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辛怡陡然站起身, 所有視線都集中過來。
尹夢瑤表情興奮,拽來靠墊抱在懷中,等著看好戲。
辛怡黑著臉看向辛誌和:“我忽然想起來, 我還有事,午飯你們一家吃吧, 我就不打擾了。”
她語氣生分,話裏的擠兌明目張膽,還有外人在場,辛誌和作為一家之主的威嚴受到重創,他當即火冒三丈,青著臉按耐住脾氣:“今天星期日, 你能有什麽事,比一家湊一起吃個團圓飯還重要?”
吳永旭不算太遲鈍,側麵了解到父女關係不睦, 連忙打圓場:“辛伯伯, 您別生氣, 辛怡是不大懂事,不過沒關係,以後她這邊有我呢,我會好好引導她的。”
這話說的辛誌和都是一噎。
尹夢瑤垂首埋進靠墊,肩膀一聳一聳,忍笑忍得很辛苦。
李繼紅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 視線暗昧, 語氣揶揄,“這是……看對眼了?”
辛怡氣死了, 她總算是摸透辛誌和今天叫她回來打得究竟是什麽主意,原來是叫她相親。
李繼紅跟尹夢瑤隔岸觀火, 熱鬧看得起勁,私下裏眼神交匯,盈滿對她的痛憎以及懲惡後的快意。
辛怡慢慢攏緊五指,她恨死了,很後悔,後悔今天就不該來,後悔為了質問辛誌和,忍氣留下來。
現在看來,辛誌和同李繼紅根本就是沆瀣一氣。多年夫妻,朝夕相對生活在一起,他們又怎麽可能會是兩種人。
又一次,辛誌和徹徹底底打碎了她僅存的、可憐的一點孺慕跟幻想。
明明那麽憎憤,她卻竭力扼製情緒,不顧後果發作,隻能讓那對母女得誌逞意——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辛怡深呼吸,笑著對身邊的吳永旭說:“不好意思,我以為今天叫我回來隻是吃個飯,具體事情,誰都沒同我說,我不想讓你誤會,幹脆趁現在挑明,我沒相親打算,以後也不會相親。”
吳永旭不滿,眉間擠出個疙瘩,他艱難思索了一下,“既然你提前不知情,那我們現在認識一下,我的條件挺不錯的。今年二十八了,年紀不算小,急著結婚,雖然你人確實吧……有點沒禮貌,可是也不能全怪你,我能理解,畢竟聽說你媽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挺可憐的。”
餘光裏,李繼紅抱臂欣賞辛怡遮掩不住的怒色,尹夢瑤似笑非笑,滿臉快意,至於辛誌和,對吳永旭的話竟是一臉讚同。
如遇知己般,辛誌和跟吳永旭倒苦水:“小旭,讓你見笑了,辛怡這孩子打小沒媽,我工作又忙,疏於管教,現在是長大了,一點禮數不懂,害我也跟著丟人。”
他痛悔難當地重重拍向沙發扶手,自艾的慈父形象演繹的入木三分。
“辛伯伯您放心,以後這種事情,我多提點她,我比她大四歲,往後多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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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繼紅笑眯眯接話:“那將來就麻煩小旭了,我身份尷尬,平常重話說不得,就怕她多想,但很多時候吧,確實需要有人把她往正途上引。”
“行,您放心,以後我幫她糾正。”
尹夢瑤掩唇大笑,“那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妹夫了。”
幾人笑作一團。
辛怡視線冷冷掃過她們,倏地輕笑。
她的笑聲很清脆,猶如按下暫停鍵,所有人都費解地扭頭看她。
辛怡依舊是笑著的,隻是,本該柔和的笑影卻摻著雪,糅著冰,麵部的每一根線條,都是淬著恨跟怨的,鍛成一張嗔怒與嬌笑相諧的麵具,詭異極了。
她揚聲,先是衝吳永旭:“你說的沒錯。”
很快轉眸,對辛誌和說:“我確實沒教養,因為我沒父母教育,有爹生沒爹養,野生的,被拋棄的,所以你們說的都對。”
她將圓圓的杏眼眯成一道縫隙,凝向李繼紅:“我沒走正途,沒素質,脾氣差,不孝順……我統統承認。”
最後,辛怡笑眯眯望著尹夢瑤:“你脾氣好,有素質,有教養,還孝順……”
她點點吳永旭,又點點尹夢瑤,笑聲依舊清脆,“所以,你倆多般配啊。”
李繼紅反應過來,急紅了臉,斥她:“辛怡,你什麽意思?”
