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鵝毛大雪。
別墅的小亭子下擺了燒烤攤跟火鍋, 咕嚕嚕的冒著白煙,香氣四溢。
聶召沒出去,隻是安靜地待在小貓身邊, 從他書房角落裏翻出了一盒透明瓶子裝著的紙星星。
她還有些印象,這個瓶子是他專門在德國買的, 紙星星也不是純紙做的, 比較滑膩,不容易泛黃, 上麵的字跡也能保存很久。
她也從冰箱裏拿了一瓶朗姆酒,開了蓋, 也沒倒杯子裏,就那麽提著瓶子坐在沙發邊地板上, 握著瓶口往嘴巴裏灌, 喝的挺悠閑。
碎碎閉著眼不看她, 聶召摸著它它還要躲,似乎不想讓主人看到自己奄奄一息的樣子, 卻又異常粘人,她走了它又要偷偷看。
聶召隻能坐這兒陪著它。
從客廳裏,隱隱約約能瞧見外麵亭子裏那幾個人,點了一把火,吃著燒烤喝啤酒。
聶召就坐在地板上,握著那瓶紙星星晃了晃,擰開蓋, 倒了一片在桌麵上,半趴在桌子上一顆一顆地拆開看靳卓岐寫了什麽。
能寫什麽。
他這人應該也不知道什麽是情調。
第一張, 隻有一個日期。
第二張還是。
因為亂序著,她還跟玩拚圖似的給排了序, 一直拆到第五十多個,靳卓岐帶著一身寒霜從外麵走過來。
手裏端著一盤烤好的烤串給她吃。
與此同時,聶召拆到了最開端的那一個。
【美夢——2.7】
明白了。
後麵記錄的時間,都是他會做夢夢到她的日子。
隨後開到下一張,字跡跡遒勁有力的一行——
希望妹妹無憂無慮,無病無災,一生有所依附。
聶召現在覺得如果小時候跟靳卓岐住在一塊,他倆都能偷嚐禁果了。
她當時還可是他妹。
有他媽一周夢見三回妹妹的麽。
青春期少年夢遺第一人選是吧。
“不出去玩?”他放下手裏的東西,貼著她坐過來。
碎碎怕人,那幾個人太吵,還有幾個它不認識的,它現在應該受不住,也沒辦法陪著他們折騰了。
聶召移開眼,把手裏的這張紙星星條也攤在桌麵上,整個桌麵都被她占滿了。
她抬起眼皮,下巴示意了一下桌麵。
“你的?”
靳卓岐跟著窩在她旁邊,手指捏著一張紙條看著,看到上麵那句話,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什麽的,“昂”了一聲。
“以前寫的,當時孤兒院出了拐賣的新聞,就特別害怕你也是被騙的,想回去,但沒錢回不去,等有能力去找你的時候已經知道你了。”
聶召曖昧地眨了下眼,往他身上撞了一下,笑著又撞了一下。
“記我那麽久呢。”
“可不是,所以當時也恨你啊,恨死了。”靳卓岐的語調吊兒郎當的,一直看著她,身子往下弓著。
“但也愛你啊,愛死了。”
他說著話跟喝醉了酒似的,眼角眉梢有些紅,喉結都泛紅著,估計是被剛外麵那一群灌了點酒才放過來的。
自從之前喝酒喝到胃出血,他的酒量就變得越來越不行了。
“委屈死了卓哥。”聶召親了親他嘴角。
靳卓岐就閉著眼“嗯”了聲。
又睜開眼說:“你過得也不好,說好讓你過好生活的,你過得一點也不好,我很心疼,也沒辦法。”
“以後就好了。”聶召說。
說完從桌麵上捏了個烤串吃著,一張一張小心翼翼視若珍寶地把這些星星條疊放在一起,重新放入瓶子裏。
“出去跟他們玩嗎?他們在打牌。”靳卓岐支起身子。
聶召隻是仰著下巴笑著說:“你那個弟弟不是不喜歡我麽,不過去招人不待見。”
靳卓岐輕笑了聲,窩在她旁邊,從她手裏撈過那瓶朗姆酒,仰著頭,喉結來回滾動,光暈在喉尖上,性感的要命,幾秒鍾給她喝了大半瓶下去。
喝完,嗓子就有些沙裹著似的:“他現在應該不敢惹你。”
聶召:“怎麽。”
“宋珂那個小男朋友,他。”
聶召有些震驚。
這他媽也太巧了吧。
估計宋珂也沒想到她會跟明舟認識,每次都小狗小狗叫著弟弟名字,一直也沒說過那小孩叫明舟。
也就跟他們差三歲,今年二十四了,不算小。
就是性格不太成熟,但在大是大非上也很懂事。
“啊。”
