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13年聖誕節這天, 狂風暴雪天氣惡劣極了。
漆夏和陳西繁一下午都呆在便利店,看完《阿拉丁神燈》,又看了一部西班牙電影《十七歲》。後來便利店陸陸續續又進來很多人, 大多是為了躲避寒冷的。
直到傍晚, 雪漸漸停了,漆夏看一眼時間, 說:“很晚了。”
“嗯,回去吧。”
收拾好東西漆夏要走, 陳西繁忽然叫她等一下。
陳西繁去櫃台那兒買了兩杯熱拿鐵,遞給她一杯, 說:“捧著暖手。”
他真的是教養良好,又很細心的男孩子。
漆夏接過來,輕聲說謝謝。心跳一點一點陷落, 甜與澀交織,她既欣喜又難過。
欣喜的是,她今天偷來了一段屬於自己和陳西繁的時光,難過的是, 這段時光真的太短太短。
從便利店出來,滿世界的白,地上積雪厚厚一層,蓬鬆柔軟, 一腳踩下去像棉花糖。
陳西繁問:“你還住在我奶奶家嗎?”
“嗯, 高考前應該都住在那兒。”
陳西繁低頭用手機叫了一輛車,“送你。”
漆夏踩雪的動作一頓,她知道陳西繁已經很久沒去白塔巷了, 說:“不用麻煩,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不麻煩, 我順路去看奶奶。”
因為雪天,車來的比較慢。等候的間隙兩人都沒說話,路邊有塊空地,漆夏踩雪玩兒,一腳接著一腳,不亦樂乎。
陳西繁目光看過來,他捧著拿鐵,站在茫茫一片雪色中,整個人有種隔絕塵世的清寂之感。
他問:“你很喜歡下雪嗎?”
漆夏不好意思,臉頰一熱踩雪的動作也停了,“嗯,我的家鄉嵐城乙洲島從不下雪,冬天也熱得要命。來京市後,看見下雪可稀奇了。”
陳西繁語氣隨意,“嵐城挺好的,我就喜歡晴天。”
聊了幾句,前方喇叭滴地一聲,是陳西繁叫的車到了。他上前掌著車門示意她先上,然而自己也彎腰坐了進來。
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陳西繁似乎有點累,靠著閉目養神,漆夏就明目張膽地偷看他。
三十多分鍾後,車子停在白塔巷口,兩人下車。
陳西繁走在前麵,到了門口,他回過頭來,說:“我進去了,拜拜。”
“等等。”漆夏想到什麽,下意識出聲。
陳西繁果然停下步子,“嗯?”
漆夏記得,前幾天她在書包裏放了一盒創可貼,這會正好用得上。她在書包裏找了找,果然從最內層袋子裏找出一枚創可貼。
她伸手遞過去,“這個……給你,你臉上的傷,還是處理一下吧。”
她說完,都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生怕陳西繁從這個小小的舉動中發現什麽。
創可貼封麵上畫著幾顆粉色草莓,陳西繁僵了下,接過創可貼,“謝謝。”
“不客氣,那我走了。”
“再見。”
漆夏沒敢再看他,低頭一口氣跑了。直到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她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
心跳突突不停,一種隱秘的喜悅在胸口炸開。
十七歲聖誕節這天,她是和喜歡的人一起度過的。
之後幾天,因為趙湘瓊這件事,漆夏難過了一陣子,有幾個晚上她都以淚洗麵。
她的不對勁瞞不過漆蘭靜,漆蘭靜一逼問,漆夏隻好照實說了。
漆蘭靜聽後久久無言,隻好把她抱在懷裏,歎氣:“以前還真看不出來你媽是這樣的人,算了,她不認你,你也別認她,我二哥不欠她,你和阿圓也不欠她。”
漆夏邊掉眼淚邊點頭,“嗯,我都想過了。等高考結束,我就去打工賺學費,大學可以申請國家貸款和助學金,以後工作賺錢了,就把阿圓接過來……”
都會好的——
漆夏安慰自己說,那晚她躲在被子裏,沒有再哭。
