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時間並不允許兩個高三生放縱太久, 陳西繁先行一步。他踏進昏暗裏,長長的影子落在身後,腳步聲漸遠。
漆夏呆愣在原地, 過了好幾分鍾才下樓回教室。
一回到座位, 漆夏就趴在桌子上,渾身虛脫無力。胸口好像有一隻小球跳來跳去, 不斷提醒著她,剛剛那一切並不是夢。
邢安婭問:“怎麽了?你的臉好紅。”
“沒事, 剛剛去天台吹了會風。”
邢安婭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 你還是少去天台,那地方風太大冷死了。”這時候下課鈴聲響了,邢安婭問:“去衛生間嗎?”
“走吧。”在教室呆久了有點悶, 兩人特意繞遠路去高二教學樓上衛生間,順便散散步。走到一樓東南角小門的時候,漆夏聽到前方傳來說話聲。
三個女生站在花壇邊上說話,激烈討論著什麽, 其中一個正是宋清月。
“什麽鬼,她課桌裏竟然藏了十幾封情書,還都是寫給陳西繁。”
“膽子可真大,也不看看她長什麽樣。清月, 你就不生氣嗎?”
宋清月聲音淡淡的, “有什麽好生氣的,喜歡陳西繁的人多了去了,我沒那麽小心眼。”
“也是, 咱們陳大校草連她是誰都不認識,自作多情罷了。”三個女生好像都是複讀班的, 另外兩個討好宋清月的態度很明顯,“要我說,陳大校草還是和清月最般配。”
宋清月聲音變了,嗔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沒有啊,我就覺得你們方方麵麵都很配。聽說你們那個圈子,以後誰和誰結婚也就長輩們一句話的事,是不是真的?”
宋清月沉默了下,“確實。”
“這不就行了,宋清卓和陳西繁關係那麽好,你們兩家又認識。說不準大學畢業,你爸媽和陳西繁爸媽就要坐在一塊商量婚事了哈哈哈——”
宋清月打她一下,“你要死啊!”
“對了清月,你這周六不是要去圖書館寫作業嗎?不如約上陳西繁一起唄。”
“我問問他。”
……
三人笑著跑遠了,周圍恢複安靜,漆夏心裏卻亂成一團。
邢安婭挽著她的胳膊,嘀嘀咕咕:“你聽見沒有?剛剛她們的意思,是說宋清月也喜歡陳西繁對不對?”
“是吧。”漆夏聲音有點悶。
宋清月喜歡陳西繁,她並不意外,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在許幼菲家第一次見到宋清月的時候,她就有這個猜測了。
踩著鈴聲回到教室,大家又開始了奮筆疾書。
漆夏深呼吸,把那些淩亂的思緒拋掉。
可能不管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追上他的腳步,但她努力學習也不全是為了陳西繁。考高分,考好大學,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她從課桌裏拿出一張數學試卷繼續刷題。
很快到了周六,天陰沉沉的,一早就開始下雨。
這天剛好是曹玉的生日,漆蘭靜出門買菜準備給女兒做好吃的,漆夏帶著曹玉在客廳玩兒。
今天家裏有客人,曹樹偉的老朋友帶著兒子來訪,三人坐在沙發上抽煙打牌。
這群老煙槍吞雲吐霧,把屋裏弄得亂糟糟。
漆夏好無語,她忽然想起那晚在天台,陳西繁生疏點煙的樣子。
少年低頭,手掌攏了下打火機,明明在做一件不好的事,他卻動作優雅,散漫中透著無可比擬的矜貴,任誰也討厭不起來。
這麽一對比,人與人的差距真大。
漆夏皺著眉,輕聲對曹玉說:“我們回房間玩積木好不好?”
“好,表姐抱我。”
漆夏把小孩抱起來準備回屋,這時候,曹樹偉的那個朋友忽然叫住了她:“喲,這就是夏夏吧?乙洲島來的那個?”