辛怡勾唇:“怎麽,對吳永旭這個女婿不滿意啊?”
李繼紅支支吾吾,朝身邊的丈夫求助。
辛誌河氣得麵浮紫紺,手指著辛怡,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辛怡從沙發上拿起自己的包,朝他們擺擺手:“提前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結婚請帖不用發我,畢竟我沒教養也不孝順,怕來了也是給你們丟人。”
辛怡淡定走出別墅,客廳忽然傳出辛誌河一聲爆吼,“不孝女,你給我回來!”
辛怡哪裏管他,將包甩到背上,迎著煦煦陽光,走進風裏,那一刻,心是自由的,也是惻惻的。
她就像失去導航能力的徙鳥,迷失在歸航的途中。
從過去到現在,沒有哪一次,會像這一次,讓她產生如此痛楚的認知——她是沒有家的。
走出別墅區後,辛怡將電話撥給城建服務熱線,舉報李繼紅私搭亂建,原本花樹的位置,被她搭了一整排的陽光房。
湊巧遇到買菜歸來的鄰居,見到辛怡很欣喜,“啾啾啊,都有一陣沒見到你了。”
對方見辛怡眼眶泛紅,遲疑了下,“啾啾你這是怎麽了?”
辛怡表情隱忍:“我沒事的阿姨,我真的沒事。”
匆忙告別,辛怡含淚離開,別墅區就這麽大,都是十幾年的鄰居,相信事情很快會傳開,哪怕是李繼紅八麵玲瓏,繼女有家不回是事實,離家時傷心灑淚也是大家親眼所見。
辛誌河不是愛麵子嗎,她卻偏要將這一家人的臉麵撕破。
漫無目的地走,街上行人轉頭往這邊看,辛怡回過神,走到路邊,招手攔車。
司機問她去哪。
辛怡想了想,有氣無力地開口:“有家寵物醫院。”
到醫院時,辛怡已經整理好自己,麵頰幹燥,嘴角噙著柔柔的笑,僅眼尾零星一抹淡緋,歪打正著為眉眼添上驚心的姝色。
瞿盈盈還沒心沒肺問她用的什麽腮紅,看起來好美。
辛怡笑著搪塞她一句,轉而詢問邢則去向:“他人在哪,是在手術室嗎?”
瞿盈盈咬著幹麵包,搖搖頭,“沒,邢院長剛剛出去了,李潤動物園裏有隻動物身體好像出了狀況,他去看看,還帶了兩個科室的醫生過去。”
辛怡點點頭,沒等瞿盈盈問她怎麽休息日還要來醫院,她人已經走開。
辛怡進入院長辦公室,第一時間便察覺格局改變——靠近窗戶的角落,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精致的沙發。
沙發是米白色的,看起來很舒適,視覺上過分綿軟,也可以說是可愛,與辦公室嚴肅簡約的裝潢風格並不相容。
竟有幾分奇異的妙趣。
辛怡驚疑,走近看,發現自己的午睡毯規規矩矩擺放在沙發最中間,一左一右,護著兩個陌生的胡蘿卜抱枕,至於她的拖鞋,置於沙發旁側——所有物品都好像是在無聲等待,等待一個與它們氣場相合的主人。
捧起軟和的抱枕,辛怡遲疑地坐下去,沙發柔軟的填充物猶如一個溫存的懷抱,包容她,慰藉她的悲楚與不安。
眼尾的淡緋肆意擴張領地,辛怡淹溺在一場無從遏製的風暴裏。
……
邢則回來時,有那麽點意興闌珊,頻頻掏出手機查看聊天記錄,差不多兩個小時過去,並沒有新消息進來。
上午給辛怡發微信,她一直沒有回,可能是在忙?
邢則煩躁地嘖了一聲,正打算轉去休息室燒水泡茶,人走到門口,忽聽一陣輕微的抽噎,他停住腳步,順著聲音,看向自己的辦公室……
門被推開時,辛怡無知無覺,臉埋在抱枕裏抽泣,她對自己說,隻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後,她再也不會對父愛心存幻想。
她的心髒失去了賴以支撐的蓬勃根係,在過盡千帆中融蝕成空洞,枯涸,荒蕪……
她的花樹沒有了。
腳步聲停到眼前,辛怡抬起頭,頃刻間跌進那雙森邃沉黑的寂寂眼瞳。
“回來了?”