她知道,有些關於親情,關於媽媽的美好幻想破滅了。
人總是在一夕之間長大的,認清一些東西也好,或許這也是十七歲必經的一步。
她會努力學習,努力進步,努力變得……再好一些,但那也是為了自己,而不是因為任何人。
*
青培杯作文比賽的結果,十二月底出來了,漆夏成功拿到第一名。
這次參加複賽的七個人裏,隻有漆夏一個一等獎,胡忠海專門在班上說了這件事,同學們熱烈地恭喜她。
因為作文比賽拿獎,那段時間,漆夏在文科班小有名氣,不少文科班男生女生都會來教室門口看她。
日曆一天天撕下,2013年就這麽過去了,寒假也即將來臨。
高三寒假隻有十二天,年初七就要返校。漆夏想了想,決定不回乙洲島過年了。
期末考最後一天,考完英語大家回教室收拾東西打掃衛生。陳西繁從球場回來,走到樓下被人叫住了。
“陳西繁,又提前交卷了?”胡忠海抱著他的保溫杯,胡子一抖一抖的。
陳西繁胳膊下夾著橙色籃球,聞言笑笑小跑過來,“嗯,卷子簡單。”
張揚的少年渾身散發著光,誰不喜歡。
胡忠海假意哼哼兩聲,“過來,找你說說飛行員招考的事。”
兩人邊走邊說,胡忠海道:“飛行員招考集中在四月五月,到時候好幾個大學都來咱們學校招生,也包括你最想去的京平大學空飛班,不過麽,飛行員錄取率很低,每年不到6%。尤其複檢,你最好提前準備一下。”
“我知道。”陳西繁甩了下頭發,語氣平淡:“之前體驗過初檢複檢,沒問題。”
“那就行。”胡忠海拍拍他的肩,“去年你拒絕京平大學強基計劃保送,辦公室一眾老師都覺得可惜。”
陳西繁不甚在意地笑笑,“有什麽好可惜的。”
強基計劃的專業大多偏基礎學科,他誌不在此,真沒覺得可惜。
胡忠海看著他,忍不住感慨:“像你這樣,年紀輕輕就知道自己要走哪條路的孩子,真的少見。”
陳西繁挑眉:“您現在不就見到了。”
“行了臭小子,知道你厲害,別狂了。”
回應他的是少年的笑聲。
每次放假學生總是跑得很快,這會教室裏已經沒幾個人了。
陳西繁進入教室,途徑講台時,瞥見整理書籍的漆夏,步子頓了頓。
女孩子低著頭,露出的那截脖頸白皙細膩,修長如玉。她做事說話,都是溫溫吞吞的,好像習慣了淹沒在人堆裏,卻讓和她相處的人有種鬆弛感。
陳西繁想到什麽,撓了下頭發,出聲:“漆夏,還不走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漆夏抬頭,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心跳停滯幾秒,又倏然快了起來。
寒冬太陽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襯得他更為明朗。
漆夏愣了愣,克製著劇烈的心跳,默默捏緊手中的課本,說:“收拾好書就走了。”
“嗯。”陳西繁也有點不自在,但為什麽不自在,他沒細想,隻道:“我先走了,寒假愉快。”
“你也是。”漆夏鼓起勇氣說。
有風從窗口吹來,試卷翻飛,恰如此刻她的心跳。
這時候,走廊上有人叫他:“繁哥,走啊。”
漆夏和陳西繁齊齊回過頭去,就看到賀驍,褚揚還有宋清卓宋清月四人站在門口。
“來了。”陳西繁說。
一不小心,漆夏的視線和宋清月對上。宋清月目光冷淡,漆夏性格軟,脾氣也好,隻是怔了片刻,重新低頭整理課本。
今天是賀驍外公的生日,幾個人受邀去他家裏吃飯。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賀驍忽然說:“哎,咱們班教室是不是沒人了?那回去把門鎖了吧。”
褚揚正想說什麽,卻聽陳西繁道:“有人,漆夏還在。”
“是嗎?”賀驍低頭看手機,也沒太在意,“那姑娘是不是還在寫試卷,說起來,漆夏同學挺厲害的,作文比賽拿一等獎,這學期成績進步也很大,前幾天,還有文科班的男生找我打聽她。對了,你們覺不覺得,漆夏長得有點好看?”
