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殿中熱鬧,仿若又恢複以往愉悅氣氛。

各妃嬪深受溫夏恩惠,此刻見鳳椅上白紗束住昔日美目,與她強顏歡笑的模樣,都紛紛安慰她。

王德妃道:“娘娘,妹妹給您表演個騎驢找馬吧,您可想看?”

“看”字令眾人忙朝王德妃使眼色,王德妃也是才回神,忙捂嘴,滿眼歉意。

李淑妃笑:“娘娘,臣妾近日新學了一首曲子,咱去成武殿花園?”

“對呀,臣妾們也想去花園坐坐。”

鳳座高處,溫夏抿了抿唇,知曉是各姐妹對她的關心。

“好,我聞到這窗外梅香與陽光的味道了,該是個好天氣吧。擺駕吧。”

眾人移往成武殿花園。

今日風和日麗,微風裏陣陣梅香縈繞。

李淑妃唱起了新學的自填詞曲子,王德妃不準她召樂師,非要伴奏。

二人皆無真正才情,畢竟都是戚延為了氣太後與溫夏,刻意提拔的妃位。之前有老臣痛斥戚延昏庸,說三妃皆是草包,肚子裏沒半點墨水。

可拋開才情來說,溫夏覺得她們性情真純,活潑有趣,隻是其長處與眾不同罷了。誰規定女子非要滿腹才情與詩書呢。

此刻,力大無窮李淑妃嗓音洪暢高亢。

她不善唱歌但十分愛唱,一邊高唱,一邊操起案頭一盞茶水托盤,當折扇在手上甩動,淩空高高拋起,又穩穩接住。力量波動之餘,發出幾聲破音。

她桃花眼歡喜熱烈,一直留心溫夏。見皇後櫻唇淺笑才放下心,更高興地表演起來。

而王德妃也著實有自己的技巧,竟能將溫夏珍藏的上等古琴奏出與悅耳動聽截然相反的聲音。

琴聲吭吭哐哐。

歌聲鬼哭狼嚎。

像戲團雜耍,明明演砸了非等人誇。

即便看不見,溫夏聽著這賣力又專注的聲音,也忍不住心情愉悅,很是感動,微笑起來。

一陣風來,溫夏屏息留意著某處。

沈賢妃留意到溫夏此舉,忙問:“娘娘可是在尋著什麽?”

“我隻是聞到風送梅香,雪中清冷處,它應該開得甚是燦爛吧。”

“嗯,開得極好呢,花是花杆是杆的!娘娘等著,臣妾去給您摘來!”沈賢妃從亭中起身,忽聞一聲裂帛,低頭才見是起得太急,竟勾破了衣裙。

啊!

緊蹙黛眉,沈賢妃心痛地捂住心口。

這是溫夏賞賜的花綾,原本是給三妃的,匹數稀少,每人僅能做一件中衣。是她喜愛極了,花高價從二妃手上買來。

這可是整整五百兩銀子啊!!!

溫夏察覺有異,關切道:“怎麽安靜了?”

“娘娘,無事……”沈賢妃心痛地深呼吸一口:“是茶水潑了臣妾裙子。”

“那可如何是好,我賠你一條吧,稍後你隨本宮回鳳翊宮挑取。”

“不用不用,區區一條裙子而已,怎比得上娘娘一笑呢!!”沈賢妃起身去摘亭外梅花。

“你那枝不好看,看我的。”李嬪也從座位上起身。

眾妃嬪爭先恐後擠入梅林,隻想讓溫夏開心一些。

誰叫皇後娘娘心地善良,對她們全都這麽照拂。

而且皇後實在太美了,最開始與皇後不熟時,她們都以為像這樣挪不開眼的美人,不管是地位還是長相,肯定是極難相處的。

可一通接觸下來,才知皇後娘娘實在溫柔可愛,隻對她們道那一句“別難過,本宮為你撐腰”,她們便已經在這張臉麵前束手就擒。

這樣的美貌,別說嫉妒了,她們覺得自己連嫉妒都不配。

每次皇後開心之餘,那一顰一笑簡直讓人挪不開眼。

戚延真是瞎了,才會放著這天底下的絕世美人這麽糟踐。

沒一會兒,溫夏懷中皆是梅枝,都快抱不住。

一時間,園中皆是輕愉笑聲。

卻忽聽一道委屈女聲闖入其中。

是侍寢到今晨,剛從乾章宮歸來的榮嬪。

“請皇後娘娘安!”

“娘娘,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皇上又冊立了一個美人,那美人真是非常矯情!”