辛怡費力扯開嘴角,笑,明明那麽簡單的事情,為什麽現在變得那麽難,她想,現在她臉上的笑容一定很難看很難看。
邢則轉頭看向辦公桌,好在有一包抽紙,還是辛怡之前準備的。他走過去,低眸想了想,將整包抽紙拿過來,幹脆在辛怡身邊坐下,一本正經問她:“可以跟我說說你為什麽難過嗎?”
辛怡不敢去看他,怕失控,嘴硬道:“我這是……喜極而泣。”
邢則將紙巾輕拍進她掌心,語氣平平無瀾:“以你這個‘喜’的程度,至少是獨吞了三個煎餅。”
辛怡回想邢則買兩個煎餅逗她開心,一方麵感慨他的觀察力,一方麵又覺得心酸:原來,兩個煎餅就可以將她哄好啊……
想著想著,眼淚又開始簌簌朝下落。
邢則眼皮支開,凝著從她腮頰邊滾滾而落的淚珠,無措片刻,目光急急在周圍巡睃,忽而抄起另一個抱枕往她懷裏塞,“你的。”@無限好文,盡在
觀察數秒,見辛怡依舊沒有止住眼淚,甚而開始抽抽噎噎,春雨般綿連不絕,似乎要將所經之處都淋個透徹,邢則胸腔起潮。
他猛地起身,轉去辦公桌,翻開抽屜——裏麵裝著幾樣紀念品,都是李潤為動物園特意定製的周邊樣品,送過來讓他提意見。
邢則將周邊全數取出,一樣一樣往辛怡懷中遞,“你的。”
這回更壞了。
辛怡低頭看看被塞滿的各種鑰匙扣小玩偶,嘴巴一張,哭得更大聲了。
邢則:“……”
辛怡的哭聲吸引來在外麵瘋玩的甲胄,它用嘴筒子將門拱開,充滿智慧的大眼睛往門縫裏探。
男主人正幫著擦眼淚,彷徨片刻,又開始翻箱倒櫃,取出珍藏多年的蝴蝶標本,以及各種動物模型,耐心往辛怡懷裏添:“你的……你的……你的……”
辛怡餘光掠過蝴蝶標本,驚歎於它的美麗,好奇拿起來看。
見她有興趣,眼淚也得以止住,邢則鬆口氣,坐回去,跟她介紹:“這是琉璃鳳蝶,這是銀紋大黃蝶……是不是都很好看?”
辛怡欣賞蝴蝶翅膀上的美麗紋理跟色澤,遲緩地點點頭,手指撫摸在玻璃上,一筆一筆描摹線條,說話時,哽咽的餘勢不減,一抽一抽的:“給我的?”
邢則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聽她這麽說,眼底有光頃刻炸開,如同鬱鬱山林間引路的螢火。
“都是你的。”
辛怡抬頭與他對視,終於,沒憋住笑。
邢則連抽幾張紙巾往她手上遞:“你虧了。”
辛怡不解看他。
邢則笑說:“你再哭會,說不定這家醫院的院長就變成你了。”
辛怡懊惱:“下次我努力。”
邢則曲指敲敲她腦袋,幫忙整理標本跟模型,辛怡也不客氣,撐開帆布包,示意邢則統統往裏麵裝。
邢則無奈笑笑,順從將標本仔細塞進去。
“我今天開車來的,你看看我這辦公室還有什麽看得上的,我全部給你帶回去。”
辛怡真就四處打量,遺憾摸摸身下沙發:“可惜這個太大了,後備箱裝不下。”
邢則動作頓了下,垂首說道:“它本來也是專門買給你的。”
雖然早有預料,在邢則親口說出那一刻,難以抑製的愉悅潺潺沁漉經脈,心髒孵化破蛹,在歡喜中蛻殼複生,急促又歡欣地抖動蝶翅。
辛怡微赧,低眸小聲道謝,苦惱不知道如何報答他這份用心,她急忙起身,抄起茶杯就要奔去休息室,“渴嗎?我給你泡杯茶吧。”
途中,手腕猛地一緊,辛怡回頭,視線沿著那截勁悍手臂向上……邢則凝視她,牽唇笑開,“不急。”
他回身又抽了張紙巾,微微施力,扯近辛怡,柔軟紙張貼上麵頰,癢意一路跑到胸腔。
