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寧枝說完, 背後那天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成兩半,劃過的閃電一瞬照亮奚瀾譽的神情。
他眼眸漸深,情緒暗湧, 撐在沙發上的那隻手緩緩收緊, 小臂青筋根根分明。
“你想做什麽?”他反問。
寧枝不動聲色咽一下口水。
她曾以為,是冰冷的鏡片將奚瀾譽的目光襯得深不可測, 然而現在,當他真的摘下眼鏡, 寧枝同這樣的他對上目光,她才驚覺,他那樣深邃的眉眼, 若無鏡片的過濾, 那眸光隻會更加銳利, 更加的……讓人出於生理本能地產生畏懼。
今夜有風,天邊無月, 奚瀾譽的氣質在這雨夜毫無遮掩。
這隨意捋起的大背頭,讓他看起來分外淩厲。
寧枝這才意識到,他哪裏算淡顏,那分明隻是他刻意的偽裝。
她仰起脆弱的脖頸,看向他些微湊近的麵龐, 嗓音柔顫, “都、都可以。”
微亂的呼吸將她努力裝出的冷靜暴露。
奚瀾譽喉結不動聲色滾一下,他克製住自己俯身捏住她下頜的衝動,撚了撚指尖,站起身, 嗓音磁沉喑啞:“上來。”
寧枝“哦”了聲,屏住呼吸看他一眼, 跟在他身後,悄悄呼出一口氣。
太危險,太危險了。
方才的一切,完全超出她的控製。
這讓她幾乎疑心他是收網的獵人,而她不過是那自投羅網的獵物。
奚瀾譽估計懶得穿鞋,赤足踩樓梯,那滴落的雨水,在台階遺留下一道不甚明顯的痕跡。
寧枝不由低頭去看,她不經意地踩在那雨痕上,將這室內的一切攪得愈加的模糊而混亂。
從背後望去,行走在昏暗中的奚瀾譽身軀高大,氣質清寒,他雖緘默不語,但今夜的他絕非冷漠。
或許並非寧枝的錯覺,她感到自己手心的那簇小火苗,已將他也點燃。
最後一級台階,奚瀾譽回頭,居高臨下掃她一眼,嗓音沉沉,“先去洗澡。”
那眼神,不由叫寧枝瑟縮了一下。
被雨淋過的不適後知後覺泛上來,有些涼,寧枝抱臂揉搓了兩下,她抬眸看著奚瀾譽,有種刻意叫人憐惜的示弱,輕聲補充:“協議外的我不做。”
話沒說完,她被兜頭罩了條毛毯,寧枝從那毛毯裏鑽出,看著將毛毯扔給她,而自己卻依舊濕漉的奚瀾譽。
他混不在意,倚在台階旁,饒有興味盯著她:“比如?”
寧枝閉了下眼,咬唇開口:“比如超出普通朋友外的親密舉動,都不可以。”
短暫的沉默,奚瀾譽唇角弧度下壓,久未說話。
寧枝拿不準他心中究竟想讓她做什麽,雖說她認為奚瀾譽並非趁人之危之人,但不知為何,黑夜中的他看著格外的危險,寧枝有些本能的害怕。
她看他,就像身處無邊曠野,抬頭仰望一輪巨大的,輕易便可將她吞噬的黑洞。
空氣裏響起短暫的一聲輕笑,這寧靜被打破。
奚瀾譽開口:“你以為我會讓你做什麽?”