榮嬪說起昨夜之事。

她奉命前去侍寢,照舊與往常一樣,隻候在寢宮外殿,可站了一個時辰才發現戚延不在寢宮,正從外帶回一個美人。

那美人有幾分姿色,身材婀娜,妝容靚麗,被戚延領入寢宮,稍後戚延也傳榮嬪前去。

榮嬪受命為那美人彈奏琵琶,那美人便在禦前起舞。

“拋的媚眼那叫一個俗,庸俗!”榮嬪忿忿不平:“後半夜我便跪在殿中的,那美人留在了寢宮。我跪太久了,早晨癱在地上睡著了,還是被那美人咳嗽喚醒的。瞧她那高傲的姿態,還跟我炫耀腰酸腿酸,真是不知羞恥!”

“皇上封她為麗嬪,不跟我們一個宮,還給單獨賜了宮殿。”

眾人聽著,皆安慰榮嬪,也好奇交談起:“腰酸腿酸,難不成真跟我們不一樣,皇上真臨幸了她?”

“如今這勢頭,恐怕極有可能……”

眾人忿忿議論。

鳳座上,溫夏神情未見波動,可還是沒有忘記戚延前些日說的廢後。

她撫弄膝上梅花,指尖有意無意地輕觸花瓣,像在數著梅開幾朵,也像在難過又迫切地祈禱雙眼快些複明。

她今日隻是略施粉黛,儀態稍有幾分病倦,卻也隻能像往常每一日聽到冊立新人一般,隻應該拿出皇後的端莊大度,微微抿唇靜聽。

聽眾妃嬪交談完後,道:“那便要準備迎接這位妹妹了。”她囑咐白蔻按照嬪位為這位新人準備一應物什。

幾位妃嬪都在安慰溫夏。

溫夏輕抿微笑,總是從不介意,也從不難過的模樣。

她一貫便是這樣的脾氣,即便生氣了難過了也不會大吼大叫,說話總是溫柔軟糯,無法讓人拒絕這帶著甜的態度。

溫夏道:“今日不如就到這裏吧,皇上冊封的聖旨也該來了,本宮回宮去迎接聖旨。”

眾人目露關切,朝鳳座跪安。

溫夏剛回到鳳翊宮,便接到吉祥來傳的聖旨,是戚延將美人陳氏封為麗嬪,賜居一座偌大的富麗宮殿,要溫夏派人過去清掃布置。

如往常每一次冊立新人一樣,溫夏事無巨細交代宮人。待日落後,倚芳宮那邊安排完畢,才換了藥紗回歸自己的時間。

“我又想作畫了,不知我此刻是何樣貌。”溫夏臨窗而坐,淺碧色裙擺迤邐一地,托著腮囑咐香砂:“去傳個畫師來吧。”

白蔻此時回到鳳翊宮,強忍著一腔怒意:“娘娘,那麗嬪也太不懂規矩了。她說她侍奉皇上身體不適,無法過來向您請安,竟這般不把中宮之主放在眼裏!”

溫夏慵懶支著下頷,寬袖自腕間滑褪。腕□□腮,膚若凝脂。纖長手指攏了攏袖擺,也斜攬臂間輕紗,她一笑置之,無所謂再計較這些。

今夜,戚延果真是傳了那麗嬪侍寢。

翌日,又是那麗嬪長夜侍奉。

往前的戚延好像的確不曾這般獨寵一人,哪怕隻是做戲。

虞遙去見到了那麗嬪,聽說生得算是美,一張瓜子臉狐狸眼,瞧著是有幾分風情。她乃縣令之女,不曾受過禮教約束,如今承蒙聖寵,竟格外囂張,不將她們這些低階老人放在眼裏。

“太不像話了,連著三日都不來給中宮之主請安,眼裏有沒有您?”虞遙惱道。

溫夏道:“不必置氣,你不是早知曉我心意麽。皇上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他貴為帝王,所做之事無論對錯,我都無權幹涉,又何必給自己添堵呢。”

溫夏從不吃醋他戚延到底真的寵幸誰,願意喜歡誰,也未再留心乾章宮的動向。

有時候,她覺得戚延做事十分幼稚。

……

乾章宮。

暮色降臨,今夜又是麗嬪侍寢。

一直到後半夜,跪在寢宮外殿的麗嬪終於跪不住了,挪動僵硬發麻的雙腿,跪行著欲進寢宮。

“麗嬪娘娘做什麽?”守門內侍截住她。

“本宮要進去侍奉皇上。”

“皇上的旨意麗嬪不是聽清楚了麽,若是未聽清,奴才再宣讀給您聽可好?”年輕內侍端著一張含笑鐵麵。

麗嬪緊咬雙唇,想起昨夜趁宮人不備爬進寢宮,隻見得寢衣的玄色衣角,便聽帝王冰冷沉鬱的斥退聲。

她不明白,皇上不是很喜歡看她跳舞麽?