邢則依舊在笑,“不急,你先把鼻涕擦擦。”
辛怡:“……”
變臉速度太快,前一刻陽光明媚,下一瞬烏雲罩頂,邢則被她逗笑,見辛怡僵著,幹脆主動服務。
男人的手法很溫柔,辛怡受到衝擊後,幹脆破罐子破摔,享受他的貼心周到。
不多時,甲胄忽然拱進門,辛怡一眼瞥到它嘴筒子有異,貌似是叼著什麽東西,回想前幾次經曆,她渾身警覺,往邢則身後躲。
“我還說甲胄怎麽喜歡送禮,原來都是跟你學的。”
不愧是哈士奇,辛怡過激反應反而鼓勵了它。
一個藏,一個追。
看清甲胄叼著的是一隻大蜘蛛,毛茸茸步足還在抖,辛怡緊張之際,視眼前的邢則為避難所、保護牆,不管不顧,將臉頰埋進他堅硬的背脊。
醫院內暖氣充足,從外麵回來時,邢則順便脫去外套,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線衫,質地柔軟,肌理細膩,難以形容的草木與馥鬱芬芳沁透線縷。
理智歸位,反應過來他們此刻的姿勢,辛怡渾身燒起來。
邢則肩胛被撞疼,很細微,透過薄薄衣料,感受到辛怡柔暖肌膚,眉腳愉悅上揚。
空氣靜謐片刻,好在瞿盈盈及時出現救場,她闖進來,崩潰尖叫:“甲胄,你闖禍啦,這可是金直間啊!”
邢則:“……”
晚上吃飯的時候,辛怡好奇問邢則:“那隻金直間怎麽樣?它有沒有事?”
邢則嘴裏嚼著米飯,哼一聲,“沒事,就是掉了一條腿而已。”
辛怡:“……”
憋著火,他用力搡開往前湊的甲胄,“今晚罰掉你的牛喉管,吃屁吧你。”
辛怡可不想觸邢則眉頭,靜靜地扒著飯。
第二天,邢則驅車去了趟異寵市場,準備挑一隻金直間賠給寵主。
辛怡原本是不想來的,可她聽說異寵市場除了爬蟲冷血動物以外,還有垂耳兔甚至是狐檬,便跟著邢則過來見見世麵。
她覺得可惜:“昨天那隻斷腿的金直間可怎麽辦?”
邢則垂首,認真在成排的飼養盒裏挑選,“多蛻幾次皮,腿還能長出來。”
辛怡慶幸,“那還好,要不然怪可憐的。”她眼睛圍著邢則背影轉,謹慎發問:“既然是蜘蛛,它會吐絲的吧?除了吐絲,還有什麽比較……棘手的習性嗎?”
邢則背影凝固少頃,他扭頭看向辛怡,抬起手掌撐在她頭頂,用力幫她轉了個方向,讓她去看旁邊店麵的垂耳兔。
“放心,金直間性情還挺溫順的。”
邢則衣袖湊近時,濃馥氣息撲到鼻端,像雨後的樹林,各種清新氣息交混在一起,另外,絲絲縷縷的果香也摻雜其中,甜蜜味道無法忽略。
辛怡奇怪,朝邢則身前湊了湊,“昨天我就聞到了,你身上什麽味道,好香啊,你噴香水了?今天比昨天好像還更濃了。”
邢則神色微僵,俯身繼續挑選,指定一個金直間後,跟老板談價格。
問題被忽視,辛怡沒放心上,她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
邢則提上飼養盒時,回身就看見辛怡朝自己身上嗅,好像在對比兩個人的氣味。
邢則輕咳,拎提衣領輕扇。從昨天開始,胸腹內的燥熱便揮之不去。
“走吧。”
車開到半路,邢則收到李潤電話,兩人又轉去動物園。
“有隻老虎最近食欲不振,昨天還吐了,李潤很緊張,叫我過去,取了點嘔吐物做化驗,今天好像情況並沒有好轉。”
提到老虎,辛怡精神一振,想象老虎毛發會是什麽手感,硬還是軟的?