聶召輕笑了聲:“那我可要吹點風了,給他的愛情路上多點障礙,讓他知道一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靳卓岐歪著頭,側著腦袋躺在她肩頭,熱氣都噴灑在她脖子上,身子沉沉的,聶召靠著手在地板上支撐。
“那你不如多吹吹我的風。”
聶召被他說話的氣息弄得脖子癢,渾身都跟躥了電流似的,她挑著眉問他:“你還有什麽我沒得到的?還用吹。”
靳卓岐想了想,還真沒了。
“心都掏給你了,好像還真沒了。”
“那不得了。”
聶召摸著手下小貓逐漸沒了動靜,嘴角驟然抹平了。
她意識到小貓咕嚕嚕的聲音沒了,身子忽然一僵,腦子也宕機了一秒,一幀一幀低下頭,還是保持著動作一下下摸著它柔軟的皮毛,低著頭撥了撥小貓的耳朵,鼻尖又開始酸。
她陪著碎碎還沒多久呢。
好像,碎碎見到她有了很好的未來之後,就退場了一樣。
“一會想去看盧湘了,我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花。”
在冬天的第一場雪裏去世,碎碎是去找盧湘了吧,也好。
靳卓岐看著貓,畢竟養了這麽久,沉了一口顫氣說:“百合吧,事事順利,聽起來挺好。”
事事順利。
對任何人都善良溫柔的盧湘從來沒得到過,沒人能夠真正的把她從水火中撈出來。
聶召說好。
下雪的天,聶召跟靳卓岐親手把碎碎埋了,還定了一個小貓墓牌,特別可愛。
她站在雪天屹立很久,又跟著靳卓岐一起去看了盧湘,看了靳如馨。
她跟靳卓岐一起跪在靳如馨的墓碑前,給她送了花,掃了墓碑上的雪。
側過頭,看著靳卓岐隻是沉默不語地看著前麵墓碑上的字。
聶召伸出手,跟靳卓岐**在外的冰涼指骨交叉相扣,扣得緊緊的。
她看著墓碑,看了好久,才張口說:“阿姨,對不起。”
手被靳卓岐緊緊攥了一下,聽到他說著:“我快要結婚了,是我喜歡的人,叫聶召。”
靳卓岐說話時唇前都冒著白煙:“你應該知道她的,是以前孤兒院我很想帶走的人,現在還是被帶回我們家了。”
“還是想帶你見見她。”
後來靳卓岐說小時候靳如馨舍不得買一口熱飯吃,卻經常給靳卓岐買每天都要喝的牛奶,經常一個人偷偷哭覺得委屈他。
她總說媽媽希望給你一個更好的生活,不希望自己的小孩在她身邊是缺愛的。
或許她自己沒得到,想要極力給別人。
“媽。”靳卓岐盯著墓碑,嗓音微啞說,“我很幸福,我感覺到有人比你更愛我了。”
她跟靳卓岐離開時,地麵拖了很長很長並排的兩對腳印,一直蜿蜒往前,看不到頭似的。
預兆著他們以後要一起走很久。
***
聶召準備跟靳卓岐領證這件事兒,還是快到了那幾天才跟葛元凱說的。
他最近跟他爸媽鬧得挺凶,他爸媽讓他聯姻,他之前倒是看的淡,圈內商業聯姻實在見怪不怪了,結了婚之後各玩各也絲毫不影響他繼續浪,可最近忽然怎麽都不想結了。
聶召想了挺久,自己結婚這件事除了告訴朋友宋珂之外,也就葛元凱。
她沒什麽親人,可以說的朋友也沒多少,這些年本來就是孤零零一個人,身邊的人好似都是陪她走過那麽一段就算是盡頭了,真正剩下的葛元凱算是一個。
她真把他當哥,但其實他爸媽不怎麽喜歡她。
給人打了電話後,那邊的聲音快炸了。
“你他媽怎麽不等孩子會跑了再跟我說一聲啊。”
聶召捏了捏耳朵:“那也行,你再等等。”
葛元凱沉了口氣:“結就結吧,他對你挺好的,也真的沒得挑刺的,結婚別人有的你也有,哥都給你備著。”
“別他媽在這事兒上跟我矯情啊,真把我當哥就別在乎這些,禮數問題,麵子上要過得去。”
也就寥寥幾句話,聶召視線又要模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小時候的記憶回來了,她淚腺發達了起來。
或者又是,以前她不得不堅強,什麽事兒都習慣自己扛著,自己強吞下去,可現在有很多人都站在她身邊。
聶召低垂著濕濕的眼睫:“嗯,哥,謝謝你。”
“別哭。”葛元凱聽到她的聲音,就知道人怎麽了,“以後什麽事兒都能來找我,都說了上輩子咱倆肯定是親兄妹你還不信。”
“我信行了吧。”聶召吸了吸鼻子,“你跟你爸媽鬧什麽呢?”