“對,就是她。”曹樹偉手指撣了撣煙灰,瞪一眼漆夏,“愣著幹什麽,還不過來打招呼,叫王叔叔。”
男人油麵肥耳,漆夏忍著惡心,悶聲:“王叔叔好。”
“好好好,這孩子生的漂亮,皮膚真白啊!老曹,你侄女還沒許人家吧?你看看我兒子怎麽樣,要是滿意咱們找個時間聊聊,這麽一來不就親上加親了?”
曹樹偉哈哈大笑,一點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行啊,準備出多少彩禮?給少了我可不同意。”
“咱兩什麽關係!不過這事你能做主嗎?”
曹樹偉語氣有點得意的,“怎麽不能做主,她吃我的穿我的,連讀書都是我掏錢,嫁什麽人還不是我說了算。要是沒有我們家,早就輟學打工去了。”
“那就行。”
漆夏渾身都在發抖,甚至不敢抬頭,小聲道:“我還在上學,以後……”
“你小小年紀懂什麽!”她的話讓曹樹偉一下怒了,“讀書有個屁用,學校老師都教你什麽了?教你頂撞長輩嗎?”
“嗨,也就一兩年的事,女孩子麽,讀那麽多書做什麽,學曆再高以後還不是要回家相夫教子。來,留個聯係方式……”
漆夏抱著曹玉跑了,她覺得自己像一件任人買賣的商品。
無論那些話是真是假,漆夏頭一次覺得,大人的世界真惡心。
下樓的時候正好遇見漆蘭靜,漆夏忍著眼淚說了這件事,漆蘭靜臉一黑,接過曹玉讓她先回白塔巷,自己大概回去找曹樹偉吵架了。
回到白塔巷,漆夏打開電腦準備青培杯作文比賽,這次作文主題是“影”,非常抽象的題目,漆夏原本有點頭緒,但經過今天的事,現在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又從書包裏掏出補習班發的物理試卷,電磁感應專項,寫到一半思路卡住了。
漆夏額頭枕在胳膊上,長長歎了口氣。
漆蘭靜對她很好,但很多時候漆夏還是會想起爸爸,尤其在學校看到別的學生有家長接送的時候,這種思念就更深了。
她不想寄人籬下成為誰的負擔,甚至想過去找媽媽趙湘瓊,日子再怎麽苦總歸和最親的人在一起。
今天曹樹偉的話讓她生氣,但她無法反駁,因為她確實吃穿都是別人給的。
漆夏翻出記賬本,上麵寫著來京市後的每一筆開銷,她今天本想說,以後大學畢業這些錢她會還的,可曹樹偉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漆夏心思敏感細膩,並不善於表達。每次去東棉小區,大人們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她都會揣摩很久,生怕自己犯錯。
情緒堆積在胸口,堵得她難受,她不知道該找誰說,趴在**靜靜抹眼淚。
別人的十七歲也會這麽煩惱嗎?