等她真的見到老虎,又恨不得縮進角落。
回程時,辛怡好不容易回神,“它的呼吸聲好粗啊,籠舍裏聽著,好像就響在耳邊,我耳朵都嚇麻了,你怎麽不害怕,難道是因為之前給在手術台上給老虎做過手術嗎?”
期間邢則專心開車,始終沒回她半個字。
辛怡覺得奇怪,偏頭看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邢則額頭密密層層都是汗珠,他好像正辛苦忍耐,太陽穴周圍崩出駭人筋絡,呼吸般鼓動著。
辛怡嚇得噤聲。
“……不會吧。”
之前辛怡隻是猜測,邢則有可能是被動物本能操控,今天目睹全程,身心都受到不小衝擊。
以他目前狀態,肯定是無法去醫院,邢則將車停在路邊修整片刻,等身體內湧動的獸|性平息。
辛怡縮成一團,臉頰幾乎要貼上車窗玻璃。
邢則瞄她一眼,開口的聲音如同經曆了一場高燒,有點沙啞:“別怕我。”
辛怡心髒驀地重重跳動,她為何從邢則的話中聽出了一絲絲委屈?
坐正身體,辛怡遞上保溫杯,目視前方道:“我不是怕你,我隻是有點怕老虎而已。”
邢則擰杯蓋的手稍頓,將保溫杯裏的枸杞茶喝幹之後,側頭看辛怡,驀地發笑,“放心,我不吃人。”
得到邢則“保證”之後,辛怡鎮定許多,邢則狀態不對,兩人幹脆翹班。
甲胄被接回家,辛怡負責遛狗喂食兼陪玩,邢則則去休息補眠。
遛狗歸來,跟藍苒了解到很多八卦的辛怡一臉滿足,看時間不早,著手準備晚飯。
藍苒送了她一袋子從老家摘來的青辣椒,邢則吃飯不挑口,辣味接受度還挺高,晚上她準備做個辣椒炒肉。
一蓬旺火將油燒熱,辛怡熟稔地往鍋中傾倒肉片煸炒,火候差不多,最後加入青辣椒,翻炒一陣就可以裝盤。
辛怡沒想到,青辣椒威力不小,遇到熱油之後,辣味瞬間便被激發出來,嗆入眼眶跟喉嚨。
“咳咳!好嗆。”
隔壁,邢則平躺在**,今天感覺比前幾次都要激烈,原因是兩種動物習性正在他身體內激烈交鋒。
原本屬於麝鼠的本能就未消退,除去渾身散發奇異香氣以外,邢則曾經一度想抄起鏟子出去挖洞,不過最後成功被他抑製住。
隻是,沒想到的是,麝鼠本能還未從他的身體內消失,屬於老虎的凶猛獸性又開始攻城略地,兩相遭逢,天昏地暗。
邢則第一次嚐到精神上的**,與身體上的無力感。
以前並不會這樣。
之前通常一種習性保持數日,徹底消失以後,才會迎來下一次。
邢則想過幾種原因,也許是跟季節有關,可之前幾年就不會。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這個特殊的季節,感情上發生波動,心裏出現裂隙,有個人被他悄悄裹藏容納進去,才會致使眼下局麵發生。
邢則盯著天花板,寂靜中發出一聲清晰的輕笑。
如果這是副作用,他甘之如飴。
閉上眼睛,薄薄眼皮下麵,眼球小幅度轉動著,他在回憶,在思考,驟然間,好像病發,屬於老虎的凶性瞬間攫取他的理智!
邢則睜開眼睛的當下,眼底閃爍出黯淡金芒。
“咳咳咳!”
強烈的咳嗽聲從隔壁傳來,邢則深喘一聲,捂著鼓噪胸口,渾身汗淋淋,似剛從水中撈出一般,迷茫朝隔壁看去。
咳嗽聲止停後,吸氣聲緊接著響起。
邢則皺眉。
對於這個聲音,他並不陌生,上午辛怡無所顧忌地痛哭時,就總是一抽一抽地吸,可憐又可愛。
邢則不做猶豫,撐起身體,步伐輕飄地往隔壁去。
腳步踏進走廊時,視野忽然失衡,仿佛站在橫木上,每一步都伴隨著驚戰與小心,頭頂燈光破碎昏朦,搖晃濺落,沾染他低垂的眉睫。
邢則如浸深水,張狂的獸性砭入五髒六腑,灌入經脈……
在看到辛怡默默“垂淚”那一刻,肆意的野性再難克製。
他紅了眼睛。
青辣椒的辣味遠超想象,喉嚨火辣辣燒灼,辛怡急咳幾聲,覺得味道散得差不多,關掉抽油煙機,聲音靜下去,她正準備掂鍋盛菜,整個人被手腕上的力量帶倒後仰。
“呀!”
