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毫不意外, 周一那晚聞之宴組織的聚會,在整個圈子引起了軒然大波。
四五年前,方慈出國時,就有她和聞少的傳聞小範圍隱秘地流傳。
那時, 很少有人放心上。
畢竟, 倆人一個是圈子裏高高在上的聞家繼承人, 一個人圈子邊緣人物方家二小姐, 要說方慈鉚足了勁兒要攀上聞少,那可信度還高點。
聞少一擲千金為她擺脫聯姻?怎麽聽都覺得荒唐。
可眼下,聞少砸了個並購項目把她弄回來, 又因著她在夜店當眾給梁韻兒難堪, 又牽著她出現在聚會上……
眾人在各個小群聊裏, 翻來覆去把那晚聚會的各種細節仔細咀嚼,這才猛然回過味兒來:
都知道,聞少雖然為人溫和,但那無所吊謂就寫在臉上, 即便生日宴放了所有人鴿子, 依照他的性子,也不會一定要再找個時間請大家喝酒。
合著那場聚會,怕不是為了帶方慈出場才特意攢的。
手牽手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而後整個過程中,一直將她摟在懷裏。
展成亦鬧的那一出,看起來是朋友間玩笑作弄, 實則話裏話外都是在抬高方慈, 讓在場所有人知曉, 方慈在聞少這兒的地位。
越仔細品,越震驚。
六年零九個月。
怪不得之前宋方兩家決定聯姻後, 聞少總是當眾讓宋裕澤下不來台。
全都合理了,聞少喜歡的人,被宋裕澤當眾呼來喝去,聞少豈不是憤怒。
仔細這麽一想,之前最愛給方慈使絆子的幾個,宋裕澤、樓躍、肖靈,一個個都被送出國了,再沒在這圈子裏浪過。
這一波餘震太強,終於傳到了整日不醉不休的聞周耳朵裏。
周五這天中午,是他為數不多清醒的時刻。
好事的朋友給他轉發了好幾個群的聊天記錄,他逐條翻看著,陷入沉思。
又想起上周六,老爺子給他打的那通電話,終於把這條線給接上了——
老爺子怕是早就知道了這事兒,找他回去商量辦法呢。
吃中飯的檔兒,聞周細想了一番,最終決定推了晚上的局,又打電話給朋友,詳細了解了自家弟弟和方家二小姐那點事。
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下午他乘車回了聞家老宅。
老宅後院有個很大的池塘,塘裏有魚,池邊有樹,目之所及皆是青青草地。
夏日夜晚,這裏是老爺子最愛的消暑之處。
如今已臨近立冬,聞鵬厚穿著衝鋒衣,戴著防風帽,手持釣魚竿坐在藤椅裏。
魚苗都是他親手放的,魚食也是他親手喂的,在這兒釣魚,實在有種說不出的諷刺意味,可這幾日,他在這兒一坐就是一天。
實在是煩,且不知從何下手。
聞周趕到的時候,老爺子剛釣上來一條,正從魚鉤上取下來,扔回塘裏。
他拉了把椅子坐到旁邊,疊著腿,懨懨的口吻,“您找我什麽事兒?”
聞鵬厚看他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阿宴的事兒,你都聽說了嗎?”
“聽說了,”聞周像是不太在意,“怎麽,您老要跟他置氣?”
聞鵬厚冷哼一聲,“置氣是小事。”
“……怕他壞了規矩?”
聞鵬厚輕歎口氣,“……這幾天我一直在這兒琢磨,怎麽想也想不通。”
擱十一年前,正式立聞之宴為繼承人時,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哪兒哪兒都好的好孫兒,竟會在聯姻這件再小不過、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上忤逆他。
誰年輕時還沒談過戀愛了,至於搞這麽大陣仗?
“……您甭往心裏去,依我看,他也許就是被甩了,不甘心,隔了這麽多年還要鬧一場。”聞周笑說,“……那幅紈絝公子哥的做派,怎麽看也像是泄憤,不像是真心。”
“他帶著那姑娘去撒錢了?”
“那倒也沒有,我說的是他砸了個兩億英鎊的並購項目那事兒,”聞周唇角一絲諷笑,“擱我,我可不敢這麽幹。”
聞鵬厚內心一震。
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小輩們之間的八卦傳聞,傳不到長輩耳朵裏倒是正常,可讓他吃驚的是,這麽大個事兒,董事會竟然沒有人來匯報給他?
董事會裏,已經沒有他聞鵬厚的人了嗎?
老爺子一陣沉默,聞周也沒再多說,陪他坐到天要擦黑。
眼看到了飯點兒,聞周要起身,就聽老爺子說,“……你搬回來住一陣兒吧。”
聞周腳步一頓,“行。”
“過一陣兒聖誕節,你爸媽也會回來住幾天,到時候咱們一家人好好聚聚。”
-
那場聚會之後,聞之宴日程繁忙。
整整一周,在英國、新加坡、日本之間來回奔波。
總助關睿是李佑賢當初手把手培養起來的,跟了聞之宴四年多了,統領著他的公事私事。
按道理,關睿是喬叔的上級。
周五這晚,剛在新加坡落地,去酒店路上,關睿從副駕駛回過頭來,道,“您哥哥搬回老宅了。”
後座聞之宴正在翻看紙質報告,手上動作微頓了一下,淡淡地說,“把消息散出去吧。”
關睿視線從喬叔臉上掠過,“……好的。”
這時手機震了一下,方慈的回複彈出來。
他給她報備行程,說在新加坡落地了,她回一個:
「babe:好。」
「聞之宴:下班了嗎?在做什麽?」
「babe:下班了,等下和李佑賢葉騫北一起吃飯,正在路上。」
聞之宴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嘟了兩聲之後接通,他徑直問,“想我了嗎?”
