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經過這一遭, 停車場亂作一團。
尖叫的,報警的,離開的……
但寧枝什麽都聽不到, 令人恐慌的寂靜裏, 她感到,有人伸手碰了碰她的臉。
是熟悉的觸感。
微涼的, 帶著一點寒意。
但寧枝渾然未覺,她隻覺得溫暖, 感官漸漸的恢複,大腦不再空白一片,寧枝握住那隻手, 仰頭看向奚瀾譽, 嗓音輕得一陣霧:“……你有沒有事?”
行凶者本非窮凶極惡之徒, 如今見果真傷到人,早已嚇得六神無主, 僵立在原處動也不敢動。
他隻知在口中念叨:“不是我,我什麽都沒幹,是他突然衝出來的,我就是想嚇嚇她,不關我的事, 不要抓我……”
寧枝哪裏還顧不上這人, 奚瀾譽沒說話,她便慌慌張張地去找他究竟傷在哪裏。
但她被他禁錮著,隻看到他手臂上的傷再次崩裂,正往外汨汨流著血。
寧枝近乎哽咽地重複:“奚瀾譽, 你回答我,你別不說話啊, 奚瀾譽……”
奚瀾譽麵色蒼白,歎出一聲,他按住她的手,維持著將她緊緊護在懷裏的姿勢,竟還有力氣輕笑,“別**。”
他垂眸看一眼她,嗓音沉啞,似為了讓她放心,他輕輕捏了捏她抵在他身前的手,“枝枝,我沒事。”
寧枝此刻,大腦接近於宕機。
何況,隻要他人沒事,怎麽喊她,用什麽稱呼又有什麽關係?
寧枝聽過便罷,現在令她憂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感覺,她鼻端聞到的那股血腥味隻增不減,而且當時,她清楚地感覺到,奚瀾譽抱著她的時候,身體有一瞬的緊繃,那力道,幾乎要將她的腰箍斷,他背後一定是有傷的。
寧枝簡直要急哭了,“奚瀾譽,你撒謊,你讓我看看後麵,你——”
寧枝話沒說完,急診室的醫生聞訊趕來。
下一瞬,她身體陡然騰空,奚瀾譽將她打橫抱起。
寧枝驚呼一聲,不由下意識伸手去圈住他的脖子。
奚瀾譽僵了下,寧枝趁他不注意,掙紮著想去看他的後背。
奚瀾譽抱著她的那隻手輕輕顛了一下,嗓音低低沉沉,“老實點。”
寧枝身體燃過片刻的不自在,她視線下垂,看到奚瀾譽手臂上透出的血,將他深色的衣衫染出一片不規則的痕跡。
她擔心自己亂動反而更會牽扯他的傷口,隻好努力克製住內心的焦慮,安靜縮在奚瀾譽懷裏。
從未想過,原來他的懷抱是這樣的令人心安。
奚瀾譽肩背寬闊,高而有力,手臂青筋因用力而根根分明地突起。
寧枝仰頭,看到他緊繃的下頜,嚴肅的側顏,還有脖頸那兒冰塊狀的凸起。
他沒有低頭看她,眼神平視前方,那眼裏有她所熟悉的冷靜堅毅,也有她不熟悉的溫和耐心。
他先將她放到急診室的擔架上,看向麵前的醫生,嗓音沉穩:“左小腿和右臂擦傷,其餘的不清楚,還需要再檢查。”
寧枝愣了下,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這兩個地方受傷了。
她不由地低頭去看。
可能是奚瀾譽受傷帶給她的驚詫,也可能是組織破損之後的麻木,當寧枝真的看到那兩塊傷口時,她才感覺到有種絲絲縷縷的疼,順著那地方蔓延至全身。
不過也隻是一點點,完全在可忍受的範圍內。
寧枝看了眼便收回目光,轉而去看奚瀾譽。
周圍圍觀的人群漸漸散開,除開幾個堅持看熱鬧的,剩下的便是醫護人員。
“手臂傷口撕裂,背部需立即縫合,先安排病房,再做詳細的檢查,排除是否有其他感染的可能。”
寧枝聽完就要下擔架,她全程被奚瀾譽護著,根本沒事。
但是奚瀾譽……
寧枝要是不親眼看一看,她不放心。
一旁的醫生認識她,伸手阻止,“寧醫生,你現在也是病人,最好別亂動。”
寧枝說:“不用等病房,直接送我們去801。”
大家都是醫生,一聽便知這位本就是醫院的病人,尚未出院,又添新傷。
那醫生不禁歎口氣,“真不知該說什麽好。”
五分鍾後,801VIP病房。
寧枝在奚瀾譽的堅持下,剛做完檢查回來。
一進門,她便看到他眉頭微皺,神情忍耐。
倒不像是疼,像是有點微妙的嫌棄。
寧枝想到他說過自己不習慣被陌生人碰,她走過去,自然而然地伸手:“我來吧。”
她聲音其實有點強撐出來的冷靜,隻要細聽,便知還發著顫。
她表麵看似恢複平靜,可當她真的看到奚瀾譽背後那道斜下來的刀傷時,她那淡定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想哭的衝動。
寧枝忍不住眼眶發酸,她用力握了握拳,讓指甲狠狠嵌進掌心,這才堪堪沒讓眼淚落下來。
原先替奚瀾譽處理傷口的醫生退到一旁,說:“萬幸沒傷到要害,但暫時也不能掉以輕心。寧醫生,你先簡單幫他處理一下,一會我來縫針。”
寧枝悶悶“嗯”了聲。
奚瀾譽將衣服下擺撩開。
準確來講,那條傷疤是在他後腰的上方一點。
寧枝可以看到他勁瘦的腰身,腰背處那條深深的凹陷,但此刻,那裏皮肉泛起,傷口清晰可怖。
奚瀾譽冷白的膚色被這傷口襯得有種近乎妖異的蒼白感。
鮮紅的血充斥在她眼前。
終究還是沒忍住,寧枝的眼淚“啪嗒”一聲落下來。
病房開了窗,寧枝迎著那吹進來的風,輕輕吸了下鼻子。
為什麽?