辛怡全無防備,事情發生瞬間,嚇得尖叫,下一秒,整個人跌進滾燙厚實的懷抱。
“邢,邢則,是你啊,你嚇我一跳。”
桎梏間艱難轉動頭部,看清楚身後的人是邢則,一顆砰咚亂跳的心反而更加不安分,跳動地愈加急遽、有力,仿佛鑿在雨棚上的暴雨,每一次敲擊都是積蓄後的釋放。
辛怡臉熱,廚房溫度本就不低,後背緊貼著一個成年男性,體溫源源不絕交匯,氣息交融在一起。不斷攀高的熱度幾乎讓辛怡體內的溫度計爆表。
她艱難地動了動身體,想從邢則突如其來的懷抱間掙脫。
視線角落,男人**的手臂肌肉賁起,力量仿佛在蓄勢,差異的膚色跟體型對比,看得辛怡臉頰更熱。
“邢則,你放開……呀!”
聲音將落之時,邢則熾熱的呼吸從發頂遊弋而下,一個不妨,來到她後頸位置。因為要做飯,辛怡紮了一個丸子頭,頭發全部挽上去,脆弱纖細的玉頸就在眼前。
邢則氣息愈沉,模糊視線中,垂落的發絲被他氣息帶動,飄動幾下,耷垂頸側,烏黑與白皙,視覺對比強烈,野性頓時噴湧,他張開了嘴……
男人的牙齒啃齧著溫香柔軟的皮膚,毫無技巧甚至是粗暴的碾磨,燎原之火般,將辛怡點燃。
感受到後頸細微的刺痛,耳邊是男人低沉壓抑的喉音,辛怡腦海紛亂,驟雨不歇。
她嚐試掙動,可男人鐵一般的臂膀箍著她,攏著她,似要把她緊緊契入胸腔,融為一體。
吐息體熱不分彼此,強烈的男性氣息侵占了辛怡全部感官,神誌被奪,烹在熱火上,身體逐漸綿軟,她乘著殘毀的木筏,飄在一場疾風橫雨裏,變成一朵深春裏的雪花,飄零,融化……
很快,整個人就同身後的男人一般,水淋淋,熱騰騰。
直到,邢則愈加收不住勢,牙齒摩著她嬌嫩的皮膚,熾熱氣息一路攀上耳垂……
好軟。
好香。
好想……吃掉她。
“……呀。”
感受到清晰的刺痛,辛怡叫出聲的同時,神思終於被扯回體內。
綿軟的聲音激得邢則渾身顫栗,血液沸騰叫囂,索取的欲望愈發高漲,可他驀地鬆開唇齒,鬆開手臂。
邢則疾喘一聲,身體猛地後退,仿佛眼前的辛怡是什麽洪水猛獸,後腰重重磕在桌角上,他垂下猩紅眼眸,悶哼出聲。
房間安靜下來。
甲胄忽然從臥室慢悠悠走出來,經過時奇怪地看了男女主人一眼,隨後懶洋洋走到飲水機前,卷著舌頭喝水。
“啪嗒,啪嗒,啪嗒……”
“……”
靜止數分鍾之久,辛怡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抬手捧起自己的臉,感受上麵至今未消的餘熱,憤憤瞪視眼前的邢則。
視線角落還關注著他剛剛被撞的後腰,心想,撞疼了活該!
男人是愧慚的,尤其是看到女孩纖細小臂上殘留的紅痕,明晃晃在控訴他剛剛的暴行。
想道歉,腦海卻不安分,時不時閃過讓人臉紅耳熱的畫麵:烏黑淩亂的發……無措綿密的驚哼……以及頸項與耳珠的口感……
喉結急促地滾了滾,邢則垂首,“我們聊聊。”
聊,現在就聊!