褚揚輕笑:“你確定,隻有一點嗎?”
賀驍:“是吧,確實好看!要不是上次她幫我倒垃圾,我都沒注意這個人。哎,繁哥……”
話說到一半,宋清月打斷他,“賀驍,菲菲去哪兒了?不叫上她一起嗎?”
“上個月她sat考得不好,被叔叔扭送到補習班去了。”賀驍點開通訊錄,“我打個電話給她。”
“喂,許大小姐,今晚來嗎?接你……行行行,我就是給您當牛做馬的命……”
賀驍和許幼菲打電話,其他幾個人綴在後頭,陳西繁和宋清卓,褚揚聊了幾句球賽的事,宋清月一直沒出聲。
走到學校門口,已經有兩輛車在等他們了。
宋清卓打開黑色布加迪後座車門,自己先坐了進去,宋清月撐著車門,看向旁邊的男生,笑著邀請:“阿繁,一起吧。”
陳西繁下巴指了指另一輛黑色奔馳,懶洋洋道:“我坐那輛。”
“磨蹭什麽呢,上來啊。”
宋清卓催促,賀驍笑嘻嘻往他們這輛車走來,自己坐在了副駕駛。宋清月撇撇嘴,隻好上車關門。
陳西繁和褚揚坐在後座,途中,褚揚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阿繁,你覺得,我們班的漆夏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褚揚:“就她這個人,怎麽樣。”
陳西繁語氣很平,不輕不重撂下三個字:“她……很好。”
另一邊,漆夏回到白塔巷,嘴角弧度不自覺地往上翹,好像喝了一口糖水,甜滋滋的。
因為陳西繁那句寒假快樂,漆夏一整天都覺得臉頰好燙。
高三生的寒假並不輕鬆,試卷厚厚一遝。漆夏埋頭做了三套試卷,還是感覺那股興奮勁沒壓下去。
晚上十二點多,她習慣性地瞟一眼手機準備睡覺,意外發現一小時前,繁星曆曆看發了一條q/q動態。
那條動態截圖了兩張機票,漆夏點開,發現是從京市到嵐城的。
陳西繁去嵐城幹嘛?旅遊嗎?
她點了個讚,返回聊天頁麵,找到陳西繁頭像點開,打字:【你要去嵐城嗎?】
她以為這個點,陳西繁可能睡了,沒想到對方很快回複:【嗯,陪我媽出門散心,這個季節南方比較合適旅遊。】
確實,他們的寒假隻有十多天,出國時間不夠,陳西繁想陪林阿姨旅遊散心,南方是首選。
F省是旅遊大省,一年四季遊客都很多。
漆夏作為本地人,推薦了一番:【嵐城海灘風光很不錯,星光島和鷺島是度假首選,海洋公園植物園很好看。時間充足的話,還可以去長宜看看,體驗茶園和佛教聖地普陀寺,希望你玩得開心。】
陳西繁:【謝謝,我會的。】
話題到這裏,漆夏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真的是一個很容易把天聊死的人。
漆夏正想回複“晚安”,對話框忽然蹦出一條新消息。
陳西繁問:【你也參加青培杯作文比賽了?】
漆夏想到那天她在群裏的回複,擔心露餡,隻好含糊地說:【嗯,參加了名次還可以。】
好在陳西繁沒有繼續追問,點到為止,說:【恭喜。】
漆夏嘴角翹翹,【謝謝。】
放下手機,漆夏腦袋埋進被子裏。她耳朵裏塞著耳機,正在聽一首歌,歌詞裏唱到:愛意蟄伏,或破繭成蝶或作繭自縛,我甘願受苦。
喜歡一個人很辛苦嗎?