為何接連三夜,她都無法近得了龍榻,隻能這樣跪在寢宮外?

一直跪到天明,內侍胡順來傳她可以離去了。

雙腿全然不是自己的,跪的四個時辰已經一點知覺都感受不到,隻能被宮女攙扶著起身。

胡順諂笑著:“恭喜麗嬪,聖寵殊濃。皇上可從無連續三日寵幸哪位娘娘,您還是第一人。”

明明已經站都站不穩了,麗嬪得這一恭維,心中到底還是歡喜,顫顫巍巍站穩,著宮女掏出幾粒金瓜子打賞胡順。

胡順笑著接過:“多謝娘娘,出去該說的不該說的,娘娘可還需奴才再傳達一遍?”

“不必,本宮都記得。”

第一次侍寢時,戚延便告訴她,他與皇後不睦,隻要是跟皇後較勁的,他就喜歡。

隻是為何皇上不真的宣她侍寢呢?

這樣想,麗嬪不由脫口問道:“公公,本宮已經侍奉皇上三日了,為何夜間皇上不讓本宮進去伺候?還請公公提點。”

“皇上如何做,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哪猜得準。奴才隻知曉皇上喜怒不定。娘娘莫愁,您若一直這般忠心侍君,總有一日是要得皇上喜歡的。前提是切不可將這些傳到太後、皇後耳中,白白添了您自個兒的笑話。您說呢。”

麗嬪醍醐灌頂:“當然,本宮才不會讓旁人笑話自己。”

忽有宮人入殿來報,有幾位老臣跪在殿外,請求皇上上朝,不可耽於女色。

胡順被師傅吉祥喚去了,麗嬪聽著“耽於女色”,暗惱那些朝臣不知緣由,她根本就沒親近過皇上好嗎!

麗嬪轉身由宮人攙扶著走向殿門。

胡順從寢宮出來,一臉笑地來到她跟前:“皇上請娘娘進殿伺候呢,麗嬪娘娘還有精力嗎?”

麗嬪眼眸一亮,忙進到寢宮。

那幾位大臣也來到了寢宮。

隔著屏風,隻依稀辮見龍榻上支著下頷的頎長身影。還有坐在地毯上的女子身影,風情婀娜,正端著碗侍君用膳。

幾位老臣道:“皇上已連續多日未上朝了,還請皇上前去早朝。”

屏風後,戚延自龍榻上懶散坐起。

烏發散落,慵懶睜一隻漆黑星目,啟唇吃下麗嬪喂到嘴邊的湯羹:“朕又不是一天不上朝了,還用得著你們興師動眾來請。”

幾個老臣又是一番勸誡。

戚延起身繞過屏風,停在他們身前。

幾人這才見他隻著玄色寢衣,衣襟半敞,健碩胸膛蠱惑不羈,周身上下無半分帝王仁愛,完全一身昏君浪**。

“要上朝你們自己去上朝,沒看見朕納了新的美人,正盡興麽。”

一老臣被氣得站起身,他們原本是想來探下廢後的口風,也想搬出先帝訓斥。但被身旁同僚扼住手腕,搖頭示意他不可。

幾人離去,戚延果真一整日都未去上朝,隻撿了幾份奏疏潦草批閱,且仍點了麗嬪伴在禦前,夜裏也是由麗嬪侍寢。

這侍寢也不過仍是戚延做的表麵功夫。

都是在寢宮外跪上一夜,他以帝王威壓,命令她們不許外傳。

舉朝都不知,這世間十分厲害的武林高手其實是他。

早年間,父皇為他覓得良師。

起初不過是因他重病一場,好轉後父皇想讓他學些皮毛功夫強身健體。

他卻對師父的武功絕學十分感興趣,父皇與母後卻都不讓他沾染武藝而荒廢民生課業。師父心疼他,便讓他偷偷學。

這一學就到了如今,隻是許多功法講究沉筋脈、靜血氣,最好不近女色。

況且母後與朝臣都拿溫夏的美來說事。

說什麽隻要他見一眼就會喜歡。

說什麽是男人就會為那樣的美色動心。

他可是戚延,這一身反骨該讓舉朝好好嚐嚐。

免叫眾人都以為他是什麽荒**昏君,見個美人就喜歡。

冬夜裏格外寂靜。

漆黑中,廊下燭焰隨風跳動,拉長庭中舉劍身影。

遠處的寢宮中早沒了戚延身影。

女人算什麽。

武學才是世間絕頂的好東西。

劍影如魅。

風聲叱吒。

刀光破開漆黑天際,淩厲殺氣運放自如。

頎長健碩的身影自宮簷淩空躍下,腕骨反握收住利劍。

玄衫飄然獵動,又緩緩垂止。

戚延才止了今日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