辛怡早就快憋不住了。
屁股才剛剛沾到座位上,她便刻不容緩地開口:“這次是什麽動物的習性,我猜,是老虎?”
她抱著手臂,眉梢輕攢,一副審問的語氣,偏偏毫無氣勢。可不就像是偽裝成肉食動物的小可愛。
邢則搓了下眉尾,經曆剛剛那一遭,發型是亂的,衣服是亂的,整個人有種繚亂頹靡的美感。
偏偏他還一臉饜足的表情,懶散斂睫時,發出一聲哼笑。
辛怡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真是要命了。
她急促地拍拍桌子,磨牙強調:“正經點!”
邢則揚眸看她,表情困惑:“我哪裏不正經了?”
辛怡瞬間被他眼神點燃,混亂的記憶轟地炸開,“需要我幫你回憶嗎?”
邢則自知理虧,收斂表情,端正自己。
辛怡順了順氣息,確定聲音不會被臉頰的燙熱波及到,“影響你的是老虎吧?”
邢則點頭,笑說:“之前是誰說自己笨,這不是統統猜到了。”
手臂橫到桌麵上,手指無意識的劃拉著,似乎惱於餐桌寬度將二人距離拉開,他展開肘彎,手背眼看送到辛怡眼前。
辛怡不自覺被男人那隻手吸引,修長,有力,燈光雕飾下,完美的像藝術品,想象他在手術台上操著手術刀,以及剛剛圈著她,抱著她的模樣……
辛怡強迫自己抬起眼睛,組織好的語言全部亂套:“你、你不誠實,明明我統統都告訴你了,等等,你這隻手要幹嘛,挑釁我嗎?”
邢則表情無辜,從桌麵上將自己的手撤回,掖進敞開的膝蓋內側,“我隻是想給你倒杯水而已,今晚無論你問什麽問題,我都會回答,我們有的是時間,就是擔心你現在會口渴。”
瞥一眼手邊的冷水壺,辛怡煩躁地抓來杯子,倒上兩杯涼白開,其中邢則那杯,她憋著氣,直接從桌麵上推過去。
好在邢則伸手敏捷,接住了,他仰頭,灌空整杯水,盤旋在胸口的燥熱才終於止沸。
抬頭時,辛怡也在喝水,小口小口地喝,並非是刻意的矯作,而是借此遮掩,麵暈紅嫣嫣的,憶及吮上去的口感……
“咳。”邢則忙將手撐在額側,猛搓兩下,製止自己繼續回想。
辛怡奇怪地抬眸看他,把水杯擱置一邊,手指無序地描摹上麵的花草輪廓,正色道:“現在,開始你的陳述吧,實話實說”
邢則用手指暈開桌麵上的水漬,“就像你想的那樣,幾年前開始,近距離接觸動物的話,它們的習性會在我體內紮根,剛剛就是,我無法遏製老虎的野性……”
說著,他的目光不自覺在辛怡纖細的脖頸周圍流連。
辛怡又慌又怕,捂住仍有餘溫的後頸,“你剛才是想吃掉我?”
……吃?
邢則目光一深,微蜷著手抵在唇邊,尷尬輕咳,“老虎狩獵都是咬喉嚨,至於咬後頸……貓科動物帶崽通常都會有這個習慣。”
辛怡手放下去,覺得好笑又荒唐,“那你是把我當幼崽了?”
邢則偏眸,避開辛怡目光,半晌才低低“嗯”了一聲,他煩躁地蹭了一把頭發,掌心心虛的汗漬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抹除。
辛怡平複好一會,聽他親口承認真相,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最大衝擊來在於邢則竟然將她當做幼崽?
辛怡惆悵低頭審視自身。
她到底哪裏“幼”了啊?