漆夏覺得,好像也沒有。
*
十二天寒假過得很快,漆夏除了寫作業就是去補習班,每天時間安排得很滿。
那幾天,漆蘭靜和曹樹偉鬧離婚鬧得很凶,所以過年期間,漆蘭靜沒去東棉小區,帶上漆夏和曹玉,三人在小飯店解決年夜飯。
這家小飯店是漆蘭靜的一個老朋友開的,人不多,但是店主精心做了裝扮,大紅燈籠和春聯都換上了,熱情地招呼大家一起包餃子。
南方過年不吃餃子,漆夏不會包,就在旁邊給大人們打雜,帶著曹玉玩。
十點的時候,漆夏給漆圓打電話,電話一接通,轟隆隆的鞭炮聲傳來。
“姐姐,過年好。”
漆夏笑得不行,“你也過年好呀,有沒有聽話。”
漆圓嘟嘟小嘴,“我可聽話了,大伯母誇我乖,多給了我五十塊壓歲錢。姐姐,不說了,我要和堂姐去放鞭炮。”
小孩子貪玩,漆夏不好說什麽由她去了。周梅接過電話,漆夏給大伯母大伯父拜完年,依依不舍地掛了電話。
回到屋裏,餃子已經包好了正在下鍋,漆蘭靜和幾個朋友圍著桌子坐在一起說話。
有大人打聽:“夏夏成績怎麽樣?”
過年這種問題是逃不掉的,漆夏笑笑,“還可以。”
“京大附中是好學校啊,那兒出來的學生就沒有不上好大學的,你要好好讀書呐……”
漆夏隻是一個勁地點頭,幸好店主有個適婚年齡的女兒叫王萍,大家注意力很快從漆夏身上轉移。
“王萍有男朋友了嗎?”
“有是有,不過她那個男朋友吧,太寒磣了啥也沒有。我說讓她斷了找個條件好的,她非不聽……”
漆蘭靜打斷說:“還是人品最重要,不然嫁過去要吃很多苦。這年頭,有錢人品差的男人可真是太多了……”
話沒說完,漆蘭靜的手機忽然響了。
鈴聲一聲接著一聲,比上課響鈴還要急促。
不知為何,漆夏眼皮一跳。
漆蘭靜拿起手機看一眼屏幕,跑到門口接電話,漆夏趁機瞟了眼,看見是陳奶奶打來的。
除夕夜,陳奶奶這會應該在和家人團聚,打電話過來做什麽?
距離有點遠,漆夏聽不到漆蘭靜和陳奶奶具體說了什麽,隻聽見漆蘭靜嗯嗯幾聲,不斷安撫著對方。
片刻後,漆蘭靜回屋,一臉凝重。
她把漆夏叫到門口,語氣很著急地囑咐說:“夏夏,你和王阿姨她們吃完年夜飯不要回去了,帶著曹玉在店裏將就一晚上,我有點事,要去一趟外地。”
漆夏腦子發懵:“大過年的,你去哪兒?”
“港城。”
“去港城做什麽?”
時間很趕,漆蘭靜沒空解釋,穿好羽絨服飛快道:“陳太太在港城出了點事,陳奶奶現在要去港城,我得陪著。”
陳太太……
那不就是陳西繁的媽媽嗎?
一股強烈的不安籠罩著她,漆夏心慌,追問:“陳……林阿姨怎麽了?”
“你小孩子別問了,好好吃飯看著點曹玉,我走了。”
很快,漆蘭靜拿上包包就出門了。漆夏追出去,隻看見她急急忙忙奔跑的背影。
時間停在十二點,新的一年到來,萬家燈火在歡聲笑語中亮起。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悵然若失,一點也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