葛元凱想到就煩:“你別管,多操心自己的事兒。”
掛了電話,聶召滅了手機一回頭,看到站在她身後的靳卓岐。
“你站那兒不說話幹什麽呢。”聶召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佯裝無事發生從他旁邊掠過。
被靳卓岐攥緊手腕噙住了唇,隨後唇瓣撚在她的眼角,很輕地吻了好幾下。
“靳卓岐。”
“嗯。”
聶召笑著,眼眸晶瑩說:“現在是我以前不敢想的未來。”
他隻是親了親她的手背說:“你值得。”
“現在有我了,可以再大膽一點。”
“沒了。”聶召搖了搖頭,環著他的腰,“你夠了。”
除夕夜的前一天,滿地銀白,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落著。
空氣中的冷意把人刺的不敢出門,街上卻格外熱鬧,畢竟即將過年,滿地紅綢,紅燈籠上福字慶祝著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幾個人非要耍帥開靳卓岐新買的那輛全碳柯尼塞格炸街,聶召不懂得他們對車的喜愛,跟著上了車坐在後排。
開車的人是付坤,副駕駛坐著她女朋友,還有另外一個女孩也跟著他們坐在這輛車裏。
盛況開的另外一輛帕加尼,前後跟著,去那邊海邊別墅玩。
晚上似乎有夜宴,有人在海邊別墅附近的雪地裏點篝火,在這兒都能瞧見遠處天空中的煙花。
也是不嫌冬夜漫長冰冷。
車內還放著那首《一路向北》,帶著吉他,聶召就一邊給白染伴奏,一邊聽她唱歌,她的聲音清亮,卻很會刻意壓低。
聽付坤說她是個挺開朗的北方姑娘,是學播音主持的,聲音聽起來挺軟,性格卻爽朗的很。
她起了頭,車內沒開燈,隻有車載屏幕亮著弱光,跳著周董那首歌的歌詞,氛圍足,車內的幾個人也都不怯跟著合唱起來。
聲音起此彼伏並不算齊,悠揚的格調卻像是一群自由奔放又處於微醺狀態的人,散漫輕鬆,舒暢自在。
“我一路向北
離開有你的季節
你說你好累
已無法再愛上
誰風在山路吹
過往的畫麵全都是我不對
細數慚愧
我傷你幾回”
海邊還真有一個樂隊在演唱,不知道有沒有申請,挺多來海灘的人都站在旁邊湊熱鬧,還有專門提著酒過來的,那些個拿著攝像機的人估計是要通宵紮寨了。
海邊小樂隊的主場是個女歌手,底下還有好幾個喝的滿天通紅的男人在跟著唱歌。
底下的呼叫聲也此起彼伏,看來樂隊很受歡迎。
這樣的場麵更像是倫敦的街頭。
漆黑的天空煙花綻放,“啾啾”的幾聲,整個空中都亮了起來,把空氣中雪花的軌跡都給照得清清楚楚。
不少人仰著頭,任由冰涼的雪花拍打在地上,全身冰涼精神卻激動得在發瘋發狂,跟著樂隊齊齊合唱那首一路向北,莫名冷熱交加。
“不是除夕去領證麽?你戒指還不給我?”
聶召坐在車上躲雪,沒有人群那麽繁雜,看著窗外的熱鬧景象,整個場子都熱的不行。
她騰出眼側過頭,皺了下眉,看著他自己戴著那個孤單單的戒指,有些不開心了。
“你他媽不會是想逃婚吧?”