邢則又咳一聲,吸引她看過來,“這次由於兩種習性在我身體內打架,老虎又是猛獸,凶性更難控製,才會做出……就是,‘那樣’的行為。”
同情上湧,辛怡起身,將邢則的杯子摟來,又給他續上滿滿一杯涼白開,“所以你今天看起來很不舒服。”
水正要推過去,想到什麽,辛怡重新將水杯抓緊,“可你為什麽一直不對我坦白,反而讓我自己猜,我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她在控訴,由於心神經曆劇烈震**,星眸潮潤,下唇殘留無意識咬出的紅痕,濡濡的,很可口的樣子。
邢則斂睫,指尖水漬已被他體溫烘幹。老虎的正常體溫是在38.5度,他不確定,自己的異狀是否來自於森林之王的影響。
“我是想告訴你來著,可當時你說染上動物習性不好,提及甲胄,說它吃‘那個’來著。”
“噗。”辛怡還有印象,替邢則設身處地的想,當時該多心堵,也不怪他沒能及時開口。
“後來時機都不大對,沒過多久,你自己就猜到了。”邢則哼笑,主動將水杯拿過來,“挺聰明的,我身邊,除了李潤之外,你是第二個知道的,這還不夠機靈嗎?”
驟然被誇,辛怡有些飄飄然,“也是巧合,誰讓你莫名其妙讓我爬牆,李潤又剛巧說了那句俗語。”
“還怪我嗎?”
邢則態度認真,黑瞳定定的,很像一叢葳蕤的濃蔭,而她是乘涼的那個人。
辛怡胸口失序片刻,她喝空杯底最後一滴水,仍是覺得口腔幹渴,如飲火一般。
“……不怪。”
邢則釋然,終於卸掉心理上的包袱,姿態慵懶放鬆,“還有什麽想問的,我統統告訴你。”
辛怡垂睫沉思,邢則靜靜等著。
他托腮盯著她,趁女孩忖思,目光肆無忌憚,頻頻落在她肉嘟嘟的耳珠上。
就聽,思考了差不多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的辛怡忐忑發問:“你剛剛真把我當幼崽了?”
這個問題很是讓邢則意外又難堪,掌心一滑,下頜斜蹭下去,他整個人差點從餐椅上栽倒。
邢則用手背猛蹭臉側,眼神不自在,往廚房方向瞄:“……嗯,因為我過來的時候看到你在哭。”
反應過來,辛怡鬆了口氣,跟他解釋:“我隻是被辣椒嗆到了,並沒有在哭。”
“現在知道了。”
吃飯時,邢則聊起第一次被動物本能控製,他陷入回憶,手指夾著筷子,眼神飄遠。
“之前沒有任何征兆,當我立誌要成為寵物醫生那一刻,突然獲得了這個能力。”
辛怡幫忙夾菜,牛柳滿滿地鋪在雜糧米飯上,“可能是上天感念於你的愛心,特意給予你的饋贈。”筷子杵在下巴上,她稍作思考補充:“我單單指的是,你不僅會被動物習性影響,還能夠擁有它們的能力。”
吃完飯的甲胄從旁邊經過,正滿足地伸出舌頭舔嘴筒子沾到的殘渣。
辛怡看看它,忽而癡笑,“不過幸好你不會被甲胄影響到,哈士奇經常犯二不說,拆家也是一絕,防盜門都能被它咬穿,我可不想看到你拿防盜門磨牙。”
邢則眉端輕蹙,想象了下畫麵,也跟著輕笑:“我牙口應該沒甲胄好。”
辛怡反駁:“那不一定,你剛剛咬我挺疼的。”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辛怡懊惱的要死,怎麽又提前這茬,事情明明都快揭過去了。
她窘迫地低頭捋發,丸子頭發苞鬆散,越理越亂,就猶如她的心情,為拆解發苞,幹脆將發繩擼掉。
長發散下來時,動作太急,發繩彈開,剛巧落到桌子對麵。
辛怡瞄一眼,黑色發圈就落在邢則指尖,明明再普通不過的女性飾品,跟男人修長手指框在同一生活化的場景內,畫麵意外的暗昧,耐人尋味。
邢則拈起發圈,遞還回去,盯著辛怡發紅的麵頰瞧,“抱歉,看到你哭,當時就失去了理智,沒辦法克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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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
辛怡崩潰,頭埋得更低,將發燙臉頰藏進飄散的黑發中間,隻缺一個火引,她就可以燃燒起來。
偏偏邢則不自知,還說什麽看到她哭就會失去理智。
他到底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
見辛怡不接,邢則撐開發圈,搓滾到她纖細皓腕上,期間一直在觀察她臉色,“還疼嗎,要不……我給你塗點藥膏?”
辛怡蹭地起身,步伐慌亂,朝臥室方向走去,“我吃飽了,你刷碗吧!”
門被關上。
良久,邢則忽而悶悶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