寧枝咬下唇,囁嚅半晌,最終選擇閉嘴。
坦白講,她也不知道。
之所以對他講出這番話,不過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回饋他一些什麽。
這樣,她壓在心頭的,那不知因何而起的無力感便至少能減輕一些。
寧枝也沒說話,她站在原地,等著他再度解釋,然而回應他的,是奚瀾譽一手抄兜,一手闔上房門的背影。
但那門並非關緊,留了一條縫。
寧枝知道,那是他給她留的。
……
回房洗過澡,寧枝深呼吸一口氣,又坐在床邊約莫等了一刻鍾。
等她估計奚瀾譽大概也洗完,她抬手敲了下他的門。
房間內傳出奚瀾譽沉穩的嗓音:“進。”
這是寧枝第三次進這間房,這一次的她比前兩次都要來得局促。
她站在門框那裏,遲遲未曾往內邁。
奚瀾譽正坐在床側的沙發上看電腦,他掀眸掃她一眼,不甚在意地朝書桌上抬了抬下頜,“過來把這個喝掉。”
寧枝抱著那杯薑茶,有片刻的呆滯:“就這樣?”
奚瀾譽蹺著腿,懶散靠在沙發上,拖長尾音回:“不然你以為——”
寧枝一瞬間為自己的“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羞愧,她扣了下指尖,這次是真的很誠懇地問:“真的不需要我做什麽嗎?”
奚瀾譽屈肘撐在桌上,那指節聞言敲了下桌麵,有種遊刃有餘的感覺。
屋內淨是兩人沐浴過的清爽氣息,一瞬交融成令人有些頭暈目眩的味道。
寧枝鬼使神差開口說:“比如再給你煮一杯薑茶這種……”
話說到這份上……
奚瀾譽看她一眼,微微頷首,他朝衣帽間的方向指了下,嗓音有種慢條斯理的慵懶:“幫我吹頭發。”
寧枝輕輕“啊”了聲,她方才沒注意,現在低頭看去,才發現奚瀾譽額發微微的濕潤,全都往後梳,雖不再滴水,但顯然並未吹幹。
她默了半晌,正準備把薑茶放在桌上,去拿吹風機。
手腕被不經意的一碰,宛如觸電般,那杯中的薑茶晃了下。
奚瀾譽依舊看著電腦屏幕,嗓音淡淡:“不急,先喝薑茶。”
寧枝“哦”了聲,不知是她緊張,還是這屋內屬於奚瀾譽的氣息太過濃烈,她呆了一會兒,便覺得快要呼吸不過來。
寧枝有些慌亂地把剩下的薑茶三兩口灌進去,那辛辣的感覺順著嗓子,慢慢流淌至她的全身。
她覺得渾身都有些燒起來。
本著速戰速決的心情,她放下杯子幾乎沒作停頓,便去拿吹風機。
奚瀾譽依舊坐著處理公司的事情,他甚至沒抬頭看她一眼。
寧枝覺得,他真儼然一副古代的老爺做派,心安理得的享受。
溫熱的風緩緩穿過她的掌心,她猶疑著去觸摸他的發,出乎她的意料,他這樣冰涼而淡漠的人,那頭發觸在她的掌心,卻是意外的柔軟。
寧枝指尖不由插.入他的發,輕輕地劃過他的皮膚,徐徐地吹。
她的指尖掠過他的耳廓,他的後頸,他那微微凸起的脊骨,最終又落在他那被水泡過的蒼白的皮膚上。
從她打開吹風機開始,奚瀾譽麵前的電腦頁麵便再也沒動過。
片刻,寧枝感覺他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
她的手腕被握住,寧枝愣了下,將吹風機關掉。
奚瀾譽的嗓音有種緊繃的沙啞,“回去睡覺。”
寧枝:“可是我還沒……”
奚瀾譽並未起身,回頭看她一眼,他額角的青筋似跳了一下,重複說:“可以了,去休息。”
那嗓音有著不容置喙的語氣。
寧枝“哦”了聲,將吹風機放回原位,拉上門出去。
關門的瞬間,她回頭看了眼奚瀾譽。
此時窗外恰好又劃過一道閃電,刹那間,她看到,他的眼中似有細碎的光一閃而過。
寧枝不禁想,原來今夜並非無月,那月分明是在他的眼眸裏搖晃。
-
後來幾天,寧枝未曾見到奚瀾譽。
她一開始以為他是故意避著她,但是沒理由啊,難道是她那晚的服務讓他不滿意?
