了,於是便托人將菜單給趙嬤嬤送去。
很快,趙嬤嬤那邊傳話回來,大將軍說什麽都可以,甜姑隨意就是。
小蝶笑道:“大將軍真相信咱們,都是甜甜姐的手藝好。”
甜姑笑了笑,心口也泛起一絲蜜甜。
“那就開始準備吧。”
現在已經是巳時了,酉時左右估計就得用膳,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並不多,夥房開始有序的忙碌起來。
就在大家專心致誌有序做著手中事時,夥房忽然來了兩三個人,是李福成帶著一個胖胖的男人,一進夥房,李福成便又開始大驚小怪:“哎喲,哎喲我的天,這是做飯的地方?”
甜姑她們循聲望去,就見李福成叉腰站在門口:“誰是這裏的掌勺管事?”
大家麵麵相覷,不知道掌勺管事是個什麽身份,但要說掌勺,那不就是師傅或者廚娘,現在徐師傅不在,甜姑便擦了擦手走了過去:“您有什麽事嗎?”
李福成上下將甜姑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廚娘?”
“對。”
李福成輕咳一聲:“吳王殿下這幾日要住在軍中,你們夥房的飯菜能不能行啊,今日菜單是什麽,拿來我瞧瞧。”
夥房的人此刻聽著這白麵公公的話心裏有些不舒服,這是個什麽人,上來就質疑他們了?
甜姑想了想,道:“大將軍已經交代過了,殿下是貴客,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今日的菜單已經給大將軍看過了,您放心。”
李福成嘖了一聲:“你這個小廚娘,你們大將軍的口味是你們將軍,我們王爺有自己的喜好,難道王爺自己選選想吃的菜都不行了?”
甜姑心口一緊:“自然不是。”
甜姑又想了想,覺得沒必要因為這小事得罪王爺,便將袖中的菜單遞了上去。
李福成接過看了一眼,眉頭慢慢皺起,大呼小叫地更誇張了。
“這都什麽農家菜……蒜泥白肉?得多刺激?鐵鍋燉大鵝?腐乳……這怎麽還帶上腐字?我的個老天爺,你這小廚娘水平行不行啊!”
李福成的嫌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掛在了臉上,仿佛這些菜就是難登大雅之堂的農家糟糠,李福成看不下去了,也沒注意夥房其餘人臉上的怒氣,徑直將菜單給甜姑塞了回去,“算了算了,我們用自己的廚子。”
說著,李福成指了指身後的那個胖男人:“這是單大廚,小單啊,你今日就辛苦些,做些王爺喜歡的菜色,這外出本就累,王爺要是吃的不好可多遭罪啊,你費點心。”
單大廚:“是,公公放心。”
“對了,你們夥房人多,就派兩三個給小單打打下手吧。”
說完,李福成就帶著人轉身走了。
小蝶和幾個夥計都怒了,走了過來:“這什麽人啊!這麽嫌棄我們就別來啊!還理所應當的!”
甜姑笑了笑:“算了,不過幾道菜,他們願意自己做就自己做吧。”
說完看了眼那姓單的大廚,單大廚已經徑直走到另一個灶台去了,似乎也不屑和他們打招呼,甜姑沒什麽所謂,指了兩人過去給他幫忙,自己還是專心去做自己的。
那兩個被指過去的夥計也不怎麽情願,但還是顧全大局,過去了。
單大廚剛來,沒多會就有人又拉來了兩三車食材,小蝶瞧見了,小聲道:“這吳王真是鋪張浪費,我看這些都是一路給他準備的,裏麵還有螃蟹!用大冰桶運來的!這得花多少錢啊!”