靳卓岐笑了聲,拉著她下車去玩:“我還沒求呢。”
聶召直白:“我答應了,快給我戒指。”
聶召知道他在背後偷偷摸摸定了一對戒指,宋珂在國外學設計的原因,她聽過某個知名設計師倏然出山,知道是為靳卓岐親手設計的戒指,還有點震驚。
畢竟這位的設計費包括後續的一係列費用是歎為觀止的程度,當時也沒跟聶召透露,知道人不說是想給驚喜的。
後來好說歹說才暴露了些細節,一對戒指快他媽要價值連城了。
聶召不知道他在搞什麽,等了這麽久,說好明天去領證的,現在也沒給,他要是敢在明天清早醒了已經戴上了,聶召能打爆他的頭。
看著她伸出手掌,靳卓岐伸過去空手,緊握著她的手腕,聲調漫不經心的:“你急什麽,說了明天就明天。”
猜到他估計有別的安排了,聶召妥協,沉了口氣:“反正戶口本都給你。”
“要是明天來不及民政局上班怎麽辦?”
“不會。”靳卓岐上下巡了她兩眼,“你很急?”
“倒是不急,就隨便問問。”
這首歌唱完了,聶召側著頭看他,忽然仰了下下巴:“哎,你說咱倆著像不像是在度過單身夜啊。”
靳卓岐不置可否:“所以?”
那邊台上問有沒有誰想上來的。
聶召示意著:“聽過我唱歌沒。”
靳卓岐沒吭聲。
聶召就走過去,站在幾個架子鼓中央,捏著人家的話筒,手裏還拿著自己的薄荷色吉他,渾身自信明豔的樣子,跟當初那股勁一模一樣。
火焰般的煙花在她身後燃燒,她站在烈火前方。
一張明媚動人的臉一顰一笑都勾死了遠處支身站著的靳卓岐。
他揣著兜閑散地站在原地,抬著漆黑的眸,全部注意力都釘在她身上,眼眨都不眨一下。
聶召張揚其事地說著:
“下麵這首歌,是點給一位名叫靳卓岐先生的。”
這句話一出,旁邊圍觀人群紛紛起哄了起來,帶著口哨聲聲音此起彼伏的,有人也開始躍躍欲試起來。
聶召自己繃不住,失笑了聲,繼續說,“聽說他快要結婚了,在這裏祝他,新婚快樂。”
“希望他以後,永遠囂張,永遠打勝仗。”
她唱的一首極其慢調的歌曲,告五人的《唯一》。
全場並不算太熱烈,隻是迎著雪花,慢慢地順著她合唱,聶召唱了一半就下了台。
隨後有人湧上了第二首,一切瞬間翻滾進入海底。
聶召揣著兜走到靳卓岐麵前,長腿踹了一下他,隨口問著:“怎麽樣?算情歌吧。”
靳卓岐捏著她的胳膊,吻了吻她冰涼的唇,聲音含糊:“嗯。”
“也算告白。”
“順便也祝願親愛的聶召小姐,新婚快樂,新年快樂。”
***
聶召十八歲那年跟靳卓岐重逢,剛到的那一天,暴雨,她穿著裙子側頭一撇,看到了表麵冷淡內心卻深陷水火的少年,那是2014年。
2015年,他們經曆過很長一段的糾纏,在那年的五月份,靳卓岐為愛入獄。
她七月份發了一首歌,名字叫《在四月灰色的一天》用來紀念她的青春以及那個他。
冬,冷天,她發了一條ig問監獄裏是不是很冷,她不敢去見那個人,卻又隱隱期待著他回來。
2016年,在夏天的最後一天,暴雨,靳卓岐出獄踏上飛往倫敦的航班。
不敢探望、躲了一年的女孩不知道他的航班是幾點鍾,內心希望他自由,希望他不要愛她,她自願沉淪想要自生自滅。
又一年,靳卓岐拋下一切回國,他什麽都不在乎,隻想把心愛的女孩帶回家。
他對她次次低頭。
2018年,這是第五年。
身價過億的靳卓岐陷入茫茫人海,開始在台海開出租車,帶著鴨舌帽跟口罩,不愛說話,車上的煙沒斷過,每次去便利店隻買礦泉水跟煙、**,以及一份有人喜歡的便當。
那時家裏有人等他,別人問起關係,他會少見地淡笑著說那是他愛人。
但也是那年秋天,聶召離開他回到京寧獨自生活。
靳卓岐被她再次拋在身後,卻仍舊用著不堪一擊的謊言麻木自己,墜入她還會回到他身邊的幻想中。
他固執地留在台海開著那輛賓利兜兜轉轉,行了萬裏路,見了無數悲歡離合,也想了她千萬遍。
自以為這樣他倆就還沒斷。
2019年冬天第一場雪降臨時靳卓岐回了倫敦,除夕夜那天,他意識到跟她沒以後,喝酒喝到胃出血,手裏一瓶安定,手腕上也留下一道跟她相同的疤。
又分開了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