明明是她自己的事情,他幹嘛要替她擋?
他這樣,她欠他的要怎麽還?
況且,她現在又怎麽可能還得清……
當年,在錢家發生那樣的事情,寧枝也覺得沒什麽可哭的,大不了,以後再也不回去就是。
可是現在,她眼前卻模糊成一團,怎麽忍都忍不住。
寧枝緊咬下唇,不想被別人聽見,更不想被奚瀾譽知道。
這時,她在他後腰處理傷口的手被輕輕地一握,那熟悉的感覺將她包裹。
奚瀾譽轉身,指腹在她眼下揩了揩,語氣無奈又溫柔,“又沒別人,怎麽連哭都不敢出聲……”
寧枝瞬間忍不住了,宛如雨夜迷茫的小鳥終於尋到能夠棲息的樹枝,她任由奚瀾譽拉著她,抽抽噎噎出聲,“你、你不該救我,舊傷撕、撕裂,新的還要縫合……”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命大,要是、要是再偏一寸,再深一點,你到底……”寧枝說不出,歇了半天才繼續,“你到底知不知道是什麽後果……”
奚瀾譽掌心托住她的臉,認真看一眼,另隻手忽然扣住她的背,略微一用力,寧枝便被他轉了個身,按進懷裏。
他的懷抱多了一絲酒精揮發過後的刺鼻氣息。
但寧枝絲毫沒覺得難聞,她抓住他的襯衫下擺,臉不由自主地埋在他身前。
不得不承認,可能是真的被嚇到,她的身體緊繃而疲倦,她現在有些貪戀在奚瀾譽身邊什麽都不用去想的安心感。
手上拿著的消毒工具落地,清脆的一聲。
奚瀾譽附在她耳邊,嗓音低沉而和緩,像是有無限的耐心,“我學過近身搏鬥,知道怎麽避開要害,所以……別哭了,嗯?”
……
寧枝哭過一陣,覺得心裏舒服許多,她起身前,突然覺出幾分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
奚瀾譽輕笑聲,碰了碰她的頭發,那語氣有點溫存的意味,“怎麽,碰瓷兒?”
寧枝輕輕拍了他一下,捂住臉起來,快速轉身。
好丟人。
奚瀾譽卻不許,拉著她的手臂要讓她轉過來。
寧枝:“不行,我已經沒臉見人了。”
掙紮間,奚瀾譽“嘶”了聲。
寧枝忙將手放下,俯身撩開他下擺,要查看奚瀾譽的傷口。
奚瀾譽微側身避開,一手托住她的臉,湊近,微眯了眼看她。
他好像格外熱衷於這種的姿勢。
寧枝剛剛哭過,眼睛還有些腫,跟小兔子似的。
奚瀾譽隨手扯過她手臂,垂眸看她擦傷的地方。
那裏已經上過藥,有種冰冰涼涼的感覺。
他這樣認真的注視,讓寧枝有些微的不自在。
好在,就在這時,醫院門被扣響,剛才的那位醫生過來縫合了。
奚瀾譽手鬆開,朝寧枝抬了抬下頜,“你出去一會。”
寧枝坐著沒動。
她知道奚瀾譽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縫針的畫麵。
但她就是不想走。
剛剛才好一點的眼眶發酸的感覺又來了。
寧枝也不懂自己怎麽就突然這麽脆弱了。
奚瀾譽靠近他一些,嗓音壓得很低,“聽話,我可不想你在這時為我哭。”
寧枝還是沒動。
她轉過身,將手從背後遞給奚瀾譽,“我不看行不行?你要是疼,就抓我的手。奚瀾譽,我想留在這裏……”
那縫針的醫生沒見過奚瀾譽,笑著打趣:“寧醫生,你跟你老公感情真好。”
寧枝咬了咬唇,最終沒反駁。
奚瀾譽輕笑聲,依言捉了她的手。
是跟以前不一樣的握法。
寧枝的手背觸到他溫熱的掌心,下一瞬,他的大拇指腹在她手心微微的摩挲。
寧枝對那裏很敏感,奚瀾譽這一動,她全身幾乎僵硬,微麻的酥感從掌心,慢慢地,向上向下,向四肢百骸擴散……
她搭在腿上的那隻手收緊,克製著自己不去動,任由奚瀾譽一寸寸觸碰她那柔軟的地帶。
不知過了多久,當寧枝感到自己心髒已不知下墜多少次,奚瀾譽終於縫完針,將她鬆開。
寧枝站起身,腿竟然一麻,她扶牆站穩,不自覺地伸手碰了碰那被奚瀾譽撫摸過的掌心。
那裏有著不正常的溫度,就像寧枝此刻,從心裏泛上來的一股熱意。
……
“好了,今天先在這休息,後麵觀察幾天,如果沒問題的話,再考慮回家休養。”
醫生說完,出去將門關上。
屋內立刻便隻剩他們兩人。
寧枝咬了咬唇,嗓音細細的嗡嗡的,“我陪你。”
奚瀾譽看她一眼,語氣不容置喙,“你回去。”
寧枝指了指那窗邊擺放的沙發,說:“這是折疊的,放下來可以當床,我晚上就睡這裏。”