甜姑也很驚訝,但想到人家的身份還是忍下了,大抵這就是所謂的皇親貴胄吧。
“對比來看,咱們將軍可太接地氣了,樸素又節儉,一點兒架子都沒有。真的是,這王爺有什麽了不……”
甜姑立馬給她比手勢示意小聲點,小蝶點頭。
當然,甜姑心裏也是這麽想的,王爺又如何,天生的身份貴重,不需要奮鬥就能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東西。相比之下,她還是更欣賞大將軍,他驍勇善戰、正直樸素、艱苦耐勞……
甜姑回過神來,耳尖悄悄紅了,她將這些亂七八糟的雜念全都摒除,一心一意地做起了手中的正事來……
而今日一早,顧顯城那邊顯然也很忙。
白鴻振人已經從西域趕回來了,其夫人鄒蔻蔻就是鄒都尉的千金,也已經在軍中歇了兩日。
白家人和巡撫大人的秘密會麵是在顧顯城的安排下進行的,沒有透露給吳王那邊,所以白家人一大早上就和蘇征他們見過麵了,也談論了快一個時辰。
結束後,兩方應該達成了一致,鄒蔻蔻聽說自家父親借了吳王五百騎兵過來要人心裏也挺動容的。
“大人和將軍放心,我會和父親解釋的。”
蘇征他們鬆了口氣,和白家這邊談好,鄒都尉那邊就不必擔心,接下來的事無非就是和吳王周旋。
陸時安這時問了一個問題:“不過是個小小的武功縣,為何吳王殿下這麽在意,派了細作在此安插多年不說,這次似乎還很針對大將軍。”
蘇征沉吟片刻,道:“你忘了周誌的夫人,在吳王的眼裏,周誌隨時可能和你們陸家成為一黨,他不早做安排爭取怎麽能行,這些年黨爭嚴重,吳王對這些邊塞的小地方官員掌控的很嚴重,而且極其擅長用內闈之術,你姨母……倒是可憐人……”
陸時安也想明白了這一點,沉吟片刻,問:“大人準備何時抓周誌?我的確已經接到了周誌的帖子,明日我可能要去一趟,順便看看姨母會不會告訴我什麽。”
蘇征:“你照常去,周誌那邊我們派人盯著,跑不了,留他兩日看看他和吳王還有沒有什麽聯係。”
陸時安點頭:“好。”
蘇征又看向顧顯城,“時安所說,我也有點想不通,吳王這次派柳沁刺殺你,顯然知道不可能成功,究竟為何?”
顧顯城沉吟片刻,道:“不止,在春來樓,他們還妄圖對本將用下三濫的手段。”
這是顧顯城第一次提此事,蘇征和陸時安睜大了眼。
蘇征:“你是說……”
這兩人常年混跡京城,都是人精,很快明白這下三濫的手段是指什麽,蘇征若有所思,“我曉得了,此事我會盡力將你摘幹淨,你放心,鄒都尉那邊白夫人會解釋,我還會寫信奏明聖上,你毆打周誌一事也不會有影響。”
顧顯城:“我倒不擔心這個,總之盡快將武功縣這些事處理好才是要緊。”
蘇征點頭:“這是自然。”
今日一整日,顧顯城都很忙,一直快到黃昏,福貴提醒,眾人這才想起晚膳一事,一起朝飯堂走去。
意外的是,吳王竟然已經到了。
整個飯堂,吳王坐在正中間,還拚了兩張大桌子,周圍端茶遞水、侍膳的約莫就有三四個人,李福成正在旁邊諂媚笑著,看見顧顯城眾人,李福成低頭在吳王耳邊說了句什麽,吳王抬頭朝他們招手:“來了,快坐。”
蘇征和陸時安都看了一眼顧顯城,顧顯城麵色有些難看,走過去後,他才發現,這桌上的七八個菜,都是白玉盞盛著山珍海味。
吳王笑道:“今日匆忙,先讓廚子備了幾道簡單的,諸位大人尤其是顧將軍,駐守邊關辛苦了,今日也享享口福,都坐下嚐嚐吧。”
顧顯城第一反應,去找小廚娘的身影。
果然,甜姑在角落,略顯尷尬地站著。她身邊的人明顯都氣呼呼的,顧顯城瞬間就明白怎麽一回事。
“不必了。”
顧顯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吳王對麵,將這些白玉盤子朝前推了推。
“謝過殿下的好意了,不過我就是個糙人,山豬吃不了細糠,我就喜歡自家夥房做的飯菜,上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