她不知道,反正自己的十七歲,真是太煩了。
然後,她拿起手機發現q/q有群聊消息,剛點開q/q,蛋糕忽然跳過來,爪子啪唧一下摁在屏幕上。
“你幹什麽呀,傻貓。”漆夏把它抱起來,揉揉小腦瓜,“不準調皮。”
“喵——”
再拿起手機時,漆夏發現,就在剛剛蛋糕竟然給陳西繁發了一條消息,消息沒什麽內容,就是一串英文字母和數字混合的亂碼。
漆夏腦袋嗡地一聲,剛想撤回就見屏幕一閃。
繁星曆曆看回複:【玩真心話大冒險又輸了?】
漆夏頭都大了,陳西繁見過蛋糕,她不敢說自己養貓,隻好乖乖當替罪羊,說:【抱歉,我剛剛手滑不小心摁錯了。】
繁星曆曆看:【嗯,沒事。】
自從上次一起玩遊戲之後,兩人在q/q上已經好久沒聯係了,一直是躺列的狀態。
寂靜深夜,正是人情緒泛濫的時候。
隔著網線,漆夏鼓起勇氣,問:【你剛剛在做什麽?是不是打擾你了。】
陳西繁回:【刷題,不算打擾。】
原來,學神也是需要沒日沒夜刷題的。學神在努力,她卻陷在情緒裏不可自拔。
漆夏好鬱悶,說:【我本來也打算刷題,但今天狀態不好,沒思路題目做不出來。】
網線另一端,陳西繁看了眼屏幕,沉默良久。
他並不是喜歡管閑事的人,也不擅長安撫情緒,尤其對方是個素未謀麵的網友。但陳西繁隱約意識到,在他這裏,七號同學與列表裏別的網友是不太一樣的。
也許因為他正在找特5郵票時,她剛好出現,以非常實在的價格賣給了他;也許因為暑假,家裏鬧翻天他心情差到極點的那天,她給他發過十幾個冷笑話;又或許因為一起玩過遊戲,她算他的日拋徒弟……
種種聯係,讓他的邊界線鬆了幾分。
陳西繁說:【你上幾年級?】
漆夏:【高三。】
陳西繁:【什麽題做不出來,我看看。】
漆夏一個激靈從**爬起來,有點不敢相信,陳西繁是打算教她做題嗎?
她本就是隨口一說,但收獲了一個意外之喜。
漆夏不敢耽誤,立馬拍照把題目發給他,沒幾分鍾,陳西繁就把解題步驟發過來了。
他的解題步驟堪比參考答案,白色A4紙上字跡整整齊齊,一些重要的知識點貼心做了標記。
發完解題步驟,他又說:【你先看,不懂問我。】
漆夏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其中有個步驟沒看明白,她打字詢問,陳西繁解釋說:【這裏就是法拉第電磁感應定律公式的變形,如果磁感強度不變……】
僅僅隻是一道題目而已,很快就解決完了。
陳西繁問:【還有嗎?】
心裏隱隱有個聲音說,接著問,抓住機會再和他多說幾句……
但是漆夏不好意思再占用他的時間,也不想表現得自己像個白癡,什麽都不會。
她隻好回複說:【暫時沒有了。】
陳西繁:【嗯。】
很奇怪,僅僅隻是和陳西繁說了幾句話,做了一道物理題,剛剛低落的心情竟好了很多。
或許因為意識到,陳西繁這麽優秀的人周末也在學習,她更沒理由懈怠。
漆夏整理好心情,一瞬間感覺,作文主題“影”有了創作思路。
聊天對話停在這裏,她不想顯得自己很沒禮貌,打字說:【今天謝謝你,因為一些事我本來有點煩,現在好多了,你忙吧。】
陳西繁:【客氣,心煩的時候可以試試刷題,很有用。】
這就是學神解憂的方式嗎?
漆夏驚訝,隨即又想到,剛開始聊天的時候自己問他在做什麽,他說刷題,那是不是代表他今天也有點煩惱?