方慈在勞斯萊斯後座,前頭駕駛座有洪姐,副駕駛有保鏢,聽到這話,她頓了好幾秒,而後模模糊糊嗯了聲。
聞之宴笑,“不是在車上嗎?不方便說話?”
他這種熱烈而直白的性子,當然是覺察不到,她臉皮薄。
方慈咬咬唇,選擇轉移話題,“今天一直在忙公司的事,待會兒吃飯要跟他倆聊一聊對策。”
“怎麽?高層有人給你找麻煩嗎?”
“……也不是,就是太平靜了,總感覺不太對勁。”
“我明晚回國,到時候詳細跟我說說?”
“……好。”
雖話語間有猶豫,但好歹是直接答應了,聞之宴就笑起來,說,“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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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飯局,約在國貿的VIEW餐廳。
等上頭盤的時候,已經聊起來。葉騫北直接道,“高層裏不少都是裙帶關係進來的,要我說,都換掉都行。”
“事情不能這麽辦,”李佑賢說,“要分批,不能一鍋端。”
“確實,實際操作起來,有很多人情世故要顧及,”葉騫北看向方慈,“得盡快約一下你父母,坦誠聊一下,哪些人暫時不能動。”
“好,我回去約一下他們的時間。”
“伯母身體還好嗎?”葉騫北很隨意地問。
“……還好。”
方慈隻能這麽答,其實她跟曲映秋不聊這些,偶爾聯係,曲映秋都是詢問公司進展,倒像她是她請來的職業經理人一樣的態度。
又聊了些細節問題,話題兜兜轉轉來到葉騫北身上。
李佑賢問他,“你打算在京市待多久?”
“怎麽?這還沒用完,就催我走啊?”
李佑賢淡笑著說,“我得提前為方家做打算,萬一你哪天收到召喚,要馬上回南城,沒個人接手,方慈一個人豈不是辛苦。”
葉騫北像是猶豫了一下,還是以玩笑的方式把話講了出來,“……怎麽是你這麽上心?聞少爺呢?他手下應該有大把的人才,隨便支來一個兩個不就結了。”
李佑賢還沒吭聲,方慈就道,“現在也沒什麽區別,佑賢哥就是他介紹給我的。”
葉騫北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笑問,“你跟佑賢哥認識很久了嗎?”
“嗯,”方慈陷入回憶,唇角浮現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我跟聞之宴見的第二麵,他就把佑賢哥介紹給我了。”
“這麽早?”
李佑賢放下叉子,手指虛虛攏著酒杯,“……有淵源的,”他回憶著,“那時候,宋方兩家聯姻消息傳出來,聞少在謀劃著怎麽介入,正好我找到他,我和他很快達成了共識,所以說,其實一早,聞少就是抱著這個目的接近你的。”
話說到最後,他看向方慈。
方慈手上動作一頓,抬眼看過來。
李佑賢笑了笑,“……你不知道這事兒?”
方慈尋找著措辭,“……當時我是猜到了你們有聯手,”她低下眼,“……但我以為是你們聯手在前,後來我跟宋裕澤的事兒鬧到他麵前,他出於對我的好感,順手幫了我。”
“並不是,”李佑賢輕輕搖頭,“如果不是他本來就有破壞你們聯姻的需求,他也不一定會答應幫我。”
方慈好一會兒沒說話。
內心湧上一股一股暖流,四肢百骸都熱起來。
李佑賢又道,“聞少雖然看起來是個……很隨性的人,但其實內心很穩重冷靜,很縝密,不出手時不動聲色,一旦出手,就一定要達到目的。”
所以他曾說,他很早就在酒會上看到過她,但一直沒來接近,他也許是在等待這份心動消散。
但心動綿延不絕,又等來了宋方兩家決定聯姻的消息,所以他才出了手。
現在方慈才終於明白了,他以前曾說的:「雲輕」本來就是他那晚的目的地。
他是在尋求接近她的機會。
這份愛,絕不是他一時興起而為之的遊戲,遠比她想的要厚重許多。
此刻回想起分手那個雨夜,她心髒剜過一陣鈍痛。
她隻以為他高高在上,做任何事不費吹灰之力,這段感情痛過忘掉了便可,前麵有大把的美好人生等著他。
所以那時,她雖痛苦,但並不心疼他。
她一心想著要擁抱自由。
可這時,她才恍然大悟,身體的自由與心靈的自由無關。
若是心有牽掛,不管逃到世界哪個角落,腳踝上都像被綁著一根風箏線,偶有撕扯便會痛。
而倘若她精神充盈、心已堅定,那麽即便是回到京市回到這個圈子,她也完全可以做自己。
就像聞之宴曾對她說的,“你不是為了取悅曲映秋而活的,你是你自己。”
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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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方慈連夜買了第二天早班機的機票,飛往新加坡。
沒驚動聞之宴本人,她從總助關睿那裏得到了所住酒店的房間號。
她趕到的時候,正是下午。
聞之宴正在酒店套房的書房裏,背身站在落地窗前聽報告。
好一會兒沒聽到關睿出聲,他轉過身來。
方慈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穿著跟兩人在「雲輕」外初相見那次很像,霧霾藍連衣裙,外搭同色係針織衫。
不同的是,此刻她臉上是瑩瑩的笑意。
整個人輕盈通透,像烈日下的一塊冰。
明明給人感覺是冷的,卻止了他的渴。
聞之宴張開雙臂,方慈就小跑著撲到他懷裏,帶起紛飛的發絲,輕柔地落在他胸膛。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很小聲地說,“我隻是想你了。”