奚瀾譽沉聲:“胡鬧。”
奚瀾譽說完要去拿手機,估計是聯係人將寧枝送走。
寧枝見了,伸手一勾,將奚瀾譽手機往沙發上扔。
她轉過身看著他,言辭懇切,“你就讓我呆這吧,好不好?你因為我受傷,我回家我也睡不著,留在這,”寧枝垂頭,小聲說,“可能心裏還會好受點。”
奚瀾譽看向她。
小姑娘眼眶紅紅,儼然是一副又要哭的架勢。
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束手無策的感覺。
正準備說話,寧枝先兩手捂住眼睛,胡亂擦了擦,“我不管,我必須住這。”
她看向奚瀾譽,“你是不是在這住不慣,是嫌棄這床單被別人用過嗎,我要不去讓護士給你換一條新的?”
她說完,就要往外走。
手腕被什麽扯了下,寧枝跌坐到**。
奚瀾譽偏頭看著她,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寧枝隻覺得仿佛墮入一片幽藍的海域,但她並不會害怕。
奚瀾譽說:“張屹會處理,你坐這。”
終究還是不習慣被他這樣地注視,寧枝下意識避開目光,也不敢再說什麽,隻覺得這屋內氣氛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
有種莫名的心照不宣的繾綣在滋生……
寧枝深深吸氣,垂著頭,看向白色床單上,兩人未曾相碰,但近乎挨到一起的手,輕輕“哦”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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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瀾譽這幾天傷口不能碰水,但他看著不像是那種可以忍受不清潔自己的人。
寧枝有點猶豫,這個她肯定幫不了忙。
她想了想,看向奚瀾譽,“你最近不能洗澡,要忍一忍。”
奚瀾譽背後有傷,坐姿端正,渾然沒以前懶懶散散的模樣。
聞言,他看了寧枝一眼,雖沒說話,但寧枝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五個大字:你覺得可能?
寧枝歎口氣,她就知道。
她斟酌著開口。“那你洗澡一定要注意不能碰到傷口,還有,如果不方便的話,最好找個人幫你。”
奚瀾譽挑下眉,不動聲色問:“誰?”
寧枝想了想,“可以找張屹,你們倆都是男人,比較方便。何況,他是你的助理,肯定也比較了解你。”
奚瀾譽嗤了聲,淡聲說:“他不是生活助理。”
寧枝犯了難,“偶爾幫一次也沒事吧?”
奚瀾譽深深看她一眼,低頭繼續看文件,沒再說話。
寧枝以為他改變主意,也就沒再談論這件事。
……
晚上,張屹確實過來了。
但要命的是,他將東西放下就立即離開了,根本沒提要留下來幫忙的事情。
甚至,他出門前還朝寧枝投來一眼。
大概是讓寧枝多多照顧他老板的意思。
寧枝:……
明明是他的老板哎,又不是她的。
寧枝看了眼正坐在沙發上,垂眸處理郵件的奚瀾譽,他神情自若,早就知道似的。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奚瀾譽估計根本就沒提這事。
他現在換了身簡單的家居服,藍白條紋的款式,挺顯年輕,燈光下,將他那看上去異常蒼白的膚色也襯得微微正常了些。
現在已將近晚上十點。
寧枝提前洗過澡,她轉頭看眼浴室的方向,那裏她洗過的水汽早就散幹淨了。
她想了想,還是沒忍住,看向奚瀾譽,問,“你還洗澡嗎?”
奚瀾譽聞言放下文件,掃了她一眼。
小姑娘穿淺藍色的長衣長褲,現在洗過澡,頭發微濕,垂在腦後。
那哭過的一張小臉此刻白皙透亮,看著他的目光似還有那盈盈一閃的淚光。
像南城煙雨,霧蒙蒙的。
奚瀾譽喉結滾了下,整了整衣服起身,他嗓音恢複成一貫的平淡,隻是講出的話卻有如平地驚雷,讓寧枝擦頭發的手都抖了一下。
“洗,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