其實這學期以來,漆夏能感覺到,陳西繁一些細微的變化。
看上去還是散漫無所謂的樣子,話好像比之前少了,更多時候他都埋頭刷題。因為上高三後幾乎每個人都有這種變化,之前她沒多想。
結合那晚聽到的電話,漆夏心變得柔軟,忍不住想哄哄他。
她哄人的手段還是那套,打字:【刷題也要注意勞逸結合,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許仙給白娘子買了一頂帽子,結果戴上之後,白娘子就不能動了,因為那是一頂壓蛇帽。】
陳西繁瞥了眼手機,扶額,發過去一串省略號。
陳西繁:【你從哪收集這麽多的冷笑話?】
漆夏實話實說:【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沒什麽娛樂活動,我每天就泡在鎮子上的圖書室看書,那裏有很多冷笑話書籍,我看完就記住了。而且我還能擴寫改編,後來圖書室關門,我妹妹童年聽的看的故事,都是我寫的。】
陳西繁說:【《飛鳥和魚》也是你寫的?】
看清消息,漆夏臉頰發燙。她想起來了,之前她確實在q/q小號空間發過《飛鳥和魚》的草稿,她以為沒人看。
漆夏:【你看我空間了?】
陳西繁:【嗯,無意間點進去過。】
有天晚上他失眠,百無聊賴地看手機,一不小心點進七號同學的q/q空間,然後就看到了那篇《飛鳥和魚》。
傲嬌的飛鳥西塔和笨蛋天使魚繆約好環遊世界,第一次出發,西塔嫌下雨會淋濕他漂亮的羽毛,他們回家去了;第二次出發,繆想起家裏囤的水草沒吃完,他們又回家了……來來回回半年後,一鳥一魚還在家門口。
故事構思很有趣,以簡單的文筆寫生動的故事,可能那晚太無聊,陳西繁竟然看完了一個童話故事。
陳西繁的外婆是國家作協成員,經常在很多比賽裏當評委,受家庭氛圍熏陶他從小讀過很多書,他個人感覺,《飛鳥和魚》並不比市麵上那些出版書差。
漆夏感到很不好意思,【我隨便寫的,很多地方不成熟。】
陳西繁說:【謙虛了。】
那隻是一句客套話,但因為是來自喜歡的人的肯定,漆夏還是很開心。
她回:【謝謝誇獎。】
之後兩人就各忙各的去了,那天晚上漆夏文思泉湧,一口氣寫完了5000字作文。
寫完之後,那篇作文在胡忠海的指導下,漆夏又修改了幾次,十月底正式交稿。
*
時間進入十一月,京市已經很冷了,氣溫卻一直沒到零下,偶爾下雨也是夾著細雪。
這周末有社會考試,附中作為考點征用高一高二教學樓,高三也占了便宜,周五不用上晚自習。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下午放學學生跑得很快,五點半教室就沒什麽人了。
漆夏寫完一套試卷,慢吞吞地收拾好書包,出了教室,正好撞見學生會的學生在三樓檢查衛生。
附中衛生檢查標準很嚴,諸如地板上不能有紙屑,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窗台上不能有灰塵之類的,一言不合就扣班級操行分。
這時候學生會的人查到三班,漆夏扭頭看了眼教室,發現他們班的值日生忘記倒垃圾了。
學生會鐵麵無私,這要是被抓到至少扣十分。
漆夏不太清楚今天是誰值日,想了想,反正回去也沒什麽事,便放下書包,拎著垃圾桶出去了。
與此同時,陳西繁走到校門口接到一個電話,賀驍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賀驍語速飛快:“繁哥,繁哥,您老還在學校嗎?”
陳西繁抄兜往外走,懶洋洋嗯了聲。
“那太好了。”賀驍好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救救兄弟!今天輪到我和大王值日,走的時候太急忘記倒垃圾了,您行行好幫個忙?我草,你知道咱們班勞動委員朱青青有多凶吧,這要是扣操行分,她得罰我值日一周啊啊啊——”
陳西繁把電話拿遠了些,幸災樂禍的語氣:“她罰你,又不是罰我。”
“陳西繁你嘴巴是真毒啊!”可能太害怕被罰值日了,不到一秒,賀驍語氣又軟下來,“繁哥,親愛的繁哥,咱兩什麽關係,兄弟情變質了嗎?”
陳西繁悠哉遊哉往回走,嘴巴卻不饒人:“嗯,變質了。”
“變質成父子情對吧?”賀驍能屈能伸,“我懂了,爸爸,幫幫忙吧。”
陳西繁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行了,逆子。”
高三教學樓距離校門口不遠,走路也就五六分鍾。陳西繁一口氣爬上三樓,進入教室卻沒看見垃圾桶。
附中的垃圾桶全校統一,是那種深藍色圓筒狀,邊沿有兩隻提手。
有人偷他們班的垃圾桶嗎?
陳西繁奇怪,跑到走廊查看。
他扭頭,遠遠地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吃力提著隻垃圾桶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