但就算不滿意,也沒必要這樣啊。
寧枝百思不得其解,輾轉反側一晚,還是沒忍住,給奚瀾譽的微信發了條消息。
「吱吱:你最近不回來嗎?」
然而,這條消息好似石沉大海,寧枝等了幾天都沒收到回複。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奚瀾譽就是在刻意避著她。
但……完全沒道理啊。
他到底為什麽要這樣?
……
與此同時,山間別墅。
衛浮了倒了杯酒,倚在欄杆上,看向不遠處的奚瀾譽,語氣散漫:“奚瀾譽,我覺得你這幾天有點反常啊。”
奚瀾譽抿口酒,掃他一眼,眼眸黑沉:“反常?”
“對。”衛浮了點頭,將酒杯往欄杆上一擱,沉悶的一聲,他神情探究,“這地方你一年也來不了幾趟吧,但你想想,你這回在這住了多久?”
衛浮了誇張地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星期!”
“我實在想不出你躲在這裏的理由,難道你投資失利,北辰即將破產,你接受不了打擊,所以來此避世?”
奚瀾譽嗓音冷淡:“北辰不重要。”
“也是。”衛浮了撇撇嘴,“反正不過是替奚家賣命,北辰在你心裏沒這麽重分量。”
他看著他,深深吸一口氣,將上次在Liv未問出口的猜想說出:“難道你——”
衛浮了話還沒說完,奚瀾譽忽然起身,他背過身倚到欄杆上,嗓音有種縹緲的清幽:“我覺得,我最近有點失控……”
“失控?”
“嗯,一次就算了,竟然兩次都……”
衛浮了內心閃過驚詫,猜想與聽到奚瀾譽的親口證實完全是兩碼事。
事實上,此時此刻,他心裏該有的震撼一點都沒少,“不會是因為……女人吧?”
奚瀾譽垂斂眉目,閉了閉眼,他指骨微微揉了下太陽穴。
他沒說話,以沉默默認了衛浮了的猜想。
一瞬間,衛浮了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閃過無數種情緒……
驚訝、不可置信、太陽打西邊出來,地球不會要滅絕了吧……
最終,他一手抬起,一手在掌心輕拍了下,他那麵上豐富的表情最終定格為幸災樂禍。
衛浮了看著奚瀾譽,悠悠開口:“你完了,你鐵樹開花,你老房子著火,你墜入愛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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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枝沒想到,她會在普外診室見到一周未曾出現的奚瀾譽。
他穿黑色的始祖鳥衝鋒衣,拉鏈拉至頂端,這身打扮將他的氣質襯得更加的冷肅。
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想法一霎在寧枝的腦中過了一遭。
她不由站在診室外,跟奚瀾譽的目光遙遙對上。
然而,出於某種賭氣般的原因。
——既然他可以無視他的消息,那她自然也能忽略他的出現。
寧枝在片刻後收回目光,將兩手抄進白大褂口袋,扭頭離開,毫無留戀。
奚瀾譽勾唇,輕笑了聲。
……
寧枝剛邁入血管外科診室,便被普外主任喊住。
她轉過頭:“王主任?”
王群上前,語氣有點急,“小寧,普外實在忙不開,你要是有空的話,能來幫忙嗎?”
寧枝略一思忖,點下頭。
普外病人多且雜,忙不過來是常有的事,她這種輪轉的小醫生,說到底就是醫院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就得往哪裏搬。
王群這種還算客氣的,至少提前問她一聲,而非上來就是命令式的口吻。
寧枝剛跟在王群身後進門,她手裏就被塞了一堆東西。
“小寧,這幾個病人你負責,vip那位不算嚴重,可以放到最後,辛苦啦。”
寧枝依言抱著病曆出門。
她一般會按照輕重緩急來處理病況,那份vip的病曆自然被她擱置在最底層。
待她將上麵的那一圈病人處理完,寧枝才轉道乘電梯去頂樓。
開門前,她習慣性地低頭查看病曆。
然而,當她的目光觸及到那上麵的名字時,她開門的手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微微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